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啊窑||薛陆成

窑啊窑

文● 薛陆成

每当看到拉砖的汽车在公路上驶过,我都会禁不住想起家乡的窑。

我的老家在太行山之南,黄河水之北,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几千年来这一块厚实的黄土地。这里的黄土地,是古老黄河流经之地,也是黄河改道夺海河入海时冲刷沉淀的肥沃平原,没有黄土高原的塬土那样硬实干燥,没有江南水田那样沟渠纵横,没有大东北黑土地半年冰冻半年劳作。黄河几千年的泛滥决口,留下了东西绵延几十里的大大小小几十道黄土岗,因了黄河泥沙的细腻柔软,这里的黄土地松软肥沃,又趁了北山南河的斜坡地势,自古便是中原的小粮仓。从太行山脚下到黄河水边,顺山而下的河流奔涌不息。村外南北都有河水流过,北边是北沙河,南边是南沙河,北沙河往北到县城北有一条大沙河,南沙河往南到黄河之间有沁河。县城古时称宁,水土安宁,城中一条东西蜿蜒的运粮河,自古是洛阳到京津的水上航道。城东北运粮河畔有村曰京里村,东去二里有千仓村,历史考证京是大粮仓,京里村即粮仓里的村子,千仓也就是粮仓上千座,是唐宋以前的国家大型粮食储存之所,由此可见我们老家自古就是风调雨顺的中原粮仓。我们村在县城之南,离之一十六里,南距黄河不足三十里,老人们说黄河每次决口大水冲到我们村,就水势大减,原本的咆哮奔腾被村南的几道黄土岗阻拦之后,就蜿蜒得温顺可爱,即使水漫进村里,也是没足及膝,引不起恐慌。新中国成立之后,国家治理黄河,修建三门峡水库,加固堤坝,引黄灌溉,黄河早已是一条造福沿岸的良河。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黄河发大水,倒是经常在田头的引黄渠里上坝浇地。小时候听父母说每年汛期还要防汛,也只是派人巡视南北沙河,防止水大决口,淹了农田。村南几道黄土岗成了我们几个村子的屏障,有过几次黄河水大决口,也只是灌了河边的田地,到了黄土岗边涌动几天,就水下而去。

我记事时,赶上国家加大农田建设,县乡组织土地大平整。出了村子,往南望去,人山人海,红旗招展。从东到西,沿着黄土岗和南河,每个村分包一段,村里又分包到小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是全体劳力出动,铁锹、锄头、小平车,有挖土的,有装土的,有拉土的,有平土的,分工合作,那份干劲可是战天斗地最好的写照。半月时间,再去看时,蜿蜒的黄土岗不见了,真是一马平川,千顷粮田。

1978年,改革开放,农村也开始跟上新时代的步伐,世世代代脸朝黄土背朝天刀耕火种的观念松动了。大队在村南建的纸厂和机砖窑都引起各小队的眼馋,一座纸厂基本消耗掉全村的麦秸秆,小队都不敢冒险。只是机砖窑的利润和生活好转引起的盖房潮,促动村南有地的几个小队都纷纷测量建窑。两三个月的工夫,村南那一大片黄土地上,直直树立起几个高高的烟囱,烟囱下是新式的烧制红砖的机砖窑。白天黑夜,做砖机“哐叽、哐叽”的声音不停,烟囱口的白烟缥缈不散。原本农忙时才看到人影不断,农闲时冷清只是鸟雀天地的村南地,从建窑开始的红火场面,延伸成每天都车水马龙。做砖的、烧窑的、运煤的、买砖的、拉砖的,人来人往。大马车、小马车、小平车、拖拉机,车去车来。平实光滑的田间小道,碾出一条条车辙,整日的尘土飞扬。“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不绝于耳。村里的土墙土房还有好点的砖包墙,都在之后的几年里渐渐消失,代之而来的是红砖红瓦的院墙和房屋,更多的人家盖起了二层的小砖楼。我家1985年划了新宅基地,根据村里统一规划,在村北盖了三间两层的全砖楼房。这可是小时候住着捡来的碎砖头疙瘩垒的三层砖的地基,墙是掺杂麦秸秆垛成的土墙,房顶用高粱杆扎成捆铺得严严实实,上边再抹上一层厚厚的麦秸泥,之后每两三年还要在房顶抹一层麦秸泥 ,防止漏雨。到后来用红砖垒一米高根基,门框窗框都用砖包好,在邻里眼中都是能眼气一阵的砖包墙的房子。我们上小学写作文引用村里大街上的标语“实现四个现代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愿景,只差了一个电话的楼上楼下,在几年的时间里就实现了。

厚厚的黄土地被井水浇灌成湿漉漉的土,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出来,装上特制的小铁车,车把上的铁钩勾住传送带,从土坑里运到地面的砖机旁,倾倒出来。从进口被挤压成泥,再压制成长形的土坯,推到出口的铁丝网前,被割裂成一块块砖坯,又推到小铁架车上,拉去晾晒。勤快的大姑娘小媳妇,把湿砖坯一块块码放整齐,间隔开空隙,码成一堵堵砖坯墙,晾晒几日,砖坯干了,再装车运到储存场,用塑料布盖好,装窑时再一车车拉去窑里,稍有缝隙间隔,把整座环形窑洞装满,窑口都用土坯封了,抹上泥巴,不能漏气,点火烧窑。窑顶平整,大小相同地排列着一个个火口,火口边堆放着碎煤,依火势每天不时地添加碎煤,烧制几天,泥土的砖坯成了硬邦邦的红砖,揭了窑口的封泥,扒了窑火烧得半生不熟的土坯砖封,开窑出砖。一车车冒着热气的红砖被拉出来,在窑周围堆放整齐,一个砖丁250块砖,买砖的要多少,窑上有人清点几丁,装车运走。就这样,黄土烧成红砖,红砖盖成房屋院墙,城市、乡村,都从灰突突的土房子、蓝砖房变成了光亮整齐的红砖房院和高楼大厦。钱包鼓了,生活好了,木头的小平车和大马车、小马车逐渐被烧柴油的三轮车、四轮车代替,后来又换成了清一色的农用车,多拉快跑,越发的蒸蒸日上了。

