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孩相亲记
柳生枝做梦也没想到,今年已经四十了,人家给他算命的时候,总爱往虚岁上说,你今年四十二了吧?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狭长的似李咏一般的脸上,缀着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可惜配上了一副眼镜,眼窝深陷,皮肤不白不黑,一米七五的身高,还没来得及剪的寸头已经渐渐生长了起来,心里有点碎碎念,这一晃儿不就奔五了吗?
四十岁本该是不惑的年纪,同事家的孩子都已经学会酿酱油了,他连打酱油的都没捞着。他能不急么?但就算心里安慰自己说,大不了一辈子逍遥自在也没问题的时候,别人给他一介绍对象,他眼皮一抬,心又活分起来了。
柳生枝是个县城的针灸推拿大夫,小县城不大,有个蔬菜批发集散大市场,诊所就在市场附近,来看病的多数是乡镇的老头儿、老太太,这里能用医保、新农合,还有些干农活的,做生意的男女老少,只要不是大病都爱往这儿里钻。
这天,他刚接待一个胳膊筋粘连的老太太,她像是裹着棉被似的,拖着身子慢慢悠悠的进来,不敢抬胳膊,连打招呼都不能向从前那么标准了。
老病了,怎么才来?
他一搭眼猜到几分像是粘连了,放下右手的鼠标,和她说话,这老年人筋骨粘连的还真不少。
俺寻思等等呢,这不做饭也不行了嘛……
这疼对不?
老太太在按摩椅上坐了下来,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两片锦旗,锦旗的颜色深红却发亮,没有灰尘,像是挂上去最多几年的样子,老锦旗的样子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
他站到她左边,顺着她的外胳膊骨头缝摸了下去,骨头连着筋坠坠的、撕裂的,惹得老太太丝丝拉拉的叫了起来,哎呦,哎呦。就这儿,就这儿。
又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座位上。
得用小针刀了,大娘。
扎进去就能好?
来个两三次吧。
老太太半信半疑,却又无可奈何的把里面的绒衣慢慢的脱了下来,动作慢长的像过了几个世纪。
光揉行不行?
那可不行。
不去根儿。
早该来的,这不孙子终于上高中了,不用我天天做饭啦,本来以为没事儿了,可一闲下来就更疼了。
老太太微胖而白皙,絮絮叨叨的,又单手蹭来蹭去的努力把衣服脱了一边,终于滕啊滕的,衣服脱下来了。露出左胳膊的肩膀处,柳大夫开始用酒精棉擦拭那片肌肤,消毒了。
这是他问诊的第十个念头了,要再往前数一数五年,就要说起他在医学院刚毕业的时候,那时候也不知何去何从,同班同学有条件的该被医院的收了收,要么回老家去了,没条件的就自己找出路。
为了省钱他想了个法儿,住在高中同学合租的房子客厅里,两室一厅,两家租客,这样一来,他交的钱最少。
夜晚他像是一个突兀的人躺在角落的沙发床上,偶尔隔壁传来唧唧我我声也脸不红心不跳,得活着不是?累都累一天了,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按摩去呢。
二十五岁第一份工作,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省城一家中档规模的养生馆做技师,心想着,我这可是有证的呢,还能抓药,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但对漂泊异乡的人来说,活着就是最好的答案,那时候人是自卑的,不敢多想的。即使有,也只是一种辛酸。
现在回想起和前台张丽丽的约会,雾里看花朦朦胧胧,那女孩一米七的个头,大大的眼睛闪亮闪亮的,只是皮肤有点小麦色,脸也是尖下巴,算是唯一的瑕疵。
那时候没钱,连请女孩子一顿肯德基都要犹豫开口,他也想买一束花追她,特别是情人节的时候,无奈囊中羞涩,如果只买几朵也太寒碜了,于是作罢。
后来,她嫁给了开4S汽车修配店的老板,做了老板娘,从养生馆走的时候,他倔强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就更明白了,没有面包的爱情,狗屁不是。
中午吃完食堂的俩菜一汤,白菜豆腐、蒜薹炒肉,鸡蛋汤,一个人到附近走走。
大约走上不到十分钟,一大片树林的边缘,有一个不大的小广场,正值春天,广场的池塘里一对鸳鸯在池边游荡戏水,池边的水清清澈澈的,偶尔荡漾着几朵涟漪,柳树也飞扬起它的枝叶,柔柔的,静谧的阳光暖暖的,让人忍不住闭目享受此刻,感觉一切好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晃了进来,屏幕上显示四个字:眼镜女孩。
你的眼镜儿钱得给我还了吧?
他想了一下,脑海里过电起那女孩的容颜,带着琥珀黄色的彩色眼镜的女孩,扎起利落的橘红色的短发,吊眉梢的细长眼睛,语速快自己一倍的那张薄嘴唇,听得出她是动真格的样子。
那眼镜片儿是新换的,眼镜腿儿是以前的,怎么退?
不退也成。
你晚上来趟眼镜店,正好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柳生枝有点好奇了。
来了你就知道了。
说完,电话那头已经是嘟嘟的响声。
柳生枝无心再赏景,就回到办公室里去,准备回去给自己泡壶茶,旁边诊室的赵姐是妇科理疗师,午睡醒了神采奕奕的。不一会儿,隔壁就开始飘起了艾灸条的气味。
穿着白大褂的赵姐优雅的从办公室出来,碰了个照面,给他递上一个苹果,来,吃个苹果再干活儿。
他想起上个月她搬家,自己累成了牛犊子的样子,和他妈殷切热情的眼神,实在没地儿撒气了。能怪自己妈吗?这是老妈以前同事朋友家的女儿,都在啤酒加工厂上班多少年的关系了。
提前下班一小时,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就往眼镜店骑了过去,县城不大,其实步行也是完全足够的。但他兴许是被她的话带的什么频率都飞快了起来,和眼镜女孩相处了一个多月,只要和她见面的时候,做什么都像赶集似的。
这是分手清单,请过目。女孩在店门口的不远处的一颗醒目的杨树下,看他慢慢的走了过来,杨树飞舞的柳絮沾了他的条纹毛衣一身白毛。
眼镜摘下来!
干什么?
给你清洗一下啦!女孩忽然温柔了起来。
他怔了一下,轻轻的摘了下来递给他,眼镜不过一百多度,即使摘了下来,也是能看得清她的样子的。
说着,她扭头进了店,她叫他原地等着就好。
不一会儿,她拿着眼镜出来了。
这么快,柳生枝高兴的笑了起来。
再定睛一看,眼镜片呢?她这是把眼镜片给卸下来了呀!
你……他气的嘴角开始扭曲了起来,但仍保持着绅士的微笑,因此看上去滑稽不堪。
吃饭看电影钱就不算了,有个洗衣机的钱可以报销吧?柳生枝戴上无镜片的眼镜框,嗓门儿一下提了起来,眼镜女孩甩出两千块钱,冷冷的道,剩下小费,不用找了。
眼镜店的门又关上了,柳生枝走在相反的路上自言自语道,毛驴子,什么脾气!
这已经是柳生枝第十九次相亲了,还差一次,手指和脚趾加一起来算就不够用了。相亲这种事,比非诚勿扰电影里的残酷多了,从一开始的紧张瑟瑟,到家常便饭,又没有电影里那么好运,一高兴还能上个北海道忏个悔,洗涤下心灵什么的。
月上柳梢头,酒约黄昏后,下了班几天没有私活,就想找开药店的朱明喝点酒儿去。电话拨了过去,是他媳妇接的。
哎,大哥啊。朱明的媳妇还是那么热情。
吃饭了吗?要不过来吃点,我们这正收拾鱼呢。
不得了,不得了。改天过去!
