佛影绰绰生死如幻梦 北齐脆弱的繁华与虚耗

我常说空法,远离于断常, 生死如幻梦, 而彼业不坏。虚空及涅槃, 灭二亦如是, 愚夫作妄想, 诸圣离有无。
                                                                                                                                                                                                    ——《楞伽经》

无尘 马常胜 - 虚谷

世间之事,总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执着,可凡事却如幻梦一般,纵使执着于有无,终究都逃不出生灭消散的结局,国之兴衰,城之荣毁亦然。
      邺城,是一座对后世城市格局影响深远的城市。从曹魏初营,到十六国时期的北方重镇与国都,从东魏北齐时的大面积扩张,到北周隋代时盛极转衰后的废毁…这里有太多被历史所淹没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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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范围卫星示意图 by 边草无穷

总想着找机会开车环绕一下邺城的内城,再在不同的地方怀念那些与此城有关的人,但总是难以达成圆满…

好在,三顾邺城时,虽然在途中逢了纯阳无根之水瓢泼而至,却终归是冒雨行进了半个邺城。

邺城行程记录

大雨中,百年所铸辉煌,融进水雾农田,视野所及,总是苍茫的灰色,和水染的残杆焦黄…

偶见的一两块牌子,默默诉说着这里昔日的不平凡…

邺城上秋门附近

在离去前,泥泞的田野中,伴着浓郁的肥气与徘徊的蝇虫,望到昔日被作为曹奂葬地,而实际则是北齐时期知名的大总持寺遗址之地,难免又升起了黍离之悲。

邺城大总持寺遗址

大总持寺位于邺南城朱明门外大街东侧,类似于当初北魏洛阳城铜驼街上的永宁寺与景乐寺,是北齐重要的皇家佛寺。

按《北齐书》所记,“河清二年五月壬午,诏以城南双堂闰位之苑,乃造大总持寺。”

从当年四月的虫旱来看,建寺之举或与此有所关联,意在为家国祈福吧。

邺城大总持寺遗址

河清的年号,属于北齐的世祖武成皇帝高湛。

因高湛登基后的第二年四月,河、济清,故改大宁二年为河清元年,寓意着河清海晏的美好未来。

可讽刺的是,在改元的同月,北齐拥有母系至高地位,且参与过北齐帝王废立的娄太后离世,祔葬于神武帝高欢的义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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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神武皇帝高欢义平陵

面对母亲的仙去,这位帝王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反而宴饮三台,乐舞不休…以至当时有“九龙母死不作孝”之说…

看似简单的不孝行为,似乎映射出当初北齐权力之巅的滚滚暗流…也让河清之始便笼罩在一层血色之中…

邺城三台 北齐圣应台

美好的愿望总是难尽人意,尽管后世的墓志中曾提到过那时的高湛尚是“凤德幽峙”,但河清年间起,北齐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走向河清海晏的盛世。

天灾,杀戮,战乱,可以说是河清年间的主题,在高湛的时代里弥漫始终…

随着战乱,雨血于太原,成为了一种不详,预示着北齐未来的命运。

晋阳古城西墙遗址
晋阳古城望龙山方向

周人两度来犯,虽然被大挫锐气,开始与齐通和,为人乐道,但和平的短暂伴随着这位血色帝王的离去也被再度打破。

大水,虫灾,干旱接踵而至…更有内部的矛盾未歇。

或许早年政坛里的摸爬滚打,让这位帝王尤为敏感,在权力的巅峰时刻更不敢有丝毫松懈…或许于他只是单纯地肃清朝野,以便培养自己的新兴政权…或许因于后世的伪朝与失败,史书里只能归罪于他的放纵与挥霍…罄竹难书…

曾助他登基的平秦王高归彦因谋反被诛…

曾被他强迫的嫂子李祖娥滑胎,他怒杀了其子太原王高绍德…

曾与他自幼交好的侄子河南王高孝瑜骄纵功高,被他毒害…

高孝瑜墓志铭 图片来自“大同市博物馆”