窑,给村里人带来丰厚收入的同时,也刻下了深深的伤痛。最初建窑烧砖卖钱,都是自己生产队的劳力去窑上干活,开始挣工分,后来直接发钱。生产队解散后,好多人不愿在窑上出死力,跑去县城打工,或者就近到乡镇企业上班,窑上的工人减少,就逐渐招了许多黄河以南的人,驻马店和安徽的居多。听他们说老家经常闹水灾,粮食收成不好,青壮年都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先来的人干了一年,挣了钱回家,第二年来了更多的人。三两年时间,窑上几乎都成了外地人的天下。我们称呼他们为外路人,以区别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或者说不是本路人。这大概也有延续古时我们是怀庆路的地域有关吧。总之,那些年,窑上的外路人多了,开始逐步承包了村南几十个砖窑的砖机做砖和装出窑的活,带头的外路人称包工头。包窑的掌柜和拉砖的还都是村里人,窑上晾晒砖坯的也还多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人多了,故事也就多了,我上初中时,就听说前街的大妞跟外路人跑了。高中时,更发生西街的旺财媳妇跟着包工头跑了,把旺财妈气疯了。后街窑掌柜大刘包窑发家了,在县城养了二房。上大学那年寒假回家,听父亲说冬天省里公安来人,市县公安都跟着,好多汽车,去了南地窑上,押着自首的一个外地人,指认现场,在窑上的风洞里挖出一堆白骨,那是跟他们一起来窑上打工的同乡。因为跟包工头发生矛盾,被包工头带人打死,埋在窑底的风洞里,还逼着他们都参加,威胁他们谁说去大家都跑不了,这个人胆子小,回家经常做噩梦,最后受不了,投案自首。想想,同乡出来打工挣钱养家,丢了性命,若不是这个人投案,死者的家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哪怕只是这一堆白骨。邻居家的二妞姐跟车装砖,车翻下路沟,一车砖严严实实把人扣在沟底,没了气息。二妞妈一夜之间黑光油亮的头发全白,人也一下子苍老,含胸驼背,满脸皱纹,四十多的人,咋看都像七八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人们挂在嘴边的话,在我们老家渐渐变成现实。城南的村子都因建窑烧窑慢慢富裕起来,城北的村子也都找了合适的土地建窑烧砖卖钱,整个小县城的机砖窑蜂拥而起,着着实实红火了二十多年,烧出来的红砖不仅村民盖房用,县城、市里也几乎都是我们老家的砖独霸市场。后来环保治理,加上城市建筑新材料的上市,水泥浇灌成了高楼大厦的首选,粗犷的烧窑模式不行了,给地方带来巨大经济利益的机砖窑一个个倒闭,高耸的烟囱消失,砖窑纷纷淹没在村外一个个深深的土坑里。环境治理,农田改造,填土造田,平整土地,复耕复种……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烟火缭绕的机砖窑不见了,新的隧道窑开始出现,只是村里只建了几个,远没有曾经十几座高高矗立的烟囱和邻村的几十个烟囱连成一片的壮美景观。砖坯原料也改成煤矸石和粉煤灰,黄土地的土重又回归了原始的种植庄稼的老路。

窑,是我们老家改革开放农民发家致富的最主要载体,也是老家很多人跌宕起伏悲欢离合的人生舞台,曾经高高隆起的黄土岗,一马平川的粮田,烟囱林立、烟火缥缈的砖窑……三十多年过去,像电影一样,演绎着时代的变迁,演变着生活的流转。窑啊窑,还会有多少年陪我在黑夜里睡去,在晨曦中醒来。