还是回家吧,从蔬菜超市里出来,提着一块豆腐,一斤酱鸡爪子,背影慢慢的推一辆自行车,有中年男孩的味道。
妈,吃了吗?
他刚到家给妈打了电话,闲聊几句。
吃了,中午煮的面条,吃不了晚上接着吃。
那春笋挺好的,过几天给你邮点尝尝。
不用,不用,儿子你留着吃吧。
没事儿,病人送的,还有好几斤呢。
你那相亲怎么样啦?
没,没怎么样呢。
妈,我饿了去做饭了啊。
你这孩子,一提这儿你就打马虎眼!
我告诉你了,你得尽快,妈呀,这最近总做噩梦,梦见你呀,孤零零的,就在咱家,那个炕上坐在看书,看电视。
妈,梦是反的。
我好着呢。
挂了视频,换了衣服,才正式的把自己丢在的床上,桑葚小烧,人参枸杞,樱桃白酒,自制的药酒五彩斑斓的在窗沿上摆着,仿佛在向自己招手,哎呀,还是你们好啊!
说着,像选妃似的,在樱桃酒瓶上敲了敲,今晚儿就你了!
镜子中的中年老男孩还是很俏皮的,洗了把脸,进了不大的厨房,把鸡爪装盘,豆腐洗了两遍,准备做个小葱豆腐,一清二白。
滋滋啦啦的油香让人愉悦,幸好食物能短暂的疗愈了这颗浮浮沉沉的心,他慢慢的开始准备晚餐,手机里跳出一个微信留言,是一个向日葵的头像,显示说,“白天工作忙,才休息,不好意思啊。“
男人想了想,回复道,那你多注意休息啊。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回复,周日想找你帮忙理疗下腰椎,方便吗?
行,周末我有时间。
柳生枝的眉眼开始舒展了起来,樱桃酒慢慢的倒进了杯子里,小口缀着,又拿起一只鸡爪,慢慢的啃了起来。
话说,这是第二十次相亲,对方是朱明媳妇的一个朋友,按理说,该是一样的女人,至少也是贤惠可人的好嫁风。
但看起来这位唐然小姐,颇有高冷范儿,虽然不在县城里工作,却也是在他们同区的开发区上班,有点生性异类的感觉,这种异类从照片上,谈话上都能让人感觉的到,在淳朴的,不太讲究修饰的街道办上班,她一定很特别,要么就是妖孽,几番了解终于得到证实,即使她三十六岁,仍有不少人排队在等号码牌。
她家是这儿的吗?弟妹。
他又发了信息给朱明媳妇。
朱明媳妇,小燕在微信上回道,是,我俩是多少年前的同学了,她从广东回来有几年了,因为他爸,身体不好就回来了,这不就回来考的街道办嘛。
柳生枝,打了个抱拳的手势,又谢了一番,再倒上一杯酒。
说着,又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一会儿相声。
第二天晚起了,头有点晕晕的,舌头上仿佛还带着点樱桃香。柳生枝在想,要是见面了,要不要给她也尝尝自己酿的酒呢,不好,不好。哪有第一次见就喝酒的,再说人家不是来看病的吗?
于是作罢。
起床,收拾下自己,想起这疫情终于过去,电影院终于开了,心情大好了起来。电饭锅里自动定时的二米粥吃了一碗,又从冰箱里取了一盒小柿子,准备去上班了。
柳生枝有一辆小摩托车一直都没有开,锁在了诊所门前的停车场里,小徒弟张风华偶尔借来,给他跑腿的时候代个步,张风华今年二十七了,和师傅一样单身,才来诊所两年多,就和各位大哥大姐混的相熟。
李姐,早啊!
小张来了,今天挺早啊。
收银处的李姐微笑的回应道。
来,小张,问你个事儿。
你那些医学院的同学还有联系不?
我儿子要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帮忙给问问,联系联系导师呗。
行啊姐,我这就给你问着,我有个学姐正好也读研呢。
回头我加老弟也行,把资料什么的发过去。
赵大夫来了,李姐又打了招呼。
说着,一个面容严谨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穿了一件淡紫色改良旗袍,头发轻轻的挽了起来。黑色的皮质手提包,小巧、发亮,紧接着,后面跟着负责外联的商主任,他们都是比柳大夫大几岁,上下不离。
药局的女孩姗姗,从始至终在后面忙着,带着口罩不爱露脸,头发梳的紧紧的贴着头皮,直到贾老师进了门,她才从窗口出来,去接过贾老师的手提包,老师快七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周五有他号脉出诊。
一楼大堂处的接待堂,一杯枸杞茶开始飘出香气,贾老师的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铄,嗓门也洪亮,拿起笔在白纸上开始动了起来。
八点三十分,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进来了,柳生枝站在复式的二楼走廊里,能将一切收入眼中。
你好,针灸在这屋吗?
一个有力的敲门声让柳大夫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干净的白大褂显得人职业良好,彬彬有礼的样子。小徒弟张丰华在诊室里简单收拾着书籍、用具,整理笔记,一会儿又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一个中年女人探了头,穿着深绿色的衬衫,黑色的运动裤走了进来。
树枝,是我呀,你老姐。
他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面熟,仔细想了想,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老家的老邻居。
你老哥这不开车拉货么,把腰给闪着了。
拍片了吗?
在这呢,带了。
人呢?
在走廊坐着呢,也能走了,最疼的时候在家躺几天了。
快进来,我给看看。
说着,小徒弟站起来紧跟着向门口走去,看见一个满眼逐渐布满血丝的中年人,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老哥,还能不能站起来?
他上去搀扶了一把,发现多年未见的男人仿佛又老了。
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拼呢。
哎呀,不挣钱咋整呢。
小慧挺好的吧?
在外地呢,也老大不小了的,没心没肺的。
你姐夫的腰咋样,能恢复吗?
得先来一个月,前几天连着来,等过一阵按疗程就行。我得给他拿药酒先调理,再电烤。他拿了桌上的X光片,在灯光下仔细的看着,原本该是向前弯的脊柱,变得直直的。
先扶着点让他慢慢趴下,我看看。
柳生枝这才听大哥娓娓道来,小慧这不买房钱不够么,我们也帮着点。现在女孩不都该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么,就是这个对象呀,是挺难找的。
多大了今年?
三十。
不着急。
柳生枝想了想眼镜女孩,那个验光师不过才三十二岁,大概和小慧有着某些相似的影子。
病人开始多了起来,他刚给腰上铺上毯子,开始轻轻的按压,感觉到了他的腰眼出咯噔咯噔的,像有硬疙瘩似的,还没有下重手就疼了起来。
太疼了,不行!
以前是不是摔着过?
前两年吧,搬货好像是卡了一跤,那时候贴点膏药就没啥事儿了,你这是劳损了,还有这不腰间盘突出吗?
男人像个小狐狸般嘤嘤的呜呜起来。
那边牵引的你先处理一下,师傅对风华说。
谁电话响?
诊室里,一个正在等待的年轻人,发现沙发角落里的手机叫了起来。
啊,我的,怎么在这呢。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了进来,柳先生,我是玫瑰花开中介的花姐,还记得吧。您这有一阵没来了呢,是有合适的了吗?
没有啊。
这也是疫情闹的,线上的相亲互动参与了吧?
也参与了。
这样吧,这周末可以再参加一期,我们在墨菲咖啡厅举办的“相遇春天”八分钟恋爱。费用八十八元,包含一壶咖啡和下午茶甜点。
好吧,几点?
星期日的下午两点。
振兴开发区39号墨菲咖啡厅(锦绣公寓一层商服)
柳生枝礼貌的挂了电话,随即想起唐然小姐,不一会儿立刻发信息过去,你好,唐小姐,我们后天几点见?
你是不是不方便?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后天有约了。
要不明天?