曾可能威胁到帝位的父亲爱子彭城王高浟突然为盗所杀…

曾被兄长叮嘱过善待的侄子乐陵王高百年因他的恐惧惨死…

高百年墓志铭 by 葡萄

曾拥有着高贵血统却桀骜不驯的河间王孝琬也被他折磨致死…

信仰佛教的高湛,并非仁慈的帝王,河清的血雨腥风与帝王家的残酷也用血淋淋的文字被记录了下来…

高湛一面塑造着自己帝王即佛祖的慈悲与虔诚,另一面却将人性的真实缺陷暴露在阳光下,阳光越强,阴影越大…

他执着于有无,沉浸在幻象中,通过佛教来寻求一种寄托,却始终无法高枕而卧…循环之下,对佛教的信仰,反而更似这位帝王在杀戮后求得心安的一种“忏悔”途径,在错误的道路上无限延伸。

除了大总持寺,河清二年(公元563年)八月,高湛,还诏“以三台宫为大兴圣寺。”

邺城三台航拍图 by 古城老木

帝王对佛教的推崇,有效地促进了佛教的发展与扩大,使得崇佛之风在东土大地上处处开花。

按《续高僧传》所记,时邺下三县(邺,成安,临漳)“大寺略计四千,见住僧尼仅将八万,讲习相距二百有余,在众常听出过一万”…

光阴已逝,但在如今的邯郸与安阳,河清年间的佛家痕迹仍有不少传世,让后世的我们,可以隔空回味那位帝王所在时代的灿烂佛光…

当你从邺城出发,经过滏口陉附近的南响堂,便可见一处刻有“大空王佛”的石窟处模糊的题记…

南响堂带河清题记和大空王佛的石窟

“河清二年六月廿一日邑主魏XX,邑主XXXX敬造X像两区,仰为皇帝陛XXX一法界众生俱成X道。”

虽然邑主名字缺失,但可以看出是地方官员为帝王所修。

南响堂石窟中的河清题记

石窟上“大空王佛”的字样,在山东地区也有留存下过痕迹,恰好也是北齐河清年间所刻,据后世学者推测,此为当时的高僧书法家僧安道一所作。

南响堂石窟中的大空王佛

而在距离邺城不远的安阳灵泉寺中,一座河清二年三月十七日的陵塔,据说是北齐名僧道凭法师的弟子为其所修,塔身上留下的河清时光,亦鉴证了昔日国都道法之繁荣。

灵泉寺北齐双塔

道凭法师陵塔上的河清年号

可尽管高湛极度笃信佛教,但在生死面前,却并非信仰所能左右的…无度的挥霍,让高湛过早地食得恶果…

离去前的他,仍在享受着至高无上权力所带来的快乐,可不知那时他是否还会看到在他杀戮后日日扰着他的亡魂们,是否会担忧泉下相见的父母兄长和侄子,还有他年幼时所娶的那位茹茹公主——郁久闾叱地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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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墓群M3茹茹公主墓原址

回首处,已不见那个年幼之时仪表瑰杰,为其父神武帝高欢所钟爱的九郎,不见迎娶茹茹公主时,冠服端严,神情闲远,华戎叹异的少年郎…亦不见那个在地牢里断了自己兄长生路,在尚书省中举杯三呼“捉酒”,步步为营的长广王殿下…

只有一位在梵音中寻求着解脱,在死亡恐惧中担心着儿子未来的父亲…

天统四年(公元568年)十二月辛未,已做了四年太上皇的高湛,崩于邺宫乾寿堂,时年只有三十二岁,群臣为其上谥曰武成,庙号世祖。五年二月甲申,葬于永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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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墓群M26,27,105
北朝墓群M27 疑高湛永平陵

离去前,高湛握着自己宠臣和士开的手,将一切交给了他,嘱咐着他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嘱托,到死都未曾放开…

可若当初,和士开没有与名医徐之才争权,将名医调离京师,这位帝王的生命又是否仍有一丝转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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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墓群M14石虎 疑西阳王徐之才墓前神兽

可惜没有如果,在我看来,那时的和士开或许也是心有所悔的。

关于和士开,《北齐书》将其作为恩幸之臣立传,但事实上,从和士开的墓志上不难发现,他的家族从祖辈起便已为魏官,而和士开本人虽然精于谄媚,却是有实际才华之人,并且是个十足的孝子,《北齐书》亦不曾否认后期的恩幸之臣能力不及士开。

