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习 | 父亲节,我心头的结

父亲节,我心头的结

陈为习

前一阵子,我在麻城文学微刊发布了云峰诗友会作业,倡议大家以“中考”或“父亲节”为题,完成一二首诗词。作业发布后,大家关于父亲节的作业都陆续上传了。而轮到我自己,竟觉得有千言万语却无从下笔,于是草草写成两首关于中考的绝句,算是完成一项任务。
过后我深感惭愧,并扪心自问,我的父亲难道不好么?难道是因为父亲差点让我辍学,而在我心里留下了解不开的结么?如果没有父亲的默默付出,我的人生恐怕会更加糟糕透顶吧!
今早起来,编辑并发完几篇推文,吃过早饭后,我才得以静坐下来,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虽然怀念父亲的文字,也未必一定在这个“舶来”的父亲节写完;但我忽然来了不吐不快、不写不休的冲动,于是决意抛开身边的其他事,来捋一捋心中的思绪。
父亲其实已经离开我们三十二年了,所以有好多细节,都已经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模糊。父亲那时也没有留下过什么照片;不过父亲的形象却永远是那么清晰——他个子不高,面容瘦削,说话不慌不忙,条理很清晰……
我说到这里,你也许还会继续猜想:他戴着眼镜,深夜经常在油灯下看书……但是,你的猜想全错了——我父亲不会“写散文诗”;他只是半文盲,识不了多少字。但奇怪的是,他的记忆力特别好,不少评书里讲到的故事,他都记得耳过圆全。他还是一名党员,担任过专业生产队队长,对集体的杂事、别人家的难事特别热心。在我童年的印象里,他总是在外面忙于生产或协助处理一些纠纷,似乎很少关注过我,也很少给我讲过什么大道理。
我记忆里对父亲的生疏感,不仅因为他的忙碌,更因为他的严厉。记得有一次在饭桌旁,估计是我淘气吵闹,他板着脸,一拳头捶在桌上,把我吓哭了。还有一次,他听说了我与其他孩子一起下河里游泳,就非常生气,用篾条狠狠抽打我的屁股。那种疼痛,现在想起来,身上都火辣辣的。
看起来那么严厉的父亲,也有让我想亲近和依靠的时候。小时候我的体质特别差,瘦得皮包骨头(不像现在,哪怕喝水也长肉)。父亲有几次把我高高的搁在肩膀上,到五里地远的龟山卫生院看病、抓药、打针。后来大抵因为太忙,就从卫生院开了针剂,让一位堂哥给我打针。堂哥并没学过医,只是临时学了一点注射的技术,针扎在我手臂上,生生的疼。我现在想,那扎针疼是肯定的;但大约也有对父亲肩膀的依恋吧。
在父母和老师的教育下,我也渐渐懂事了。我明白:见到客人要打招呼;有客时小孩子不能上席;哪怕肚子再饿,如果家里有人在田畈劳动没回来,就不能提前吃饭。(可惜后面这两条家规现在已经失传了。)有时,我会在父亲回家后递上一缸子茶水,甚至说一些将来要报答他的乖巧话。(这一点,我也没传下去。)有时,我会送茶水到田畈去;我看见他喝下一大碗茶,还要用烟袋抽一阵子旱烟。再后来我渐渐长大了,经常跟着他一道去锄草,薅秧,割麦子,砍柴等等。如果我有什么疑问,也会随时问他。他不是有问必答,但如果有满意的答案,也会平心静气的讲给我听。
自从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父亲更忙了。因为他不仅要负责自家生产,还想着要扩建我们家的旧房子。那时铲平地基全靠用锄头挖,而且是早晚时分抽空挖。所用的建筑材料,除了石条需要请石匠去开采,青瓦要购买之外,其它如土砖、房梁、檩条等等,都是父亲用换工的方式邀请亲戚们,一件件筹备好的。等到新屋落成,父亲的脊背明显驼了。
我家刚刚改善了居住条件,我又要读高中。我知道家里困难,本来报考了师范,却因为体检不顺利被师范刷掉,只能读一中。父亲很有些懊恼,打算不让我读,因为那时候我们村里有句顺口溜:“山穷水又恶,不出疱颈(大脖子病)出跛脚,哪里能考什么大学?”的确,在我之前,我们塆里里一个大学生也没有;连高中生也只有我哥哥一个,总不可能好事都让我们一家人占全吧?而且读高中要到四五十里外的麻城去,没有学费怎么办?没有生活费怎么办?路途远,来往乘车不便怎么办?但在老师和亲友劝说,尤其是在我闭门绝食威胁之后,父亲终于妥协了。