古道沧桑

没有想过会走这条古道,也想不到要走这条古道。如果提前说会走这条古道,也许,我不会去。
星期五下午,下班后,和百家岩文学群里的老师们约好,去修武一斗水采风游玩,说是夜宿一斗水,明天返回。我开车带着文友保利,从焦作出发,走西村,接上郑乃谦老师,一路向云台山方向驶去。进山后,过了子房水库,开始钻隧洞,总共十九个洞,一号洞和二号洞稍短,感觉还好,之后的隧洞都是几百米长,而且每个洞都是中间拐弯,加上没有灯光照明,黑洞洞的,视线很不好,即使打开车灯,也还是倍感紧张。想想六七十年代,修武举全县之力,靠着铁锹、钢钎、铁锤、炸药,几乎全人工打通这条连接豫晋两省的交通要道,其艰苦程度,实数我们没有参与的人难以想象。每一个隧洞的拐角处,我都小心翼翼,用一档缓慢行驶。我们仨都赞叹不已,当时的人怎样能设计施工出这在现在来看都神奇的隧洞,隧洞里看不到外边,他们怎么知道在哪拐弯,拐过去又怎样保证不错位。就这样一路赞叹,一路小心翼翼地驶过十五号洞,出了洞,看到茱萸峰停车场,顺大路继续行驶,过了十六、十七、十八、十九号洞,路边挂有一个蓝色小指示牌:一斗水村。沿坡道拐下去,缓慢下行,拐过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块顺着山谷向两侧展开的狭长山间盆地冲入眼帘,收割的玉米地里躺倒着一排排整齐的玉米秸秆,剥出来的玉米穗一堆堆窝在玉米杆上,玉米杆的枯萎着了玉米穗的金黄,高低错落的梯田依地势狭长蜿蜒,稍远处小山村的石头院落和山坡上的树木相互映衬,真的是一幅优美的寂静的田园美景。恰恰此时夕阳西下,西边山峰顶上投过来的微光,散乱地笼罩着整个山谷,山谷里初起的蒙蒙夜色,点缀了几户人家窗户里的灯光,这景色真叫一个美,美得让人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说话,仿佛一丁点的响动就会惊醒这寂静。我们仨屏息不语,车也缓缓在靠近村子的小路上停下,下车,站在车外,望着这山谷,这小山村,这寂静的夜色,好久,郑老师说:“走,去村里看看,我还是第一次来。”我和保利才愣过神,笑着异口同声说:“我也第一次来。”走上村里的小石板路,一路欣赏着那些错落在路两边的石头院落,村里几户人家门口堆放的用高粱杆编织的粮圈,里边的玉米高出顶端几层,整齐码放,很有山村特色。不远处一座石桥横跨在干枯的小河上,看着很有沧桑感。
沿小路向上走去,一百多米之后,又是密集的十几户人家的院落,有几家新盖的石头房子,干净整洁,都是新开的民宿。再往上走,看见山坡上有一处石头院落,房屋好像比一般的家户都高大些,顺坡上去,看到门口两侧有石碑,是关帝庙。走到门口,台阶的石条散乱摆放,边上堆有石沙、水泥,像是正在修缮,我们就原路返回。顺小路走向后山,看到两个保存完好的石头四合院,一个是李家大院,一个是贾家大院,建筑格式和石雕木雕的样式,都是精美的山西风格。询问住户,他们都是明清年间从山西移民过来,祖上都是晋商大贾,方留下这高大的院落。
再往村后走五百多米,见一石亭,亭下中间有一古井,碑文介绍,这就是一斗水泉。明清时期,此处古道为出山西八陉之一,名曰白陉。商旅从此古道北上山西,南下河南,远及蒙古和福建。行于此,有泉水清冽甘甜,人与牛马饮用,大小只有一斗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久而歇脚开店,形成村落。解放后,六七十年代修成修陵公路,车辆不再经过这里,古道荒芜,远远望去,山间只有一条坑洼不平的石头小道,蜿蜒曲折,有一两尺宽,边上荒草淹没,看不出当年的商道模样。天色黑下来,我们返回村里,百家岩的老师们也都陆续来到,在农家院住下,十四个人,围成两桌,进才老师带来一条八斤的海鱼让店主加工,点了几个特色菜,热热闹闹地开始吃饭。店主小贾怕我们冷,提前烧好了一盆木炭火,端来放在院门口,挡一挡寒气。望着炭火盆,忽而想起小时候用炭灰焖红薯来,就起身去问店主要了三个小红薯,把炭灰用火钳扒拉开,把红薯埋进去。吃过饭,也就二十多分钟,趁着大家说话的时间,我用火钳把红薯扒拉出来,吹吹红薯上的炭灰。眼尖的几个女作家看见,围上来要吃,就都给了她们,她们撕掉外边沾满炭灰的红薯皮,露出焦黄的红薯肉,一股烤红薯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整个院子都香喷喷的。几个男老师也过来吵着要吃,我又去问店主要红薯,店主说没有了,大家夸张地嚷嚷着,作势要抢女老师手里的红薯,女老师们慌忙把手中的小红薯都塞进嘴里,边嚼边故意大声说:香,真香。一堆人开怀大笑,好不开心。