那再联系吧。
柳生枝手忽然抖了起来,自己有点膨胀了。
他重新返回按摩床上,为姐夫按摩起来,直到小徒弟张凤华把他们送走,已经到了十一点左右。
师傅,大姐我给送走了。
嗯,他进门,手上提着两份盒饭,一份放在师傅的工作台前。
小华,这边哪儿理发理得不错?
就是那种时尚点的,有气质点的。
中午我和您去呗,正好给您参谋参谋。
不用不用,告诉我地方就行。
在西大街阳光小学旁边呢,那我中午晚点回来。谢谢师父,我吃完了。
小华收拾好衣服,就下楼梯出发了。
星期天的早上,又是难得的好天气。柳生枝昨夜滴酒未沾,起床感觉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准备剪头去喽。
他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衣服,把旧衣服塞进洗衣机里,一边在厨房里做个老干妈榨菜三明治吃。
打开窗户透气,二层的普通红砖居民楼,对面的一颗大树开始长出嫩绿的叶片,还有即将把枝叶延伸到阳台的趋势。像极了春天出生的自己,柳生枝,当年,父亲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又为何在他四岁突然消失在世界上。
一楼的包子铺也懒懒的,才开始支起桌子,飘起的阵阵白烟,充满了对周末的敬意。此情此景,让人不再厌弃小城的缓慢了。
明早还是吃小笼包吧,他咽了咽口水自言自语。
吃过早饭,柳生枝穿了一件浅蓝色牛仔衬衫,卡其色棉质工装裤,刚刚出门忽然有点偏头痛,但还是坚持坐线车去了理发店,阳光小学的周末空无一人,不像平常上下学那么热闹,理发店很好找也刚刚开门不久,一个热情的小妹招呼了他,里面在忙碌的还有两个年轻人,大约三十岁不到。
柳生枝坐在镜子前,毫无头绪的对着镜子中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的脸,开始吧。
经过两个小时之后,闭眼瞌睡的男人醒了,带着一点点羊毛卷的,像熬汤上浮起的泡沫的头发,在头上多了起来,看似有点遮住了长长的脸,假设有些女人要拥有这样的脸,恐怕会高兴的要死。
这还是自己吗?
镜中人忽然站了起来,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纵使有点扭捏,左照又照的,心里感觉很满意。
他高高兴兴的付了钱,走了出去,准备去商场转转,这附近他记得好像有一家螺蛳粉店,好久没吃了。
下午两点,从螺蛳粉店饱餐一顿后,匆匆就赶到了振兴开发区的墨菲咖啡厅,进门时他才想起,忘买口香糖了,然而此时,落地窗前的稀稀落落的人群已开始涌动,他问女服务生卫生间在哪里?
女孩悻悻的回道,在二楼左拐处。
就在此时,上楼梯的一瞬间,与一个女人的侧身擦肩而过,那浓郁优雅的香奈儿5号飘散在空气里,卷发的大眼女人看了他一眼,什么味儿?
女人捂住了鼻子,男人开始洗了把脸,用纸巾把脸擦干净。
柳大夫,你是五号,这是你的号码牌。
在男宾等候区,玫瑰花开的司仪终于找到了他,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偶然注视着对岸的花裙子,目光开始勾勒出女人的胴体和线条,其中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上衣,果绿色短裙,小丝巾披肩与咖啡厅的优雅、宁静简直相得益彰。
让我们相遇春天,八分钟恋爱正式开始……
主持人的背景音,大家都已自动选择忽略,两侧的人流才开始流动起来。
每位女士守在咖啡桌前,一杯咖啡、一杯白水、一份芝士蛋糕已经送了上来,活动上说,如果超过了八分钟后不再流动,男士们的咖啡杯才会被端上来,除此以外,只提供白水。
男士们开始挨次流动,柳生枝看见一号男嘉宾走到了12号座位上。
按照这个次序,柳生枝要和8号约会,是一位略矮却精干的中发女人。
你好,我叫柳生枝,中医推拿大夫……
你好,我叫苏琴琴,做保险的。
我看您资料说,有个儿子是吧?有多大了呢?
今年八岁了,上小学了,和我在一起。
哦,您是要给孩子找一父亲?
柳先生不也是来要成家的么?
是。
但我还没准备好要做一个父亲的准备,不好意思啊。
您买保险了么?
像您这种单身人士倒十分适合买一个呢。
随即他起身,到了另一桌刚刚起身的男人桌前,坐了下来。
就这样,他聊了两个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又起身了。
大概来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一样,快速的简短的交谈就能够基本了解是否有继续的可能,除了一见钟情以外,聊天就像探听别人的故事,或简短,或无味,或起身说再见。
四十分钟后,柳生枝坐在第3号桌前,伸出手给对面的女人做起了平常却礼貌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柳生枝,中医推拿大夫。
正在看手机的女人抬起头,定睛的看着他,柳大夫?是你吗?
他恍若想起了什么,你是?唐小姐?
不是说周末有事吗?原来是相亲那。
唐小姐误会了,其实……
螺蛳粉的味道仿佛若有若无的飘了出来。
唐小姐,我请你吃饭吧,不不,我们这就按摩去。
我看不必了,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眼看着后面跃跃欲试的男人都在等着他几分钟后起身,好上来说话。
唐小姐,看在燕子的面子上,给我一次机会吧。
女人眨了眨那双开了眼角似的眼睛,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招了招手,这边,上咖啡吧。
几天后的傍晚,唐小姐到他的诊室来按摩了,柳大夫全然准备,精心的为她调理了整个身体,包含最疼痛的部位胳膊腋窝的淋巴结节。
女人趴在按摩床上,轻声的忍着眼泪,太疼了,像极了电台里情感夜未央的痛心少女,柳生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不安了起来。
都看不出来,这么严重吧?
女人开始用纸巾轻轻擦拭眼睛。
淤堵的挺严重的。以前工作累的吧。
女人笑了笑,穿上了夹克衫,悄悄的背上一只米奇背包离开了。
后来,一个疗程大约二十八天,她每周来一次,渐渐的能感觉到身体有所舒展。她那冰冷的四肢渐渐的有了温度,两个人的距离也近了些。
女人终于有了轻松些的笑容,想到这儿柳生枝暗自为自己的手艺感到骄傲。
如果能嫁给我,每天都会给她按摩。
他路过朱明家的药店,给他送了点自己酿的葡萄酒,跟朱明打赌说,朱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你看厨师有多少回家做饭的?我才不信你呢。
第三次正式见面,约在花园私人厨房,晚七点柳生枝骑着那辆摩托车赴约,在包房里和唐然又见面了,她的脸泛着圈圈红晕,充满了比上次好看多了的血色。
桌子上的菜陆陆续续的上了几道,番茄牛肉,炸鲜奶,还有一道糖藕。
树先生。喝一杯吗?
女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你有点醉了,唐小姐。
没有啊,女人夹起了一块炸鲜奶大口的吃了起来。
哇,好脆,好香。
你也吃,吃呀。不爱吃甜食的男人皱了皱眉,吃了一小块儿,放下了。
要不一会儿还是送你回去吧。
对哦,你没有喝酒哦。
女人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串钥匙,大众标志的车钥匙突然晃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柳生枝看着眼前的女人慢慢的吃光糖藕,像一个贪吃糖果的小孩子,她近看还是有一点点皱纹的,在眼角处笑了一下,连着脖子微微的褶皱。
他们一起出门,柳生枝把摩托车推到那辆大众轿车前,指了指后备箱说,看来只能放这里了。摩托车车头太大,侧躺在里面,车盖子的一部分只能悬空着。
男人在启动引擎的时候,副驾驶的女人靠在窗上,露出半面侧脸,幽幽的说。
是不开心吗?