而在娄太后离世,高湛仍着绯袍登三台置酒作乐时,和士开也曾苦请止乐,为此还遭到了盛怒下高湛的鞭打。从此事来看,和士开也并非是一个完全的谄媚之臣。

高湛对和士开的欣赏,除了源于和士开的才华与棋技,也应与和士开总把话说到他的心坎儿里,把他想干没干的事给他处理妥当有关。而面对自己的病症却无法戒酒的习惯,和士开曾几度劝谏,呜咽流涕,令他深为感动。

如此一个理解他,为他着想的似臣胜友之人,高湛的信任显得理所当然,把他当做有着伊、霍之才的忠臣也在情理之中。

和士开也确实算是一个忠心于高湛的臣子,除了上述所言,在高湛病入膏肓时,和士开亲自为帝王侍奉医药,尽管他与高湛胡太后之间的关系令人诟病。

从和士开的人际来看,与鲜卑武将和文官出身之人,甚至是北齐的不少宗室,基本保持了良好的关系。至于他所害之人,多是在争权过程中对他产生了实际威胁之人,甚至是间接威胁到他所忠帝王之人,他不过在权力的漩涡里,事事为先罢了,况在立场变化时,和士开也会不计前嫌,委对手以重任,如祖珽者便是如此。

不过多行不义,再厉害的人在权力的争斗里都不会是常胜将军,而最终,在高湛三子的谋划下,这位和大人也被杀身死。

只不过,琅琊王的胜利转瞬即逝,作为胡太后的心爱之人,和士开也得来了死后的荣光,葬在了邺城的野马岗上…

安阳和士开墓

在其附近,还有其叔父和绍隆之墓与刘贵等北齐高等贵族之墓,当然,还有北魏末年曾经做过皇帝的元朗和其他元家之人,可惜我们在大雨中匆匆的到来,并未一一寻到。

安阳和绍隆墓

提到元朗,不得不说的便是当初拥立他为帝,在北魏末年崛起的高欢。

高欢是北齐实际的奠基人,在北齐建国后被追封为神武皇帝。

当初,高欢拥立元朗为帝,破尔朱氏入洛阳,但因元朗疏远,未允四海之心,很快便令其逊位,改立了平阳王元修为帝,是为北魏孝武帝。

不久,元朗便因“有罪”在门下外省被赐死,永熙二年(公元533年),葬于邺西南野马岗。

此后一年,元修与高欢决裂,逃往关中,高欢只得拥立元善见为帝,迁都邺城,营建起邺南城,其本人则长期居于晋阳,遥控朝政,成为东土实际的掌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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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晋阳的霸府光阴里,高欢在天龙山开始修建行宫,并开凿石窟,这也拉开了晋阳佛光的序幕。

组图 东魏 天龙山二、三号窟现状与遗失的佛头 图片来自公众号“南山供秀”

东魏的武定四年(公元546年),高欢兵败玉壁,不久病重离世,葬于义平陵,其嫡长子高澄继承了渤海王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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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壁城遗址

但关于义平陵的说法在唐宋时期便有过质疑,按资治通鉴的记载:(高澄)虚葬齐献武王于漳水之西;潜凿成安鼓山石窟佛顶之旁为穴,纳其柩而塞之,杀其群匠。及齐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发石取金而逃。

成安的鼓山石窟,即现在的北响堂石窟。陵穴所在处为中心柱石窟,顶部恰有一洞穴。但是对于古代例行的祭祀活动,对先祖采用假葬的说法似乎无法站稳脚跟。陵穴之说,在现今依旧没有确切性证据可以证实。

北响堂高欢陵穴

高澄掌权后,高欢的下属侯景如高欢与高澄所预料的一般生了不臣之心,最终奔往南方投靠梁武帝。后因高澄的离间之计,侯景把南朝搅得天翻地覆,梁武帝与梁简文帝先后身死,南梁在内斗中国力大损,也给了后期西魏北周一次崛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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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到来让高澄更加狂妄,对待帝位上的傀儡也越加失了礼数。可就在他准备接受东魏禅位之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东柏堂,位于邺城的北宫,临近邺城北面的广德门,是当初高澄常住之地,也是遇袭之地。