店主小贾又在院门外烧了一盆柴火,说等烟小了再拿进院子取暖。我们索性都搬了凳子出去,围着炭火,听永生老师讲故事。山谷间,小村里,院门外,寂静的黑夜,一群人围着一盆红彤彤的炭火听故事,也是人生难得之事。炭火渐渐弱下来,木柴烧完,剩下红红的木炭闪着光,夜越深,寒气越重,我们把火盆移到院子里,继续围坐一圈,不紧不慢的故事,听得大家入迷。我悄悄起身,去厨房拿出几个馒头,放在火钳上,把火钳搭在火盆上,趁着炭火的余温慢慢烤着。不一会了,几个馒头都烤得焦黄,赶上故事也正好讲完,一起掰开馒头吃着。那焦黄的馒头外焦里嫩,冒着只有烤馒头特有的香气,吃得大家都说是小时候才有的味道。看看手机,已是半夜一点多了,意犹未尽的我们纷纷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第二天醒来,我和保利、郑老师六点出门,走出院子,看到远近的树木和草地上都是一层白白霜露,空气中都弥漫着霜寒的凉气。早起的小山村和大山都是寂静的,这寂静是山里独有的,无法用语言描述。偶尔的几声鸡啼,衬着山村更加寂静。登上就近的山坡,来到关帝庙前,碑文介绍说是清朝乾隆年间青口古道的商旅集资修建。庙前影壁雕刻精美,山门门匾上书“万世忠表”苍劲有力,正殿五间,中间三间大殿为关帝殿,正中塑有关帝圣象,左右分立周仓、关平神像,墙壁上有彩绘,正墙绘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东山墙绘三英战吕布,西山墙绘关羽斩蔡阳。东耳房供奉牛马王,西耳房供奉送子奶奶和三圣母。正殿高于进门的地面有一米多高,形成前半院低,后半院高,中间砌有台阶,正对正殿的大门是两层石头房,一层过道两侧有小房子,二层是五间戏楼,前半院和后半院两侧都是配殿六间。后院有正殿三间供奉西天古佛和南海观音。两侧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为藏经房。另有韦陀殿一间,与前院的关帝殿背对背,前后院存有石碑十余通。关帝庙在清朝后期到民国年间,香火旺盛,殿宇建设也是修武太行山区难得一见的古建筑群。它既是晋商兴盛的历史见证,也是中国古代商人诚信经营的文化符号。
看过关帝庙的精美木雕、石雕,边感慨着边顺坡路下去,沿着村里的石板路向下走去,一座石桥横跨在干枯的河道上,很是古老。走上石桥,思绪恍惚,仿佛耳边有马铃声响起,晨雾里久远的商旅沿着山路走来,经过石桥,向远方走去。“走了!”保利的叫声惊醒了我,怅然着,跟着他俩走向河对岸的高地,几只芦花鸡在草地上悠闲地觅食,院落后边的小平场上两个高高的粮圈满满当当装着剥光的玉米穗,玉米穗的金黄在晨雾里清晰出亮眼的画面,我们看着,拍照,脚下的露水清凌凌地打湿了鞋和裤脚。天色慢慢明亮些,有几个老师也在村子里散步,互相打了招呼,便一同往回返,该吃早饭了。
吃过早饭,一行人收拾行装,启程前往山西夺火乡。我问保成:“不是来一斗水玩吗?怎么还去山西呢?”保成笑笑说:“早上起来,大家都把一斗水转过了,也都看完了,今天一天时间,就这直接回去多没有意思,去山西看看古道,了解一下古道的文化。”大家都说好,我们便开车出发,驶上修陵公路,宽阔的路面,让我感慨,时代的进步,离不开公路的发展,曾经的古道繁荣了一斗水几百年,六七十年代,一斗水只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却成了我们修武县有名的先进村,副业独占鳌头,那时全县只有县政府有吉普车,一斗水就有汽车。之后修陵公路改道修成,人车都不再走这条狭窄的古道,一斗水也就慢慢赶不上时代,成了落后村。这些年时兴旅游,就近的云台山成了风景名胜区,加上民宿的发展,这个小山村重又繁荣起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行驶三十多分钟,在一处山崖边停下,路右侧是宽阔的山谷,远处山梁、山峰、山谷,浓浓的秋色惹人驻足拍照。站在路边,望向远方,山势蜿蜒巍峨,视线开阔,实实在在感受到人的渺小,清新的空气也让我们从心底感受到爽心悦目。保成和建设带队爬上左侧一处山崖,灌木和荒草掩盖的狭小步道,几难落脚,好几处都要歪腰从荆棘间穿过,几十米高处,一处断崖边生长的一株两人合抱的五角红枫树迎风探腰,像是眺望远去的旅人,又像是迎接走进的客人。浅红中带有浅黄的叶子,在四周的暗绿杂乱的景色里,点缀出一抹极亮的暖色,看得格外喜人。爬上山崖,一座坍塌的寺庙,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几通残碑告诉我们,这是清朝年间修建的龙王庙,此处名叫箭眼山,是豫晋交界之处,山区人民祈福求雨之地。破败的寺庙,也是古商道衰落的印记。从粗壮的石梁和石柱,方正平整的巨石,可见当初寺庙的宏伟,几通迁延文字记载的石碑可见当初寺庙的香火旺盛。
五十公里左右在夺火乡向左拐,走乡间小路,到鱼池村。说是鱼池,不见鱼,也不见池,山坡上一个荒凉的小村子,房子大都是明清时期的建筑,蓝砖、蓝瓦、木格子窗,黑色的老式木门,古朴中极尽沧桑。村外一条荒草树木掩盖的山沟,建设老师说这是卫河的源头。我们站在桥上,看不出干枯的河谷曾有的风光,只是深秋的草木,渐落的黄叶向远处的山梁延伸,河谷更加苍老和荒凉。走进鱼池村里,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农妇正在摊晒谷子,算是给这个小山村添了一抹跳动的亮色。几个老师围过去询问谷子的收成,我走进坐在墙边横木上的晒太阳的老人问:“大爷,咱村子为啥叫鱼池呀?”老人木讷的脸上裂开了满脸的笑意,抬头看着我说:“传说村外河沟边有个大水池,里边有一块大石头像一条大鱼,老早早来的人就在这里落户生活,就起个名叫鱼池,就是你们从下边进村时过来的那个山沟。”转一圈,多数房屋都破败不堪,久没人烟,临走,也只是看见两个老人和那一个农妇,荒凉感被阳光照得刺眼。