不知道。
可能回来有点孤独吧。
柳大夫去过广州吗?
没有。
其实怎么说呢,我知道这儿没法和广州比较,但这里感觉同样陌生,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意义又是什么?结婚、生子?应该是,但那种落差你不会懂。
我爸需要我,这次喝酒他中风瘫了。最近状态一直都不太好,我不想说。
你能接受丁克吗?
为什么?因为讨厌小孩儿?
小孩子虽然养起来累点,但还是要生的吧。
也许,这是我应得的吧。
我流过一个女孩,是我的错……
后来,医生说不能再有了……
柳生枝匀速的开着车侧耳倾听着,他感到一种温热开始蔓延,也许是一种久违的孤独共鸣,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了些许悲悯。
上去坐坐吗?车终于在小区里绕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刚刚好的停车位。
不了,早点休息吧。
拜拜,走好。
女人从副驾驶下来,仿佛瞬间清醒了。
你的摩托,拿走。
柳生枝迅速把摩托搬了下来,一溜烟的跑没敢回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点可惜,一点点辛酸。
顺着夜色在小城里慢慢的行驶,经过一家大众洗浴,他突然有点饥饿,不得不在附近找了一家深夜粥铺走了进去。
无奈,深夜粥铺临时有事着急打烊,女老板看着柳生枝说,不好意思啊,大哥。
这时,一个微信跳了出来,是秋小姐给他发来的电子结婚请柬,浪漫的海边作为封面背景,上面一对璧人携手相拥,穿白色短纱的是他的大学同窗,肆意的笑容还是那么爽朗,她是他少有的女性朋友。
你得来我家啊,好好和你姐夫喝两杯。我还准备让你弹吉他呢。
别闹,我都多少年不玩了。
他回了过去,求求,大姐。
秋小姐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她说弹就真的会有。
柳生枝略微无奈的往家走,准备回去煮个火腿泡面吃,一上楼打开点灯,忽然间一阵阵电流直串而过吸住了他的右手,直达心脏,整个人酥麻了起来,那一刻世间恍若空白,什么忧愁、饥饿都消失了。
他仿佛晕了过去。
正赶上五一放了几天长假,和参加婚礼的时间相映,秋小姐的家住市区,距离这里坐地铁大约三十分钟。下了地铁站,门缓缓打开的时候,柳生枝迅速登了上去,总觉得自己有点电击后遗症,胳膊和手不敢乱动,反应也慢了许多。
十多站后,终于到中山路站了,他随着人群渐渐的向门走去,关上门前的那一刻,一个穿橘黄色上衣的小女孩大约十岁左右,在他面前,东张西望的开始哭了起来。
妈妈,呜呜。
列车飞速前进,柳生枝也有点无措的问她,小朋友,你怎么啦?
我,我好像下错站了。妈妈还在车上,呜呜。
你们正常在哪站下车?
好像是中山西路。
不怕,叔叔有电话,你给妈妈打一个,咱们就在原地等她。
挂完电话,二十分钟后,一个急匆匆的女人穿着米色的亚麻小西装长发带着少许波浪,微胖的身材,从另一侧的地铁线上走了出来,有一点点略带疲惫的脸,依旧充满了女人的风韵。
妈妈!
彤彤,给我吓坏啦,怕你丢了。
柳生枝看着母女的微笑,内心涌动起一种幸福的涟漪。
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柳生枝和这个长发女人对视了几秒。
她的眉眼里有一种慈爱,那是种不同于女孩的母性气息。
柳生枝有点晕晕的,说了句别客气。这对母女已经走向地铁口的另一个楼梯,渐渐混迹在人群里。
然而,当他再次出现在中山路口的时候,那对母女又出现了,他随着她们在身后走着,一辆黑色奔驰停了下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副驾驶的门打开了,过了一会儿孩子坐了上去。
而女人徒步继续向前,脸上的光韵仿佛渐渐消失。
原来,秋小姐的家夹在两个地铁站的中间,不得已又要步行十五分钟。再加上本来就不太好找,他向路边人问了两次,最终知道小区的位置了。
这是由几栋高层连在一起的新楼盘,主力户型是中小型的,名叫萃名新苑。封闭的小区需要刷门禁卡,他没有正准备拿身份证让保安登记,那个女人缓缓的走到铁栅栏,突然说道,我们一起的。
刷的一声,门卡扣了上去,清脆的一声开了。
你在这个小区住哦?
柳生枝有点好奇的问。
是呀,是呀,你找人吗?
请问,B栋5号是这边走吗?
B栋5号?好巧。
我就在B5住,我带你过去吧。
那太谢谢了!
客气。
说着,他们并肩同行向右拐了进去,进了单元门。
哦,对了我这个卡只能刷12楼的,你去几层?
16层。
没事儿,有人来接我。
柳生枝边打了电话,秋小姐懒洋洋的已经到了一楼,穿着宽松的运动卫衣套装,手里提着一串钥匙。
呀,王老师。
别叫王老师了吧,现在不是啦。
女人突然害羞了起来,温柔的脸上像一颗粉色的蜜桃。
他们三人一起上了电梯,秋小姐挥了挥手和王老师说再见,到了十二层,王老师回看了她一眼,也用余光瞥了一下柳大夫,就消失了。
你们认识?
对啊,老邻居嘛,这房子有一部分是回迁住户。
哦。
她和孩子一起过吧?
好像一个人吧。
问她干嘛?
就随便问问,呵呵。
哎呀,我要是有她一半儿好,你姐夫得乐死。
门枝丫一声开了,男人探出头来,看见一个中年老男孩随着自己媳妇一起进门。
来啦,老弟。
姐夫,大喜呀。
换了鞋,洗了手,这才慢慢的踱步欣赏起他们的新家,厨房里飘出了卤味的药香,还有红烧肉浓郁的酱汁香气。
都是老罗弄的,我不会,就煮了个盐水花生。
柳大夫忽而感觉一切都变了,即使对面坐着的依旧是他的老同学,但总归是遥远又熟悉的陌生人了,这就是朋友,特别是已婚的朋友,分寸感显得尤为重要。
饭我得吃,今儿酒我就不喝了。
那不行。
说完,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包,略有分量的往书桌上一放,神不知鬼不觉。
老罗,咱家那把吉他放哪了?
不是让你送人了吗?
没有,后来人家还回来了。
那就在阳台柜子里呢吧。
终于,秋小姐在阳台的杂物间找到了那把木吉他,琴弦有点微微的松弛了,但仍能发声,她递给柳生枝说,来一个呗。
春日的下午,阳光美滋滋的像淌着黄的鸡蛋,柳生枝的嘴上云雾缭绕,他有点颤抖的手开始抚摸起往事般的,送了一口酒。
柳生枝侧着脸,坐在凳子上让本来的喜庆事变的有点淡淡忧伤,但吉他就是这样,欢快的旋律也听着不够欢快的。拨弄的琴弦,稀里哗啦的。
好了好了,不瞎弹了,你看都走音儿了。
吃饭,吃饭,老罗也开始热情的招呼起来。
秋姐,你和姐夫的礼服呢?我看也好像没怎么准备。
我们云南旅行办完了呀,明晚只是答谢一下。
真潮。
姐、姐夫,老弟祝你们白头偕老,幸福万年。
也祝我老弟早日觅到良缘,明晚是个好机会!吉他可以准备准备。
哈哈哈……
吃过了饭,又侃了大山,他们执意让他留宿在另一个房间,他推辞了。柳生枝想早点回去明天下午再来,然而几番酒后他有点醉了,他迅速逃开了他们的家,就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
八十元暗窗的小空间里,他好久没睡的那样香甜。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电话被打了几个,有房产中介,玫瑰花开婚介所,有病人约时间的,当然还有秋小姐告诉他几点到酒店房间,还给他准备了衣服和新吉他,他想起今天是最后一天休息了,于是精神抖擞了起来。
傍晚六点,在好事会的祥云厅,他看见了一个穿烟粉色中式棉麻长裙的女人走了进来,丰润的脸上透着温柔的光,一双妥帖的眼不大不小,眼角有一颗痣。
王老师,你来啦!