邺城广德门遗址及复原建筑

因高澄为宠琅琊公主,欲其来往无所避忌,让所有侍卫皆出于外,他竟然在东柏堂议事之时,被从南梁俘虏来当庖厨的兰京刺杀惨死…而随后赶到的高洋很快稳住了局势,手刃凶手。一切变化来得太过突然,高澄之死成为了北齐建国前夜无法解开的谜团。

红颜祸水,对于高澄来说好像是放不下的牵绊,他在宠爱琅琊公主的地方被杀,早年间也差点因为和父亲的宠妾郑妃有染而失去世子之位。

郑氏,名大车,出身荥阳郑氏,最初嫁给过北魏孝武帝元修的兄长广平王元悌为妃,后嫁给齐神武帝高欢,生下其十四子高润。

洛阳三冢槐之元悌墓

北魏元悌墓志 by葡萄

北朝墓群M114附近 疑冯翊王高润原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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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墓群巡礼·神武三王疑冢》

高欢对郑氏宠爱有加,以至于攻打稽胡回朝后得到婢女揭发,听闻郑大车与儿子高澄私通后十分气愤,于是高欢杖打了高澄一百棍,将他幽禁起来,断绝他与其母娄氏的往来。

彼时,因高欢也尤为宠爱彭城太妃尔朱氏,有意废立世子,改立尔朱氏之子彭城王高浟,高澄只得向父亲的信臣司马子如求救。若非子如在这件事上的劝诫与周旋,恐怕自此北齐的历史都将由于世子的改立而发生变化。等到此事了解,夫妻父子重归于好,高欢乃置酒说:'全我父子者,司马子如。'赐之黄金百三十斤,高澄也赠良马五十匹,不过那时的他们估计也不会想到,子如之子司马消难,在未来会被逼到逃往周国避难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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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彭城太妃尔朱氏墓

北朝墓群M29-31 司马子如父子墓

言归高澄之死,其实无论是谁的阴谋,都已经注定了高澄本人与帝位无缘…

在他死后,他的长子与嫡子皆年幼,其弟高洋成为了接替兄长继承父兄基业之人,并且一改以往的呆傻,将隐藏的英姿展现出来,很快便顺理成章的接受了禅位,完成了北齐的立国大事。

建国后的他,不忘追封祖、父、兄长的尊号,高澄因此得来死后的殊荣,成为了北齐的文襄皇帝,陵曰峻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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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墓群M2 高澄峻成陵

北齐对佛家的信仰,上承北魏东魏,对佛家地位的推崇,便是在高洋时被确定下来的。

《资治通鉴》记载:“北齐天保六年,高洋还邺,以佛、道二教不同,欲去其一,集二家学者论难于前,遂敕道士皆剃发为沙门;有不从者,杀四人,乃奉命。于是齐境皆无道士。”

从现存的遗迹,也能寻到不少北齐天保年间的遗存…

如安阳的小南海石窟中,有题记记载:“大齐天保元年,灵山寺僧方法师、故云阳公子林等,率诸邑人,刊此岩窟,髣像真容。至六年中,国师大德稠禅师重茔修成。”

小南海石窟

小南海石窟“大齐天保元年”题记

还有位于安阳市西北30多千米的清凉山南麓的修定寺塔,据说也是北齐天保年间的产物。
尽管如今所见的塔满满被后世修复的痕迹,但仍有一处北齐的底座残存。
修定寺塔 by 边草无穷
修定寺塔北齐的柱础 by 于明
唐时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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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是一位能征善战,威慑四邻的英雄天子,却也是一位杀戮颇重的帝王。

在他登基的第三年(公元552年),便将自己的姐夫兼内弟,禅位给自己的元善见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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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善见天子冢

而因为一句“亡高者黑衣”,高洋认为黑者莫过漆,故而杀害了自己的七弟,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三弟。二王死状惨烈,在死前还正与高洋一同唱着儿时的歌谣…

在他当政的六七年后,纵酒声色,逐渐开始堕落,做出了很多匪夷所思之事,而所行杀戮也变得惨不忍睹,常常支解,焚烧…宗室、大臣、妃嫔中均有死者。

当他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那年,因太史奏:'今年当除旧布新。',他大杀元氏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尸于漳水,以至鱼食尸首,都下无人再食鱼…