蜿蜒的山路盘桓曲折,路两旁的庄稼都已收割干净,少有的土地上还躺倒着玉米杆,随风飘落的落叶在山坡上、沟壑间旋转落下,狭窄的山路紧容两辆车擦肩错过,路边的草也是经了深秋的凉风吹拂而干枯萎黄,原本的柏油路面都挖去堆在两边,裸露出路面下的砂石泥土,不时有下雨的积水横在路中间,车辆行驶过的车辙沟沟道道,很有古道的沧桑感。中间停车休息,说起古道,就有人疑问:“云南有茶马古道是运输茶叶而得名,我们这里的古道运输什么呢?”保成手指北方,又转身指向南方说:“古代晋商南下出太行山,把山西的铁货、杂粮、山货运往南方,远到福建江西,返回时,把南方的茶和丝绸运回山西和关外贩卖,都是马驮驴拉,所以也称为北方的丝绸之路,叫茶马古道也一点都不为过。” 赞叹中我们又上车一路向南,二三十公里,到了一处荒废的小村子,山道两旁有三四十处院落,大都没有院墙,依山而建的蓝砖二层楼院,门窗多数都没有了,露出空洞的门口和窗口,看着像是荒废了很久,又像是一夜之间人去屋空。空寂,荒凉,让人看着心里隐隐作痛,那高大的楼房,砖缝密实,墙壁厚实,怎就廖无人烟?前边院落里有人惊喜地说话,我们都纷纷赶过去,西厢房没有门板的门口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妈,她正气愤无奈地介绍着:“我夏天走时,把门都锁得好好的,这两天来家里收秋,看看,门都被人偷走了,真是缺德。”我们开导她说:“大娘不要生气,搬走了,没有人,就会有人来偷东西,财去主人安。”大妈笑笑说:“生气也没有办法,都搬走了,可不就随便让人偷了,想想以前几辈人生活的地方,说没了就没了。你们上午就在这吃饭吧,我给你们做饭。”我们谢过大妈,上车启程。临上车,保成介绍说:“这个村子叫望洛,站在村子高处,天晴时可以望见洛阳,古时候,商旅行人走到这里,人困马乏,远远望见洛阳,便有了劲头,在此歇脚,埋锅造饭,饮马休息,时间久了,便有人在此开店逐渐形成村落。可见当年这条古道多么繁忙,落户的人家能都盖成这全砖瓦的楼房大院,也是多么兴隆。”感慨和失落,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怅怅然,无语向前。
又是几十里山路,又是一处砖瓦楼院的村子,只是这个村子还有人居住,人比刚刚路过的新望洛还多。新望洛都是从老望洛村搬来的,即使是新的村子,也没有几户人家,都去城里住了,退耕还林,山里养不住人。我们经过时几乎看不到人,只是从房子的新旧上看出还有人居住。车辆没有在新望洛停,赶着行驶了二十里好像,到了眼前的这个村子,还是一色的蓝砖蓝瓦楼房,还是一色的二层三合院,坚实的蓝砖尽显沧桑和古老,风雨的痕迹远远看见便是尽收眼底。停车,抖落一路的疲惫,沿着村里的小路,眼光紧紧跟随手机抓拍院落、古树、戏台,询问村里的老人,知道这里叫军寨,是明清驻军的寨子,后来晋商南下途经此处,歇脚打尖,久成村落,还是清一色的蓝砖楼院,还是显示着古商道的繁荣和晋商的富裕。路边高处坡上,一棵苹果树结满了苹果,青中透红,保成爬到坡上,询问正从坡上院子里走出的一个大嫂:'大嫂,俺能摘个苹果吃不?’大嫂憨厚地笑着:“吃吧,没人要,你们摘吧。”保成站在坡上够苹果给我们扔下来,我们一个个接着,用手擦擦,嬉笑着吃起来,真是饥肠辘辘吃啥都香,尤其是这山里的苹果,特有的酸甜,解渴,过瘾。说笑间,大嫂问:“你们是河南的,咋听着是修武口音?”我们回道:“我们都是修武的,大嫂也是修武的?”大嫂脸上笑开了花:“昂,俺是位村的,方庄南边,归焦作管。”我们也都倍感亲切,可不,修武往方庄走,路过位村,也算老家人。大嫂邀请我们去家里坐坐,还要给我们做饭吃,我们感激中谢过大嫂,上车离开。上车时,我回头望去,大嫂站在高处望着我们,像是送亲人离去的不舍。
下午两点,路过二仙庙,停车休息一下,走进庙里看看,碑刻上记载二仙的传说,还有许多修武焦作的信众捐资修庙的功德。二仙是姐妹俩,从小失去娘亲,后母百般虐待,姐妹俩从不怨恨,最后饥寒而亡,上天念其孝心,点化成仙,护佑这一方百姓。在晋东南,豫西北,广为流传,信众颇多。咕咕叫的肚子,催促我们上路,两点四十到了修武金岭坡,路边一家农家饭店还在营业,我们点了几个小菜,三个女老师帮忙摘菜洗菜,二十分钟,热腾腾的鸡蛋炸酱面每人一碗,就着桌子的,圪蹴一边的,咋看都像是一群山民在自家门口吃饭,那叫一个如法。
三点半,出发回家,山路比起山西境内好了许多,平整宽阔,心情也因吃了面条而轻松快乐了许多。一路驶去,两旁的杨树因染了秋色而金黄透亮,山坡上的黄栌尽情地招摇着红彤彤的笑脸,山路蜿蜒,仿佛画中,仿佛梦中。
这次古道之行过去半个多月,几个老师都早已成文发表,我却久久坐不下来,心中弥漫的怅然若隐若现,古道沧桑,村落荒凉,不知道什么样的文字才能刻画出这日夜萦绕不散的思绪,今日闲暇,终是忍不住打开电脑,让心里的秋色和秋思一并流淌出来,解一解这苍茫的心事吧。