正好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做中医的。小儿推拿也是没问题的。
这就是柳大夫。
这是王姐,以前是做幼师的。
他们渐渐开始坐在一桌,攀谈了起来,孩子怎么了?
也没什么实病,就是身体一直不太好。
我见过她,太瘦了。
有时间我给调调吧。
那真的谢谢您了,你还出诊吧?
嗯。
柳生枝忽然看见一个男人,脸色已经微红的捧着白酒走过来,我给大家唱首歌呀!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看去。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春风开在花里……
柳生枝突然有点眼熟,这个人好像是大学时见过的某个身影,应该是他,那时候就热爱演讲出尽风头的同学。
哎呀,老刘。
哎呀,这不是柳吉他嘛。
干一杯,干一杯。
他的脸逐渐红透,眼睛眯着有了皱纹,嘴角咧开,走在个桌中间开始发起了名片。
他看了看名片上面写着,中心医院的康复科副主任,刘夫利。
等他回到座位上,他身旁的漂亮女人嗔怪他别再喝酒了,柳生枝又仔细看了看那女人,还是那么年轻,仿佛也有点面熟,再回忆,原来是他们系当年的系花。
这就是命,柳生枝的胸腔灼烧起来,送了一口酒下肚。
不一会儿,晚餐就开始了,菜陆续上齐,柳生枝坐在椅子上听老罗和秋姐在开始说话,陌生的人们相聚在一起,礼貌的、沉默的,凯凯而谈的,仿佛都不再年轻了。
下面由我的老同学,柳生枝为大家带来一曲吉他弹唱。
真要去吗?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点扭捏了起来,缥缈的走上前去,望着的是陌生的面孔,有多年未见的同学,陌生的人们,彼时,他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胆怯极了。
不,不。
还是不上台了,他推辞道。
柳生枝,咱们都说好的,今天可是我结婚!
台下的秋小姐有点生气了。
来一个,来一个!台下的人开始起哄了起来。
柳生枝慢慢的拿起了那把吉他,缓缓的拨了拨它的几根琴弦,试音,他站在麦克风前,手开始颤抖。
但他突然心中骨气了一种勇气,扫弦唱了起来。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啊
到底我该如何表达 她会接受我吗?
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说出那句话
注定我要浪迹天涯 怎么能有牵挂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 是不是应该放弃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 春天啊你在哪里……
他能感觉到整个毛孔在放大,心砰砰的跳动着,仿佛回到了曾经,可一曲终了,他又回到现在。
秋小姐站到舞台上忽然喊道,现场给老弟征婚,八零年属猴,未婚,中医大夫一枚,有相中的回头私信我。
现场报名也可以哈!
呜呼,台下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柳生枝的脸红了,是突如其来的尴尬。
他退了场回到圆桌旁,王老师低着头正在吃菜,又看了看手表,感觉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他红着脸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刚刚还要继续攀谈,有一个女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一回头看,是一个粗眉短发的女孩,瘦瘦的,毫无曲线,穿了一件休闲条纹毛衫,牛仔裤。
加个微信呗,柳大夫。
后来,才知道她叫何小娥。
何小姐刚刚辞职,给自己放个长假,无奈遇上家里安排无数相亲局,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哪知道参加婚礼还遇上一个。
王老师的提包上的一朵青色的莲花动了起来,原来是她礼貌的告别了餐桌,留下一阵阵婴儿般的香味。
何小娥坐了下来。
这样的一张脸,显得有些生涩,说不出有哪里不那么成熟感,嘴边的绒毛仿佛乳臭未干的孩子,她不会未成年吧?
随即绒毛女孩又露出胳膊上的毛发,毛茸茸的像只小野猴,整个人看上去也就不到二十五岁的样子。
你是?
她突然拿出手,指了指罗先生道,他是我远房表哥。
柳生枝听了,像是天上下起了惊雷,但随即很镇定了。
小妹妹,不和你开玩笑哈!
他云淡风轻般的边闲聊,边看她在刷B站,看有人在捏陶泥的手办,看了几十秒钟。
还没毕业吧?
已经工作一年多了呀。
在哪上班?
之前在传媒公司啦。
有时间找你玩哦。
女孩坦然的站了起来,精灵般的眼珠转了一圈。
和秋小姐的宴会分别后,他就做上了回城的地铁,深夜的最后一班地铁,这座城市都早已灯火通明。
在路上,何小娥主动给他发了婚礼照片,王老师通过了他的微信,问候了他。
一个月后,正是盛夏,天气热起来那么突然,诊室里全天开着空调,让人有点微微发凉,柳生枝竟然有点感冒了,连喝了几天藿香正气水,天气热起来了,来看病的人没那么多了。
下午,何小娥的电话打过来说找他帮忙,他问什么事儿?小娥突然笑了回道,来吧,治病救人。
那我可现在没时间。
你今晚上早点过来,给你介绍对象,重大好事儿!
在哪儿?
东园酒店。
要搞死我?坐车要一个小时。
大哥,你就说来不来吧。
好,我拼车过去。
一路上,柳生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正驾驶的是位拼车女司机,颇有点钢铁女侠的风姿,飙起车好像腾空而起,让人不得不敬佩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平常总往返吗,老弟?
用车可以加微信的。
不一定呢,看情况。
先加上呗,要包车还能给你便宜呢。
热了吧,我这空调马上就开了,马上。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停到了酒店门口,晕头涨脑的柳大夫整个人像个蔫瓜,他薄薄的白色T恤贴伏在身上,灰色的七分裤下是一双黑色的男士凉鞋,露出挺大的一双脚。
他傻傻的站在大堂,像一块木头,看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见小娥出现。
突然,一对穿着情侣衫的男女进入眼前,好像要去度假似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头发披散,浅金色的眼影消失殆尽,头发还没干,仿佛湿漉漉的,从大堂缓缓的走向门口。
安中信,你出差到宾馆了呀?
只见另一个女孩穿着黑色吊带裙搭配了白色针织薄外套,露出小巧的一双腿来,矮矮的,声音尖锐的刺耳而来。
这是哪位?中信?
我前,前女友。
放屁!
一个嘴巴抽了过去,白衣女孩把嘴巴抽在了中信的脸上。
你他妈的不是骗我没对象吗?
中信!女人愤怒的甩开了他。
忽然,柳生枝定睛一看,是小猴子,突然呆了几秒怔住了,随后缓了过来急忙上前喊道,小猴子!小猴子!
中信,我告诉你,现在是老娘给你甩了!
来,我们认识一下,这是我男友,柳生枝,小猴子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
柳生枝的心咯噔一下,忽然感觉胳膊里的肉疼了几秒钟。何小娥挽着她的衣袖,幸福的样子特别假。
好,何小娥,走着瞧。
这?
你没事儿吧?
那湿发的女人早已走远,男人急匆匆的开上那辆黑色奔驰向那女人追去,何小娥气的有的喘,粗重的呼吸让瘦小的身体显得格外充满力量。
都走了!
柳生枝撒开她点起一颗烟,怎么走了,还有倒车镜呢,倒车镜还能看见我们呢!
何小娥不顾酒店四处的看客,带着他离开。
走吧,捉奸有功,我请你吃饭!
拉倒吧,你失恋了,我请你。
那天夜里,他们两个人都有点醉了,醉的把烧烤摊的支架都弄倒在地,天地都晕晕旋旋的,他说了一个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你知道么,其实我也差点结婚。
和哪个姑娘呀?