杀戮颇深的高洋,在晚年亦曾言见诸鬼物,云闻异音声。恐怕他对佛家的推崇,也是想要找到些心灵的慰藉吧…

天保十年(公元559年)十月甲午,高洋暴崩于晋阳宫德阳堂,时年三十一。十一月辛未,梓宫还京师。十二月乙酉,殡于太极前殿。乾明元年(公元560年)二月丙申,葬于武宁陵,谥曰文宣皇帝,庙号威宗。武平元年(公元570年),又改为文宣,庙号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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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墓群M106 高洋武宁陵 by 边草无穷
北朝墓群M106 高洋武宁陵石人(2018年重修)

死前的高洋预感到了儿子帝位难保,特意嘱咐了自己的六弟高演,可以夺位,但不要杀他的儿子,但高演夺位后还是因为天有异象,派高归彦将自己的侄子杀害了,在武宁陵西北,据说曾有一冢,今已被移平盖房,那便是高殷的葬地。

而害死了侄子的高演,身体开始不豫。他怀疑是兄长的魂魄作祟,开始通过佛教来厌胜…可惜心魔难破,一切似乎毫无作用。不久,在一场讲武厌胜的仪式上,有兔惊马,高演从马上坠落伤了肋骨,在羞愧中离开了人世,葬于文靖陵。

北朝墓群M23 廉颇冢 疑高演文靖陵

然而,北齐的恶性循环并没有因为高演主动将帝位让给弟弟高湛得到终止。

高洋恐怕也不会想到,当初他认为最黑的“七”并非是自己的七弟,而是戎衣为黑的西土之兵,更是虚耗着国家经济的沙门们所着的黑衣…

谶语在后世看来,总是令人回味无穷。同样一则天保年间的谶语,言“阿那瑰终破你国”也如黑衣之谶般在北齐建国28年后应验。

最初,高洋将应谶之人当成过柔然国主郁久闾阿那瑰,但事实上造成北齐后主被俘的却是曾随他征战过的武将高阿那肱…

高阿那肱是北齐后期的恩幸之臣,三贵之一,深得后主高纬喜爱。在邺城失守前,高澄的二子高孝珩曾计划除掉高阿那肱却没有成功,故后信都失守时,孝珩口呼:“由高阿那肱小人,吾道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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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时,南响堂二窟门外发现的滏山石窟之碑,有文记:天统元年乙酉之岁,斩此石山兴建图庙时,有国大丞相淮阴王高阿那肱翼帝出京憩,驾於此因观草创遂发大心广舍珍爱之才…

南响堂滏山石窟之碑
南响堂北齐痕迹

可见南响堂之兴建与高阿那肱有所联系。

天统元年,是后主高纬的第一个年号,也是河清的最后一年。

河清四年,因星象有异,高湛听了祖珽等人上言,依北魏献文帝禅位孝文帝故事,称太上皇,传位太子高纬,改元天统…

信仰佛家的帝王们,似乎总执着于花费巨资兴建寺像石窟来表达自己的虔诚。

在高纬的帝王生涯里,关于佛教的记载充盈在他的本纪之中。

“以并州尚书省为大基圣寺,晋祠为大崇皇寺。”

“凿晋阳西山为大佛像,一夜然油万盆,光照宫内。又为胡昭仪起大慈寺,未成,改为穆皇后大宝林寺,穷极工巧,运石填泉,劳费亿计,人牛死者不可胜纪。”

这些记载在今日的太原还能寻到诸多痕迹。天龙山石窟,蒙山的大佛,龙山的童子寺,还有从邺城出发途中所见的诸多石窟刻经遗存,无一不验证着那个佛法恢弘的时代身影。

娲皇宫刻经

南响堂第二窟刻经

北响堂刻经洞

从刻经类似的字迹来看,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就是北齐的晋昌王唐邕。

在高纬的时代,唐邕因为遭到高阿那肱等人的构陷与排挤,作为六朝老臣自然心有不满。于是在高纬斩门夜遁后,他率先拥立高澄五子,高延宗为帝,可在晋阳城破之时,这位六朝的老人也是相当识时务地投降了北周…