乡村的旧时光

星期天回老家,看到麦田里有人在浇地,有人在路边的小块开荒地收割长熟的油菜。阳光很好,照得车里暖暖的,思绪也一下子暖和和地延展开来,旧时的乡村时光一路蒸腾着,回家坐在电脑前,便清晰地顺着指尖脉脉流淌。

也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吧,那时候也是该给麦田浇水了。不过不是像现在这样,拿了电闸箱的钥匙打开闸箱,合上电闸,水泵抽出水,顺着地埋管流到地头,浇哪一席地,就拧开临近的出水口,出水口上接有塑料软管,根据需要长短不一。把塑料软管摆放好,水直接流进地里。浇好一席地,把软管放在另一席地里,依次浇完所有的地。还有直接从水泵口接了盘管,把盘管铺进地里,间隔开有几个喷头,喷头立在一个铁架上,开了水泵,水从喷头喷洒出来,喷到地里,喷好一块,移动铁架,依次喷灌。这两样浇地方式一个人就能干,很是省事。小时候的农田全都是一个个大小水垄沟,从水井伸向一块地最远处,地中间或顺着地头修有一条宽大的水垄沟。地块小的,就一条水垄沟,地块大的,还要在这条大水垄沟隔开一段距离修几条小水垄沟。浇地时,水泵的水冲进大水垄沟里,顺沟流去。往往先浇最远的地,浇一席,退一席。浇过的地头,用铁锹铲了土把顶头的垄沟堵住,就这样一席一席地退回来,浇完一块地,水垄沟里也截成一道道土坝,下次浇地还要先把中间的挡土坝一锹锹地挖了,把土堵住边上的口。因为地里高低不平,加上水泵的水大,又流那么远的垄沟,垄沟边的土往往不时地会漫水或冲塌,就要专门有人不停地巡视。那时电力紧张,经常停电,井水也会不够抽,导致水泵空转,容易烧坏电机,水泵那里也要有人看着,所以浇一次地,要两三个人才行。我小时候就经常去看水泵,停电了赶紧拉下电闸,过一会再合上电闸试试。大一点就拿着铁锹巡逻水垄沟,帮着堵缺口。浇了这一次的,小麦喝足水,麦粒饱满,收成就大,不浇水,小麦麦粒就干瘪,收成不好,所以也叫灌浆水。种一季小麦,要浇几遍水,播种后墒好就等出苗后浇一茬压苗水,墒不好要直接浇出苗水。冬天下雪墒大就不浇水,不下雪或地干旱,还要浇抗旱水。上冻时浇封冻水,过了年开春化冻,麦苗返青时浇返青水。农历二月麦苗拔节时,浇拔节水,三月麦苗抽穗扬花浇扬花水,四月麦子灌浆浇灌浆水,五月麦熟,基本不用再浇水,若是地太干旱,收麦前是点种玉米的时候,怕玉米不发芽,还要再浇一次保墒水。每次浇地都是拿着铁锹在地里来回查看,堵漏,改水,泥水里跳来跳去,弄一身的泥。后来引黄灌溉,引黄渠修到地头,渠里水大,就地头改开,大水漫灌,不用一席一席改水,省气了不少。

麦子熟了,在收麦前几天,先把玉米点种进。一个人背一个小挎包或书包,包里装玉米种子,一只手拿着点种玉米的铁管枪,一只手抓一把玉米种。点种玉米的铁枪,是一根锄把粗细的铁管,一头焊接一个三角铁,中间有凹槽的铁尖。也有直接把铁管头锯开一扎长,碾展开,截成三角尖的枪头。顺着麦垄,把点种器的枪头用力插进土里,推一下杆,枪头会把土掀开,随手从上边的铁管口放进两粒玉米种,玉米种顺着铁管流下,落进掀开的土里,拔出枪头,顺势用脚踩一下,刚好踏瓷实,防止跑墒。就这样一步一枪,间隔一尺远点一眼玉米,三行麦垄点一行玉米。人工点种玉米,一家几亩地往往要点几天,点种完玉米,麦子也该收割了。收麦时,学校都要放麦假,十五天时间,收了麦,也就开学上课了。

收麦子也是手工,一人一把镰刀,歪下腰,左手揽一把麦杆,右手尽可能把镰刀平着地就麦秆根部割断,割一把,放到身后。一席地,小席地一席六垄麦,大席地一席九垄麦。大小席,大人都是一次割一席地,割几步放一堆,一把把割倒,一堆堆放好。大家还比试看谁割得麦茬低,放得麦秆堆得齐。好把式割过去,身后的麦茬齐整整地遛着地一般高,麦秆堆头是头,尾是尾,整齐划一,也是每年都让人夸赞羡慕的。我是七八岁开始跟着大人割麦,力气小,手小,把不住麦秆,只能一次抓一小把麦秆,也就几根。用镰刀顺着根部割下,歪几下腰就觉得累,够着麦秆根就下镰刀割,高低不等,麦秆放得也是七齐八不整的。一次还只能割两垄麦,麦垄都是三垄并排,中间隔开稍宽,这样割两垄,丢下一垄,大人嫌我割麦碍事,所以有时干脆就地头给我丢下一段,他们从地里中间开始割,我割完撵上,再丢下一段。割一把歪一次腰,可是把我累坏了,几下就直不起腰,咬牙坚持,越到后边越是累得东歪西斜,甚至跪倒地上一把一把硬扯着麦子。割完麦子就要就地把麦杆捆成捆,拿两把麦秆,把两把麦头相对缠一起,接成捆麦带,歪腰拢起麦堆,把捆麦带从下边穿过去,抓着两头的麦秆用力捆扎好,地里的麦堆要全部捆成捆,用马车运到打麦场上。