唉,其实就是我自己犟,当年大学毕业异地,工作也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后来她走了,两年以后才知道她那时候怀孕了。
她心挺狠的,给拿了。
要是你去了,可能就不一样了?
可能吧。
但那时候,彩礼也拿不出来。
后来她结婚了,生了对双胞胎。
哈哈,好事儿!
小猴子,你呢?
其实,我俩是异地恋,但离着挺近的,坐动车两个小时。那个女人我知道,是他的初恋,可能是旧情复燃吧……
总算解决了,过几天去面试新工作哈!
干杯,柳大哥。
干杯,小猴子。
“放心吧,像你这种性格,肯定不吃亏!”柳生枝突然有点羡慕起眼前这个敢爱敢恨的姑娘了。
大约是暑伏,王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说,柳大夫,孩子的脚扭了,有时间能过来看看吗?
彼时的柳生枝在外面忙着,想起了那个孩子恍然间心仿佛动了一下,我看看晚上有没有时间过去。
孩子在你那吗?
他又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哦,没事儿的,他偶尔把孩子放我这儿。
挂了电话,柳生枝恢复了清明。
忙到了傍晚,饭都没吃就上了地跌往公寓的方向赶去,柳生枝的肚子空空的,快到她家的时候还犹豫要不要给秋姐打个电话,后来想想算了,他站在楼下数了数她家没有亮灯。
他直按了十二层,可视电话里传出声音和不清晰的画面说,直接上来。
等到再一开门的时候,一阵阵诱人的饭菜香气让人晕了过去。
正好,还没吃饭吧。
彤彤,是上次帮忙的叔叔,打个招呼。
说着,一个穿着校服还没脱下的扎马尾的女孩又出现了,脚似乎垫着,不留神的好像看不出她一高一低似的,她懂事的把一碟盘碗从阳台拿了出来,去厨房准备自己去洗,边和他打招呼说,叔叔好。
夏季的傍晚,阳台上挂着洗净的白色床单,黄色连衣裙,还有些孩子的T恤,微风轻轻的飘摇,阳台上立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的还有一壶酸梅汤。花架上的常春藤和白色的不知名的小花掩映在窗旁。
来,在这吃吧。
女人把围裙挂了起来,开始盛了一盘红烧鸡腿,一盘凉拌西蓝花,还有一碗紫米饭。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哪里,外面吃也不放心呢。
一阵阵热流荡漾着,如同飘着热气的紫米饭,用筷子加起一口送进嘴里,有一种柔软如梦幻般的甜。
柳大夫,你慢慢吃,我俩都吃完了。
他反而不好意思的加快了平时吃饭的速度。
又倒了一杯酸梅汤,喝一口就知道酸梅汤是拿药包煮的,味道很正,绝不是拿酸梅粉冲的那种低档粉末。
怎么回事?
她腿在学校摔过一跤,没告诉我,后来时好时坏的。
柳大夫吃过饭到客厅和王老师聊天,王老师悄声说,来回总折腾,她才上初中他爸爸说马上就要给她转学住校了。
在咱们这儿的一所私立初中。她又补充道。
快让孩子在床上坐着,我给看看。
说着,很快就进了孩子的卧房,与其说是孩子的卧室不如说是书房,房间里的书架上全是各色的图书,一张单人小床摆在右手边,女孩就坐在床边上,看着他。
叔叔,这里疼。
她指了指脚腕的位置,他脱了她白色的小袜子,发现右脚的脚踝下面已经开始微微发热,微微发胀。
怎么不说呢。
我以为没事儿呢。
后来发现体育课不能上了。
他去取来时自己泡的药酒,倒在手上开始浅浅的搓揉,生怕手重了伤到她的肌肤。
那伤痛处一寸寸的,被压着拂过,渐渐他把她的脚在手上迅速的转动,又过了一会儿,他吩咐她说,保持这个姿势,别动了。
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他依旧坐地铁来,王老师付了诊费的时候,他有点害羞了回道,就不要钱了。
大约过了一周,孩子可以上学了。被接走的那天,她依依不舍的送孩子到车站,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依旧没下车,只是在窗口嘱咐她几句,带着女孩又离开了。
柳生枝无意间单位发福利得了两张动物园门票,想来想去,还是把票给王老师合适。
我这有俩张动物园票,放假给孩子和你玩去吧。
他发微信给王老师,王老师很快就回了,谢谢你了,孩子放暑假不在家,要出远门。
那这票可惜了,值二百多元呢。
要不,你陪我去看看?他又提议道。
森林动物园距离市区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在小巴车上,她拿的便当袋里飘出阵阵的酒香,让柳生枝眼前一亮。
车开始了小段的颠簸,短途的旅行也可以让人感到无比的轻松愉快。
柳大夫,像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单身呢。
简直不可思议呢。
唉,世事无常,都说安家立业,我想还是立业安家吧。
你呢,王老师?
现在这样,也不太好找了吧。
柳生枝突然觉得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忍不住呼吸开始大吸了一口气,憋闷心慌的感觉出现了。
是心跳的声音吗?
他想握住那左手边女人的一双手,但隔着便当盒,仍有一段距离。车上的游客有的在小声交谈,有的已渐渐睡着了。
中午,在里面吃午饭吧。
女人转过脸看了看他的眼睛,他轻松的回道,好啊。
深夏的森林动物园,一点也不觉得炎热,即使太阳照耀透过硕大的叶片,仍有阵阵绿荫,他们肩并肩的在公园里漫步,鸟鸣越加的频繁。
新建的动物园,比老动物园场地更大了,不细看还有许多散养的动物,走进了才知道是被一大层细密的网隔开而来。
慵懒的孔雀慢慢踱步,灵巧的猴子向人们讨东西吃,渐渐他们走到了小熊的乐园,停了下来。
看,那只小熊好渴的样子,我们给它喝点水吧。
有一只小棕熊嗷嗷的叫着,巴望着栅栏,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他们把矿泉水瓶扎了眼,呲进了它的嘴里。
它喝了,真好。
然后,她又从包里取了一个小苹果扔了进去。
走吧,我们再进去逛逛。
到了牧场区,他们停了下来,十多只梅花鹿安静的在等待着人们投食,还有不少呆萌的小羊羔,咩咩的叫着。
她感慨道,自从搬迁以后再也没来了,有十年了吧。
柳大夫不是这的人吧,可能不知道。
好像前几年来过一次,有点忘了。
嗯,很多年前,我们一家三口还来过,不过是搬以前了。
柳生枝仔细端详着这个深红色长裙的女人,她的侧脸微微圆润,有了一层浅浅的光韵。深绿色的草坪在她脚下,身后是柔软的羊群,不知道的还因为是一位牧羊姑娘。
累了,喝点水吧。
好啊,柳大夫提着便当盒里的两瓶矿泉水里的一瓶递了过来。
再往里走,动物园深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工湖,他们来到湖边找了一个休闲石椅,坐下。
尝尝,带了点卤鹅腿,卤鸡翅,香肠,还有一瓶梅子酒。
王老师也爱酒呀,难得!
别叫我王老师了,叫我阿珍就行,都过去了,现在就是个家庭主妇。
阿珍,喝一杯!
小酒度数不高,可胜在惬意,两个人的小瓶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头就开始发晕,胸口处也开始发热了起来。
这还有我做的寿司。
柳生枝被她的盛情感动着,打开另一个盒子,是铺满的火腿肉松的寿司,整整齐齐的。
尝尝看,我做的,本来想让你带走的。
柳生枝穿着深蓝色的翻领T恤,头发也有点长了,没有理发,坐在她身旁,两个人愉快的谈笑着,她简单的聊起曾经的琐事。
原来在一家幼儿园做幼师,后来结婚了,我就辞职了。
好像快十年没上班了吧,想想挺可怕的。
柳生枝忽然有点心疼眼前这个女人,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
阿珍,别怕。
以后有什么难处告诉我。
你真的能懂么?
