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老牛不胖不瘦,六十来岁年纪,个头挺高,头发和胡茬一样花白,一样的短平,不足一公分,脸型是标准的国字脸,或许是长年阳光下的辛劳,皮肤就真正的是哪种古铜色,因为他是个清洁工,所以每次见他都是身着橙黄色马夹,一手扫帚一手簸箕,偶有拉着垃圾车行走的时候,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在内心里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老牛,因为我想记下他。标记他,他必须有个名称,他黝黑的肤皮,弓着腰身工作的状态,都让我想起农间田头耕地的老黄牛,所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老牛。

认识老牛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天早晨下着小雨,我提着伞站在公交站牌下等5路车,站牌下许多人都在等车,老牛披着雨衣在不甚急促的细雨里清扫垃圾,他把清洁车放在站台旁,以方便等车的行人把早餐袋及饮料瓶扔到垃圾车里,省得他一个个去捡拾,但仍然会有一些人会把擦了嘴的纸巾,抽了烟的烟头随意扔在地上,所以老牛一直未闲下来,来来去去的清扫着,那阵儿我并没有注意老牛,我觉得这是一片平常的风景,就像一辆车靠站又开走。但老牛却很倔犟地注定要引起我的注意,让我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一个清洁工是他老牛。

雨不大,5路车却并不曾准时准点出现,也许是那一路段涌塞,二十多分钟居然没有一辆5路车过来,我很焦急,怕迟到会被扣工资,转到路线牌下考虑是不是需要转车,或是找一辆摩的,这时候有人把我轻微触碰了一下,我转身看到是提着簸箕的老牛,老牛在清扫我脚下的车票,不足两公分宽三公分长的公交车票被撒落地上,受雨水冲淋粘贴在地砖上,与地砖湿粘在一起的车票有些任性,老牛更任性,他固执而又细心的一片片扫动,搓卷成细小的小卷装进簸箕,他不停地絮叨着说不能仍在地上,什么都不能扔在地上,我猜想老牛是在警示我,所以就急着声明说那不是我扔的,我也不知道那会是谁扔的,老牛却并没有理我,只上自顾自的说话,老牛在发牢骚,是在自己对自己说话,老牛不停以絮叨,说他早都干够了,说领导不批准他辞职,说领导都是狗日的,领导都是狗杂种,说每天晚上十点半才让下班,十点半谁受得了呀,说一个烟头,就这么一个烟头就要罚五块钱呢。老牛一边说一边把一个烟头扫进铁簸箕。

第二次见老牛时我对老牛已有了印象,因为他负责这一地段的清洁,所以老牛象往常一样在搞绿化带旁人行道上的卫生,不知是那位醉汉夜里把污秽吐在了人行道上,又被某行人不小心踩了一脚,拖踏的周边都是,行人不得不一个个转圈绕行,老牛手里拿着些废纸箱的黄板纸皮,用他包里的小铁铲一点点铲除脏污,嘴里絮絮叨叨的边铲边骂,骂吐污秽的是没有教养猪狗不如的东西,说狗都不会拉到路中间去,狗撒尿都会去路边边找个角落找棵树的……

从此,我知道了老牛喜欢自语,还喜欢骂人,但有一次的情况却有些让我感到意外。那一天早晨,同样是在5路车公交站点,我准备去上班,我一位同城的朋友要去市中心购物,朋友递了我一支口香糖,把自己剥落的口香糖纸随手扔在地上,我去捡拾,朋友却拉了一把说:'有清洁工呢’。我说正因为有清洁工呢,你还把垃圾扔在地上。朋友却大大咧咧地说:“你是公鸡下蛋,捡垃圾的事你都干了,你让清洁工都下岗呀么”?他的嗓门很粗,我无法堵住他的嘴,但我知道老牛喜欢骂人,我猜想老牛肯定会过来反驳,但奇怪的是老牛只是来默默地把那张糖纸扫进了簸箕,一声未吭的又去周边捡扫垃圾。

另一次遇见老牛是在某个中午,那天的天气极热,在白花花的骄阳灸烤中,老牛正坐在树荫下的垃圾车旁休息,从城南郊驶来一辆挂着“XX企业献爱,关爱环卫工人”横幅的依维柯-Venice商务车,车上下来几个带着工牌的工作人员,有人提着照相机,有人背着摄像机,他们一下来都奔向老牛,送老牛一支某品牌的矿泉水,背摄像机的已开始录像,摄影的也开始对焦拍照顾,老牛却没有接那瓶水,似首有些不屑地摇着手把头偏向一旁,从他的工具包里提出一个很大甚至有些脏污的防爆杯,那个大大的深蓝杯里有大半杯泛着黑汁的茶水。有一个青年人上前给老牛做工作,显然许了什么诺,老牛却未配合他们,摇了摇手不知说了些什么话,那帮子人脸上就有了些憾意,提了东西开车继续向北而去。

次日我在都市晚报上看到一篇题为“关爱城市美容师,炎炎夏日送清凉”的文章,宣扬某企业的爱心行动。遗憾的是配发的图片上没有老牛,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清洁工大妈,手里举着一杯矿泉水饮品笑容灿烂若九月的菊花。

或许缘于工业时代环境的变化,城市的秋天来的极缓,到临近年节的时候,法桐的叶子还没有落尽,这天早晨上班,一如继往的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却突然间发现搞卫生的是一位大妈,而不是老牛,此后几日,总是那个大妈在搞清洁,一时忽然心生疑惑,就前去向老大妈询问,我说原来这里搞清洁的那个大爷呢?

大妈提着扫把说:“他呀,人家打街架他去管闲事,制止时被捅了一刀。”在医院住着呢。

此后再没有见到过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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