打麦场有现成的,一个队里都会有一个在放粮食的仓库边常年保留的一个打麦场,收麦时打麦,平时晾晒粮食棉花用。全队的小麦割了都用马车拉到打麦场,堆放在打麦场边上,垛起高高的麦垛。放不下就打完几垛再拉,再垛,再打。拉麦用队里的大马车,派几个人跟车装车,一人一把桑叉,用桑叉一次叉起一捆麦捆,装到马车上,车上有人负责摆放,装好一车,装车的人留在麦地里休息,赶车的赶车拉去打麦场,打麦场有人卸车,还是一人一把桑叉把麦捆一捆一捆挑下来,堆放成麦垛。打麦是古老的方式,牲口拉着石磙碾压。把麦捆摊到打麦场上,用镰刀割开捆,把麦秆铺在打麦场上厚厚的一层。一个赶车的把式一手拿鞭,一手拽着一根长长的缰绳,牲口身上套着套,套后挂着一个石磙,把式站在中间,赶着牲口在麦场上转圈,石磙一圈一圈碾压麦秆,麦籽一粒粒碾压落地。碾几遍,把牲口赶出场边休息,大人们拿桑叉进场,翻动麦秆,翻一遍,碾压一次,等麦秆几乎都碾压碎了,麦籽都几乎掉净,再用桑叉把麦秸秆挑出来,装到一个大网包里,拉着网包把麦秸秆拉到场边,堆放在一起,多了就垛成垛。网包也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用腕口粗的构树条对接成一个两三米直径的圆,下边用同样粗细的构树枝支起两个平行的半圆弧,绑上绳网,像一个篮球框,只是不漏底。挑净麦秸秆,把和着麦糠的麦籽用木锹推成一堆,再铺一场麦秆,再打一场麦。麦籽堆多了,就停止打麦,开始扬麦。五黄六月的天,几乎天天刮风,还是选几个好把式,一人一把木锹,铲一锹麦籽,高高扬起,往一个地方落。一般都是顶风扬麦,风在空中把麦糠吹走,麦籽落成一堆。扬麦也是讲究,一般人扬不好,还是找扬麦的把式,一锹麦籽扬起来,迎风扯开像一匹布,风把麦糠刮走,麦籽落下,每一锹麦籽都落在同一个位置,不乱不散。扬麦还有个帮手,也是队里挑出来的把式,负责掠麦糠,对着扬麦的人站在麦籽堆边上,一把大扫帚左右轻拂,掠去麦籽堆上没有被风吹走的麦糠。掠麦更是讲究,扫帚用力正好,轻了掠不走麦糠,重了把麦籽也掠走了,轻重刚好,只把麦糠掠走,不带走麦籽。麦籽越扬越多,掠麦的人往往不一会儿就站在麦子堆里了,两条腿陷进麦籽里,只剩下上半身在麦籽堆里摇晃用力,不比扬麦的轻巧。扬完一堆,先堆放在打麦场一边,等全部打完麦了,再分批摊开晾晒,晾晒好就装麻袋装车拉去粮所交公粮,剩下的麦籽过称,按人口分给全队的家户,留下明年的麦种放仓库里保管。

打完麦,玉米也都出苗了,又该一块地一块地开始去玉米苗。去苗就是把多余的玉米苗去掉,点种时一眼点两三粒玉米种,出苗也多是两三棵,也有不出一棵的。一眼玉米留下一棵粗壮高大的,剩下的都拔了扔掉。空眼的要从拔掉的玉米苗里找一棵好的栽下。去了苗,墒大就可以休息不下地干活,墒小,还要浇地保墒,头一茬浇保苗水。之后锄草,也是一人一把锄头,人工除草,不像现在打一次除草剂就不用管。玉米生长正是夏天,天热雨水多,草也是长得旺盛,锄一次草顶不了几天,就又长满一地。锄慢了吧,前边锄,后边长,这块地锄玩,又该返回下块地锄。玉米长到齐腰深,又该上化肥,还是人工。两个人一组,一个拿锄头前边刨坑,一个挎篮或盆,篮里盆里装化肥,跟在一边,两个玉米之间跑一个坑,一个坑里丢一把化肥,化肥是碳铵和尿素,多数用碳铵,比尿素便宜。后来分包到户为了提高收成,才大量使用尿素,碳铵慢慢没有人使用。也造成各县的化肥厂分地之后不得不技改,把生产碳铵的生产线改成生产尿素。过后几年,又时兴施复合肥,化肥厂又改生产复合肥,现在基本种地都是用复合肥,碳铵是绝迹了,尿素也没有卖的了。除草施肥浇水,玉米在炎热的夏天可劲地生长,晚上夜静,站在玉米地边,就能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