还是算了,你也有你的生活……
阿珍,他突然靠了过去拥抱了她。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阿珍一路很温柔,像是跌进了梦一般的女人。柳生枝感到一阵阵欣慰,仿佛度过了最浪漫的初恋的时光,在他们的时间里,没有房子、车子、孩子、票子的困扰,阿珍认真的听他说话,认真的递给他食物。
回程的路上,打了车一路往他的住处开去,她没有拒绝的坐在他身旁。
火热的灵魂开始灼烧,酒精开始不断飘散,进了门她打开冰箱里的西瓜正准备给他切开的时候,他又一次抱住了她的腰,脸凑了过去吻了她的侧脸。
我们,可能还是太快了,她挣脱了他。
我们认识一个夏天了。
我有话想说。
她忽然郑重了起来。
好吧,阿珍你说,不犯法的我都受得了。
我现在还不能从那房子里搬走,因为有我一半。
你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是离婚了,这些年他还打给我生活费的。
他的手瑟缩了一下,忽然有点不知所措,我以为……
这样你还能接受吗?女人突然把目光投向他。
阿珍恍若苦笑了一下,把便当盒放在厨房的水池中,轻轻的洗刷,看到桌上的水壶,空空的,又接了水管里的水,烧了壶热水,咕咚咕咚,空气中开始有了离去的味道。
彼时的柳生枝早已坐在地上,把桌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累了,泪也仿佛流干了,为什么,老天爷这是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他没有挽留她,可又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他的眼前浮现起唐小姐的那个夜晚,我真蠢,其实没孩子就没孩子啊!
直到半夜一阵阵敲门声突然把他惊醒。
他壮着胆子抄起一个鞋拔子从门禁里往外看去,空无一人,随即他想了想可能是对门的邻居,经常半夜回来,敲错了。
生日快乐呀,师傅。
原来是徒弟张风华的声音,他忽然出现在门禁外,眼睛亮亮的窥视着他,吓得人魂飞魄散。
谁,谁让你来的?
我不过生日的,他冷冷的回道。
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呀!
怎么可能,我睡觉呢。
不信您看看,柳生枝抄起手机,看着通讯录惊呆了。
有何小娥的未接来电,有老妈的,当然还有徒弟张凤华的已接电话。
这……
他还是有点不知所以,师傅,看看这是啥?
茅台?
哎呀,你小子表现不错。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师傅,明天是周日啊?
柳生枝睁着大大的眼睛,在地毯上和徒弟又开了一大罐德国黑啤,豪饮了起来。
俩光棍儿,走一个!
师傅说,风华啊,你条件不差,早点结婚得了,别像我拖这么晚可不行啊。
不晚,师傅,单身快乐!
你听说过离婚不离家没有?现在的人,真是奇葩……
师傅,要我说,您和赵老师不成吗?虽然大几岁,可人家保养的和三十多岁也差不多。
别闹,赵老师的性格我可接受不了,像她这样的单身女人也不少呀,能坚持到了四十多的绝对极品。
我就搞不懂了,女人怎么这么奇怪?
喝吧,师傅,别管那么多了。
其实,我要求不高的……
是啊,谁都这么说,到头来不还是挑来挑去的。
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咋说呢,其实人家不过把我当个备胎,跑啦!
大学同学?
我就知道,异地恋不靠谱!
风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趁着柳生枝上厕所的功夫,渐渐的竟睡着了,响起了让人崩溃的鼾声。
不是来过生日的吗?破孩子。
他把毛巾被盖在他的身上,睡不着自己去看月亮。
所以,今天他已经四十一岁了。
微信上,他给何小娥回了一个晚安,何小娥的电话瞬间拨进来了,我走啦,柳大哥,工作签完啦!
耳畔传来的是响亮亮的,又空荡荡的机场广播声,原来她要去南方了,和他告别。柳生枝挂了电话沉默良久,突然有一阵恶心,在胃里翻腾起来。
疫情导致的本市房子下跌,柳生枝琢磨来琢磨去决定买一套LOFT公寓,等业余时间就当工作室可以在这儿接活。
公寓四十多万,首付十万左右,没什么压力,虽然是二套房走商贷,但只要首付购就没什么大问题。
在市区溜达的时候,看了不少,也去了不少中介公司打听,终于决定在二环边上买一套二手公寓,他看完最后一套房子,站在公寓8层的阳台上,打电话给妈说,妈,我决定买个公寓,到时候装修好了你来看看吧。
看什么呀?
有信儿了?
不是。
唉……
还以为你有对象了。
对了,这几天你听点电话,你姨妈给你介绍了一个硕士,年纪吧,虽然是大了点,但总归是没孩子,省心!
手机公放里传来柳妈妈絮絮叨叨的声音,柳生枝尴尬不已迅速切换到耳畔,陪他一起来的中介小吴,热情的在一旁等着他的最终决定,又凯凯而谈了起来。
柳先生,现在入手,绝对合适。
您再看看这二楼挑高,这落地窗,多亮。做婚房都没问题!
柳生枝点了点头,浏览完房子和小吴告别,一个人在公寓的四周溜达,想看看这附近都有什么设施,还不错,整个一层的商服都在营业着,便利店、快递、饭店、还有一家花店格外漂亮,又走了一圈,突然他看见了一家淮南牛肉汤店,店里的凳子上坐着两个人的侧影,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女孩,慢慢的用小勺一起喝一碗牛肉汤。
他想起阿珍,她还好吗?他不会再打给她,他也不会,成年人的无声就是一种拒绝。
远房的姨妈如约给他打来电话,说,这是你弟弟的一个同学,现在在国企上班呢。女硕士,又瘦又漂亮,机会难得。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很快见面了。
女硕士姣姣确也不太年轻了,坐在这小龙虾海鲜餐厅,一招手就点了一套五百元的海鲜套餐,柳生枝的心一惊,可也容不得退却,毕竟是先问人家在哪吃饭的。走也走不了了。
你,有车,有房?
我有房,没车。
哦。
女硕士一边和他闲聊着,一边那冒着十三香的香辣小龙虾、香辣蟹、极品扇贝满满的红艳艳的端了上来,一边她戴上了手套,把手伸了过去。
你来,你来,柳生枝推辞道。
那女人不再客气。
她生的不丑,但也不算惊艳,椭圆形的脸上颧骨高耸,额头也饱满异常,因而那双细长的眼睛显得世俗不堪,再一问她的老家,在离着一百多公里外的兴乐镇里的农庄。
你有过几个男朋友?
两个。
那女孩机敏似的回道。
那怎么分手了呢?
我那前男友,是个奇葩,我给他花了不少钱,他还是走了。你知道么,我被骗了!
上研究生的事儿?
嗯。
柳生枝听了,突然有点可怜起这个女孩的遭遇了。
我呢,现在没车,不过如果结婚了可以买,其他的介绍人也告诉你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
姣姣熟练的又伸向那小龙虾盘中去,柳生枝慢慢的也跟着吃了起来。
哎?
吃完饭,我们逛街去吧,好不好?
咱们打个车到商圈去,逛逛,下午我请你喝咖啡。
柳生枝没多想,也同意了。
万达商场的秋装开始陆续提前登场,深夏的季节,玻璃窗前他看见自己的眉头开始有了淡淡的川字纹,女硕士走在她的右侧,戴着一顶亚麻凉帽,穿着浅绿色雪纺上衣,若隐若现的吊带搭配着一条牛仔短裙,带着他走进一家精品店里,浏览许久。
这个项链好不好看?
