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折的大学路

人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每一次波折不过是增加一次阅历。用最好的心态去面对最大的打击,也许就能迎来意想不到的好运气。当然,一切都有因果,每时每刻都应该有所准备。从月生上大学的经历就可见一斑。
乌江河畔的夏天奇热无比,一阵阵热浪裹挟着水汽,将热与湿同时充斥在空气里,像是把人丢进蒸笼,再加上一把柴火。可以看得到江面上的水汽将光线扭曲,一闪一闪地向空中蒸腾开去。那些停靠在岸边的渔船在水面上轻轻荡漾,船户也是光着身子在船篷里睡觉。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苍鹭,也是呆呆地在水里站着,一动不动。只有树冠上的知了时不时会叫上几声。一切都好像因为炎热就要停止,只有那些要参加高考的学生们似乎还是精力旺盛。
也许是不愿意海量地为考生们批改考卷,亦或是学校没有那么多的资源,那时候高考之前会有预考,通过一次预考至少要将一半的学生排出高考之列。预考之后,被淘汰的人就算告别了学生生涯,只有极少数家庭条件好的可以有机会找个学校再复读一年。当然,那些连预考都能不过的,家长们基本上对他们去上学已经没有兴趣。通过预考了的人还要被刷掉三分之二,谁都不想成为被刷掉的那群人。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想要在高考的时候获取更好的成绩。
月生也是一样,虽然不爱说话,但头脑的活动从来没有停止,时时总能看到他呆呆地在那里想问题。这是他的习惯,一有时间,就在脑海中将老师讲的那些东西过一遍,懂了的全部跳过,若是有不懂的,或是翻翻书,或是找同学聊聊,用最便捷最节约的方式搞清楚那些不懂的问题。为了迎接高考,他甚至连晚上搬砖挣生活费的机会都放弃了,毕竟成败就此一举。
炎热不仅是在太阳晒到的地方,晒不到的地方也是一样,毕竟空气都是热的。在教室里很难待下去,那些男生女生们总是做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到校园后面的蔬菜地里,找一块石板坐下来,静静的复习,或是背背课文,再是读读英语。那些不时总不忘偷偷女生的男生们这时候也规矩了许多,想到如果考不上大学,再多看多少眼都是枉费心机。
蔬菜地与公墓离的很近,许多人并不敢到公墓那种地方去,所以一边是热闹的读书声,一边却安静得很。只有月生胆子很大,似乎看透了那些东西,并没有半点害怕,倒觉得那地方很清静,是个理想的复习的好地方。那些墓碑前一般都会有几块规整的石块,坐在上面背靠着墓碑,还舒服得很。
预考成绩下来了,月生考得不错,在学校的排行榜上居然在前十名。按以往的情况,他这成绩上个重点大学绝对没有问题,若发挥好点,考个北大清华都是有可能的。那些平时不怎么愿意与他来往的同学,也会主动与他打打招呼。在别人眼里,月生已经是一只脚跨进了大学校园的大学生。
那时的规矩是通过了预考就开始填报志愿,不像今天是在等高考成绩出来了才填。月生认为自己一定能考出一个好成绩,心性也开始飘起来,所以那些一般学校他似乎不会去关注,甚至根本不感兴趣。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虽然没有像今天一些学校一样在校内竖起高考倒计时的大牌子,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已经开始最后冲刺,许多同学都会在学校熄灯后揣上自己做的小油灯,跑到教室里继续学习。月生也做了同样的油灯,也会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再学习一会儿。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离高考还有十来天,月生突然感到浑身无力,汗一阵阵地冒,头一阵阵地犯晕,再后来连走路都困难。到了医院一检查,被告知是患了伤寒,必须住院治疗。
那个年代,医疗还没有产业化,医生们的工资是国家定的,不能用赚来的钱发工资。那是真正的救死扶伤,即使交不出钱,医院也会先让你治疗,该开药就开药,该住院就住院。
月生没有力气去多想,脑袋乱轰轰的,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头偏向了一边就没有力气再回到另一边,甚至对死亡恐惧的力气都没有。
医生们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检查开药、打针输液,月生却总是陌然地躺在那里。这样在医院度过了几天,就到了高考的时间。似乎医院的药很有效,毕竟月生从小在逆境中长大,粗放惯了,也没进过医院用过药,当然身体对药物极敏感。
月生开始有了些意识,虽然身体依然还是没有力气,但想到辛苦学习了这么多年,高考可不能放弃。他决定还是去参加高考,毕竟那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高考机会。他对自己的家庭很了解,是不可能有机会让自己重新再复读一年。那时候的考试制度与今天不一样,作为一个社会生,没有学校挂靠,是没有资格参加考试的。
考试那天,月生除了拿上准考证,手里还拿了一条毛巾。因为几天没有吃饭,虚弱的身体与炎热的天气交织在一起,那汗水就像是在下雨,不停地从头上、身上冒出,不停地顺着面颊往下滑,从下巴一滴滴地滴下。他只能一次次地用毛巾擦汗,擦上几次毛巾就完全湿透了,不得不用手将毛巾拧干。