我家一下子有了两个高中生,这本是件让父亲自豪的事;但这件事并没有为父亲带来多久的喜悦。他一直为我的学费发愁。他在山上烧起了炭窑。我和哥哥也去帮忙砍树、驮树。烧炭窑十分辛苦,特别是出窑时,那种灼热几乎让人窒息。干完活,衣服上甚至手上、脸上弄黑了不说,连鼻孔里、嘴巴里都是黑的。更倒霉的是,在高二寒假学期烧炭时,我还扭伤了脚,耽误了三个多月宝贵的学习时光。从那次后,父亲就再没让我去烧炭窑了。
父亲一般很少休息,但有一次却不得不住进了医院。据说那次是因为“砍岸”时不小心捅了蜂窝,野蜂发疯似的螫他,他慌忙的用镰刀和树枝扑打野蜂,结果不小心被镰刀伤到了自己,流血流到实在支撑不住,昏倒了。那时我好像在读初中,放假后去医院看他,看到他虚弱憔悴的样子时,我偷偷地掉眼泪了。
父亲好不容易盼到我大学毕业,进了乡镇中学教书,还没等我拿到第一次工资(那时第一次发工资是七、八、九月的一齐发),就猝然的离世了。
父亲走的那一天,我们在栗林里打栗子。听到嫂子慌乱悲戚的呼喊声,我们索性抛下栗子不管,急忙赶回家。我来到父亲的病床前,抚摸他的胸口——那里只有微微余热,却没有了跳动。我试探他的鼻息——也是完全没有了;我当时头脑一片盘空白,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用手轻轻的为他合上双眼。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只有六十岁的父亲,刚刚完成他抚养儿女长大成人的任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匆匆地走了。我惭愧我小时候说的报答他的乖巧话,竟然一句都没有兑现;我后悔当初为了固执地要读书,曾经顶撞他,甚至一度与他产生心灵上的隔阂……
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正月,我跟着哥哥到祖坟山挂纸,哥哥给我讲述了父亲童年和青年的一些事。原来我的亲祖父去世的早,祖母带着年幼的父亲走路(改嫁)到陈家山。父亲刚刚长大,他的继父又去世了。陈家山毕竟有些欺负外来人口。父亲就把他继父的棺椁运到我们桂家垱坟山埋葬,并重新在桂家垱安家。除了养育我们兄弟姊妹五人(我有个要个大姐是哑巴,大约三十岁因肺结核去世;我好像有个妹妹,很小就夭折了),还要照顾我那没有出嫁的三姑。现在想想,父亲在那么艰苦的年代,将我哥哥、二姐和我分别送到高中、初中和大学毕业,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的心里话倾诉完了,我感觉心头的结也似乎解开了;但马上,我又陷入矛盾之中。我想说一声:下辈子我还做父亲的儿子;我又希望在天堂的父亲,不再承受那么多养儿育女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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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为习,网名枫叶流丹,湖北麻城人,中学教师,爱好诗词书法,杏花村诗社、东坡赤壁诗社社员,湖北省诗词学会会员,中国辞赋家协会理事。云峰诗社发起人,麻城文学微刊创刊人,举水读书会倡导者,甘愿当一名“挑山工”,为在文山诗海跋涉的你提供一些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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