还有,这个,风衣。
小姐,这款很衬你肤色,现在还可以打9折,女店员热情极了。
黄色很适合秋天呢,柳哥,你看看?
喜欢就买了!
柳生枝一想起曾经对眼镜女孩斤斤计较的模样,有点羞愧。吃一线长一智,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
女硕士姣姣,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又挑了一会儿,才作罢。
先生,一共四千三百元,微信还是刷卡?
啊?
刷卡吧。
姣姣温柔的看着他,服务生在给他们打包,有新款的风衣,高定项链,还有一双短靴,她挽起他的右胳膊,含情脉脉了起来。
柳生枝的心不知怎么,也有点泛起了涟漪。
柳哥,咱们再买一个包吧?
行呀。
你挑吧。
我想要驴牌的,这个商场没有。
那下次给你买吧,好不好?
咱们打车去国际商场吧,那还有免税店,有不少优惠呢。
那你先在这附近逛逛,我去个卫生间就来。
哎,那袋子我拿着吧,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哪有让女孩拿东西的。
柳生枝提着女人的购物袋进了卫生间,上完了厕所,在里面停了好一会儿。
他找到身上的一只细管圆珠笔伸进了手机卡的凹槽里,啪的一小声电话卡推了出来,他把卡用手纸包了起来,放在衬衫上衣兜里,蹑手蹑脚的顾不上洗手在卫生间的门口探头张望,四周已经没有姣姣的影子,他看见了一处防火通道,带着那堆东西,冲了进去,到了负一层的生活超市。
又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整个商场响起了他的名字。
广播找人,广播找人,顾客柳生枝,你的朋友在二楼服务台找您,请听到后与我们联系。
他把电话卡插上了,姣姣已经急哭了,疯狂的打来电话,你去哪儿了?
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大事儿,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说完,迅速挂了电话,消失了。
柳生枝气喘吁吁的想往家赶回去,从市区到家,要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到了地铁站,徒弟打来电话说,师父,晚上吃狗肉火锅去呀?他欣然应允,突然他想起,不对呀,这衣服得给退了去。
然后,他好容易又到了商场,在那店员不解又鄙视的目光下,把东西递了上去。
不好意思,这些是刚才买的,不想要了。
呀?
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不要了,你看也没穿。
这项链可不能退,当时买的时候就是特价了,而且你这吊牌也摘了。
买的时候你们这店也没说呀?
这不写着吗?你选的项链是我们高定产品,不退不换的。
柳生枝这才细细打量了这条项链,一枚小小的月亮里有一颗珍珠,精致里透着妩媚,再一看标价两千两百元,心砰砰直跳。
那行吧,把剩下两件退了。
终于,柳生枝带着那条项链回家了。
辗转又过了一个小时,柳生枝才到县里,徒弟已经点好了狗肉火锅和大绿棒子啤酒,在延吉小菜馆里等他。
师父,您可算到了。
我今天呀,可真是折腾累了。
咋了师傅,快说说。
我呀…… 说完,他给张风华重复了一遍。
那后来呢?
我就跑啦。
就剩一个项链儿没退成,不过是真解气啊!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
师父,我脱单啦!
恭喜你,有正事儿!
给你看看照片儿。
说完,徒弟把手机递到他的眼前,唐然那张气质又充满风韵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柳生枝的脸藤的一下红了起来,血液涌入大脑,眼前出现错乱的一幕幕,恍若一片空白。
师父,你那项链什么样的,要不卖给我吧?
师父,师父?
柳生枝突然浑身无力,双目模糊不清,如在梦中,他看见眼前的男孩晃动着他的胳膊,渐渐模糊起来。
他苦撑着微笑,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白酒,突然他骤然脸色苍白,唇瓣灰灰的,全身开始冰冷,颤抖着叫道,风华,我的胃……然后,他一只手捂住了胃,一只手倚靠在桌子上。
突然晕了过去。
师父,你这是怎么啦?
是急性肠胃炎犯了吧?旁边的一对中年夫妻食客,放下了筷子,站起来过来帮忙。
快,快去县医院。
老板娘也闻讯而来,立刻叫上老板开了停在自家门口的那辆微型面包车,张风华的身后背着他,几个人把他又抬到了后座上。
师父,你坚持一会儿。
黑夜开始降临,秋色带着点点的露水的潮湿,让人感觉更加的冰凉,柳生枝半梦半醒,就在那空白的时间里,他睡着了。
在空荡荡的夜病房,只有急诊室开放,他渐渐的苏醒了,发觉右手被插入了针头,顺着眼前有一条点滴管,滴滴答答的流淌着。
谁是家属?
哦,我是他徒弟。
哦,他单身是吧。医生叮嘱似的说一句,你最近有没有呕吐的症状?
偶尔,喝点酒就不行了。
最好明天做个胃镜吧。
柳生枝觉得有点疲惫,喝了一口张风华倒给自己的温水又说,风华,你回去吧,我没事儿了。
我没事儿,不着急回去。
对了,吃饭时候的项链你拿了没有?
在这儿呢。
说着,他递过来那个纸袋。
你拿走吧,师父送你了。
给喜欢的人,该花花,好好处。
一周后,柳生枝出院了,他得了慢性胃炎和胃溃疡。他那曾经可爱的羊毛卷发,像叶子入秋一样,渐渐的也不那么厚实了,在诊所里忙碌之余,他对着镜子,开始给自己的头部、手掌按摩,针灸,看着像刺猬一样的自己,哭笑不得。
老宝贝儿,该和你们说再见啦,他推掉了往常的酒局,把家里酿好的酒破天荒的分给了几个同事,每天坚持在家给自己熬起了小米粥。
他偶尔也在楼下吃灌汤包,喝豆浆,开始在清晨慢跑,有时候夜里听有声小说睡着,初冬,这个城市有点反常的开始下雨,柳生枝已经单身许久了,但他觉得孤独仿佛没那么难熬。
又是一个雨天,一只流浪狗在他们的单位附近的停车场徘徊,柳生枝临近下班的时候,还在附近看见了它。
它身上脏脏的,泛着巧克力的棕色,还有了点潮湿的雨痕,浑身发抖的样子躲在屋檐下,仿佛连摇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忍不住把早上的剩包子在提包里拿出来,喂给它一个,小家伙慢慢的吃了起来,路灯早已开始通明,行人都在回家的路上还是无人来领回它。
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蹲了下来,四目对视了几秒。柳生枝的卷发开始渐渐长了起来,随风飘动的时候,他们俩还真有点相像。
他又从单位的前台找到了一个纸壳箱子,把它轻轻的抱了起来。小泰迪疯狂的在盒子里转圈,一圈又一圈的,却也很听话,他把它放在了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驼回了家。
家附近有一个不大的宠物医院,他带它进去让老板看看,做了检查,狗狗很健康,应该是跑丢了。
这才如释重负的带它回去洗澡,消毒。到了晚上,一只漂亮的泰迪出现在沙发上的那一刻,他高兴极了。
我叫小树枝,你应该叫什么呢?
你叫小树杈吧。
他抱起小树杈在怀里,又举高高的,看她无辜的样子,像个纯真的女孩子般的深情凝望着他。
他突然如释重负的笑了。
回来,小树杈!
冬天的雪缓缓的落了一层,他偶尔带着小树杈来新公寓逛逛,房子已经落户,他慢慢的准备收拾装修,一切都在缓缓的有序进行着。
小树杈跑到薄薄的雪地里玩耍,在一楼花园的篱笆深处,开着大门的人家有一个身影在慢慢的扫雪。
一个女人穿着宽松的灰色棉袍,停下来看见小树杈,对她摇着尾巴。她蹲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在雪白的映衬下,如此迷人。
几只喜鹊在枝头摇动着,轻轻叫着。
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