他所拥立之人,是曾在洛阳以五百骑破阵的兰陵王高长恭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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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并不是一个适合做皇帝的人,可却偏偏享受于这个位置带给他的快乐。在北周伐齐之前,他做得最为错误之事,或许就是害死了自己的岳父斛律光与堂兄兰陵王,使得北齐折损了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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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绛斛律光疑冢

兰陵王神道碑

而面对着延宗的登基,他想到的竟然还是宁可周人得之,不欲安德得之。

在他还对高阿那肱无比信任之时,高阿那肱也早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向北周武帝投了诚。屡屡出现的传信,高纬竟仍不肯信,直到被擒的那一刻,恐怕他还没有相信,是高阿那肱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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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疑冢

随着北齐的灭亡,北周武帝除了对邺城的拆毁外,也将灭佛之事席卷了东土之地,在南响堂第二窟的门外,另一半石碑记录下当年佛窟的兴衰。

“功成未几,武帝东并,扫荡塔寺,寻纵破毁。及周氏德衰,檀归有道,隋国建号,三宝复行。”

组图:南响堂滏山石窟之碑

近些年,随着邺城等东齐故地多处出土的精美佛像面世,也将北周武帝法难前,邺下与齐地人人崇佛之景再一次揭开了面纱…从金与石的精美雕琢,从薄衣贴体的浪漫线条,从后世总结的邺城模式中,那个遥远的王朝依稀可见…

组图:邺城北吴庄佛造像埋葬坑出土佛像展

组图:相由心生——山东博兴佛造像展

北齐,是一个短暂而华丽的王朝,她成立之初,西土贫瘠,南方又经侯景之乱,所以无论经济,军事还是文化,北齐几乎都强于同时期的西魏(北周),南梁(南陈)。特别是高洋在世之时,西土为了防止北齐渡河,每到冬日,便能看到关西人在黄河上凿冰,而这种状态似乎到了武成帝高湛登基后才开始逐渐发生转变。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曾强大过的北齐走向灭亡呢?我想原因是多方面的…

北齐之亡,一或源于西土实行府兵制等多项政策后逐渐地崛起,且后期君主在解决内部矛盾后所表现出来的才干与北齐后期帝王存在明显差异,二或源于内部胡汉矛盾的冲突,宗室王权之间的内耗以及恩幸之臣当道的局面,三,恐怕便是对佛事的态度了…

当初周武帝求兵于僧众,取地于庙塔,打破寺院经济的垄断,以此充盈了国库,人口,得来了与北齐一决高下的资本,从其几次举行的三教辩论以及对儒家的各种尊崇,便可看出此举的计划已久,只不过因为早年宇文护当权,才实施起来略显延后。

相比之下,北齐佛事上的内耗却自建国伊始便从未停歇过…从晋阳到邺城,北齐留下的印记,即使在几度灭佛后,在历史的消磨中仍让人惊叹不已…

当留意到南响堂石壁上河清年间的题记,当再次沐浴了响堂山石窟的佛光,当穿梭在麦浪翻滚着的庞大北朝墓群中,当在大雨里沿着邺城的城垣寻到南门外的首寺,当丢下雨伞跑下车遥望起恩幸之臣的冢茔,当回忆起北齐留下的精美壁画和佛像,我越发感觉到了这个繁华之国的魅力与强大,可这些精美之物的背后,除了国力的综合体现外,却也如一道催命符,将她内在的能量过早地消耗殆尽…

北齐东安王娄睿墓壁画

佛本无相,也推崇淡化是非,空有,得失之类的概念,可在乱世的年代里,信仰着实需要一些寄托之物…

于是,石窟摩崖造像沿着人们行走的道路开始蔓延在城市乡野,延伸至山川河流之间,上至王公将相,下至平民百姓,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塑造着心中的信仰…

原以为金石不朽,但融于天地间却也会有衰老之时,行走在邺城的土地,望着北齐不复存在的繁盛,才知佛法之理,原是如此精辟…

可我终究是凡俗,无法摆脱掉有无…只能用此文来怀念那个曾经辉煌过的时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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