大块地种玉米,小块地那时队里都会种些红薯、绿豆、黄豆、花生,还有专门的棉花地。每个队都有一块菜地,专门找几个年纪大的,会种菜的负责种菜,一年四季,大家吃菜都是队里的菜地种啥分啥吃啥。夏天菜多,分的次数也多些,黄瓜、西红柿、西葫芦、茄子、辣椒、豆角菜瓜,每次能分一大包。分菜时,多是下午,菜地的老人会叫上几个年轻劳力帮忙摘菜,摘下的菜堆在菜地机井边的空地上,老人们一样一样地按照人口多少过称,称好菜,按三口人、四口人、五口人...一排排放好。傍晚我们小孩子们放学,就按大人交代的回家拿上布包或箩头,一起步行去菜地领菜,家里几口人就在那一排的菜堆里挑一堆认为好的装到包里或箩头里背回家,也有几个人拉着平板车的,把菜装好放车上,一起推着平板车回家的。秋天还好,茄子、豆角、辣椒、大蒜、西红柿、南瓜,还能分上几样,冬天就只有萝卜白菜了。往往是等到下霜时,把菜地的萝卜和白菜全都出了,分完。萝卜存放分两种,一种是埋到土里,吃点挖点。一种是擦成片或丝,晾晒干了保存,春天没菜时吃。白菜的保存也是两样,一样堆放地上,周围围上土,上边盖玉米杆,放一冬天没问题,吃一棵拿一棵。一样是用刀一破两半或四瓣,放开水锅里焯了,挂绳上晾干,用细绳一把一把系了,挂屋檐下,春天吃时,拿水泡泡,炒菜也行,放锅里滚饭吃还行。当然,每年的萝卜下来,还有个重要的存储方式,就是腌制咸菜。把萝卜洗净,切成条,放到一个半截缸里,倒半缸加了大料的凉开水,放上盐,上边压上一个石头,盐大,能保存一年。
玉米长熟,也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人工进地掰玉米穗,掰掉的玉米穗堆放在地里,用小平车一车车拉到仓库前的打麦场上,除下交公粮的,剩下的直接按人口分给各家。分到家的玉米穗,剥去外衣,编成辫子,挂在树上,或挂在屋檐下,吃点取点,剥成籽,磨玉米面和疙星。地里的玉米杆也是人工砍倒,一人一把砍锛,左手抓住玉米杆,右手用砍锛溜着地砍断玉米杆,砍下的玉米杆横着放到身后,砍完一块地,地里严严实实铺了一层玉米杆,很是有种天当房地当床的辽阔感。玉米杆用车拉出去,一少部分拉到牲口房,用铡刀铡了喂牲口,多数让各家拉走堆放在院墙外当柴火烧火做饭用。后来生活好了,烧上煤球,玉米杆和麦秸秆都就地粉碎当了有机肥。收玉米时,学校还要放秋假,也是半个月。麦假秋假都是农村才有的,就是回家帮父母干活。麦假和秋假占用一个月,农村的暑假也就只放一个月。后来机械化耕种,就没有麦假和秋假,跟城市一样,放两个月的暑假。

收了玉米,也就到了一年最重要的时节,犁地耙地。先是用牲口拉着犁,一块一块把地犁出来,然后再用牲口拉着耙子耙平了,地里的墒好,就直接开始播种小麦。墒不好,还要先浇地,浇地时先用犁冲出一道道垄沟,顺沟放水浇地。浇过地,等干湿正好,人可以下地,派队里的劳力拢垄沟,就是用锄头扒拉沟两边的土,把垄沟填平。拢好垄沟,地里有大小不一的土坷垃,还要派人上地里打土坷垃,锄头,榔头,有啥拿啥,从地头排成一排,这头打到那头。打过土坷垃,再上耙把地耙平,就可以播种小麦了。后来农业机械发展,有了旋耕机,犁过地,直接用旋耕机旋地,又快又平整,拢垄沟和打坷垃就消失在时光里,也只有我们这些干过的人还有记忆。

种小麦,也是人工,播种的麦耧,前边一个人拉着,后边一个人把着,吃力的话,前边两边可以拴上绳子,一边一个人帮着拉。把麦耧是技术活,一般人掌控不好,不是麦籽下得多,就是麦籽下得少,还会出现断断续续,甚至堵塞耧腿。一个队里就几个把麦耧的好把式,种麦子时,自然都是这几个把式一人一张麦耧。双手手掌向上,平端着麦耧的把柄,一边走,一边摇晃,关键是还要用力端着麦耧,掌握耧腿吃土的深浅,太深,麦籽出不来,太浅麦籽出不好,深浅要刚好,大约两三平指的深度,这样麦籽得墒还能都出苗。
 种了小麦,墒大就等麦苗出来浇一次压苗水,墒小就种进去先赶紧浇一次出苗水,浇过地,麦苗出齐了,天也冷了,基本农村也到了一年农闲时节。冬天里基本没事,是农村人一年四季最清闲的时候。嫁姑娘娶媳妇也就都是冬天的事,不用耽误农活。到上冻时,给小麦浇一茬封冻水,就都在家清清静静地等着过年了。

过了年,开春解冻,麦田里的土干裂,为了保墒,农村人拿上五指镂耙,去地里镂地,把干裂的土地镂松,让松土保墒。之后,天干的话,赶上天气开始回暖,麦苗从冬天睡眠的状态开始苏醒,浇一遍返青水,麦苗就呼呼地长开了。之后是拔节水、扬花水、灌浆水,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
农村从集体耕种,到分包到户,落后的耕作模式基本没有太大变化,后来改革开放,生活好了,农业机械的大量使用,才把农村人慢慢解放出来,年轻人走出去打工挣钱,年老的留守在家,种地看孩。现在的农村,多是把土地流转出去,让人大块地机械化耕种,过去那些人工劳作的画面,也只是我们曾经干过的人偶尔的回忆和留恋了。

作者简介:

焦作工行职工,《奔流》作家研修班第十期学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中的美好。作品散见于《焦作晚报》《焦作广电报》以及百家岩、河南文苑、人民作家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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