第一科考试结束,月生从考场出来根本记不得都考了哪些考题。只不过隐约记得自己是将考卷做完了的。似乎身体也开始恢复,居然想到了要吃饭。第二科的考试也并不顺利,还是晕呼呼的,只是那汗水明显要少了些。第二天早上考的是数学,那数学可是月生的强项,但月生居然没能将题目做完,丢下了一道12分的大题没做。月生绝望了,想想就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考上大学?他想放弃,监考老师却鼓励他重在参与!重在参与!即使不能考上,也应该考完,做人要有始有终。
月生还是一声不吭的回到考场,继续下一轮的考试。七个科目考了三天,这三天对月生来说不仅是考验,更是折磨。一考完月生就跑去收拾行李,他要尽快逃离,不想让人们看到他失败的样子。他把那些书通通的卖了废品,因为他相信,自己不可能考上,自己也不可能有机会复读,只是完成了一个程序,回到农村去,开始自己别样的生活。
回家的路异常漫长,之前走五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月生居然走了近十个小时。泪水时不时想从眼里流出来,但月生不想哭,他知道哭没有用,更何况他自认为泪水早已经在那个等待的年夜里哭干了。他想了很多,想想一路走来的农村生活,想要冲出大山,想想是否还有去当兵那条路。他知道没有足够耕地的家乡的凄苦,只有小学教师和村医会相对体面一些。民办老师的名额已经满了,只有看能不能当一个村医。
月生没有回自家的老宅,而是到了一个姓杨的赤脚医生家,想要拜杨医生为师。他没有去征求父母的意见,因为他觉得没这个必要。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父母根本不怎么管自己,甚至极少交流。只是近一年来母亲又搬回了老家,他才时不时也能看到父母,但还是话很少,觉得没什么可说。
杨医生家与月生家隔了一座山,他家的瓦房比月生家的小一些,但边上还有一座厢房。厢房的楼上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发出阵阵的药香。院坝里扫得干干净净,不像当地有些农村家里总是脏兮兮的。
杨医生听了月生的来意,二话不说,就这么把这个徒弟给收下了。月生喜出望外,也许这一生就与赤脚医生这个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想想自己是幸运的,虽然没法上大学,但能当个赤脚医生也不错,可以走村窜寨地为人们看病,受到人们的尊重,走到哪家都可以有饭吃有茶喝,说不定还有肉吃有酒喝呢。不像种地农民那样苦,还可以吃香喝辣,也算对自己十年求学的安慰。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到位,也做一个好村医。
为了让月生少跑路,杨医生答应月生可以在他家的厢房楼上搭张铺。反正是热天,晚上也不会冷,只是那些饥饿的蚊子时常来袭,扰得自己难以睡得安宁。于是在院坝里烧上一堆火,放上一些可以驱逐蚊子的植物,用那烟气来驱蚊。
杨医生有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听说是有一次杨医生的老婆怀了孩子,杨医生通过把脉知道了是怀的儿子,对他老婆格外照顾,有啥好吃的都给她吃,所有的家务都少让她做。但后来分娩时却出现难产,拖了几个小时,最后生下的男婴是个死胎。从此后他老婆就再没有怀过孕,而且身体也一直虚弱。杨医生一直采草药帮他老婆调养,但效果似乎并不理想。由于家庭困难,两个女儿也没怎么读书,小学没毕业就在家里帮着干农活。
月生没有去在意杨医生家的情况,每天早早地起床,把镰刀磨得飞快,把小药锄准备好,只等杨医生起床,揣上几个红薯,去山上采药。他对赤脚医生的教诲总是认真聆听,有时候还将每一种药的功效用一个小本本记下来,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每当夜幕降临,赤脚医生带着月生回到简陋的家里,两个女儿忙乎着做家务和准备晚饭,月生对厨艺也很有兴趣,总是跑到厨房里去帮忙。杨医生看看月生,再看看自己的女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不管两个女儿中谁嫁给了月生,杨医生都会很满意,因为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月生记性好,脑瓜灵活,是很好的培养苗子,将来一定会是很好的村医,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女婿脸上一定有光。甚至他幻想,月生家兄弟姐妹多,家庭条件也不咋样,如果能让月生做自己的上门女婿,那就太好了,也让自己老来有望。自己的大女儿虽然比月生大了一岁,天资秀丽,而且非常懂事,温柔贤惠。二女儿虽然还有些不懂事,但总感觉与月生在一起好般配,总有那么点夫妻相。
杨医生没有把想法挑破,就等着年轻人们自己去培养一些感情。然后去跟月生的父母说说,让月生家来提亲。毕竟赤脚医生在乡下也是体面人,虽然家里穷些,还是比一般农民要更受人尊敬。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月生家的人会很快来提亲。
月生在杨医生家里虽然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但行事总是规规矩矩,似乎没有太多的幻想,每天起早贪黑地只想着把药采回来,洗净晒干,然后,向老赤脚医生讨一些药方。尽量学习一些当草医的本领。杨医生也注意到了两个闺女的反映,发现两个闺女都似乎对这个陌生人有了一些兴趣。毕竟这月生可是上过高中的,在那时候的农村也算是有了高学历,更何况月生虽然个子不高,但却有一副帅气的面孔以及聪明的脑袋。杨医生的老伴儿倒希望月生选择自己的大女儿,毕竟大女儿已经17岁了,可以很快成家生孩子,而二女儿才15岁,或多或少会有许多的变数。
月生没有多想,每天依旧早出晚归,跟着杨医生到山上采药。但他似乎也已经感觉到有些异样,时不时的杨医生会试探性的问问他对两个女儿的感觉。说实话,月生没有对自己的前途有太多的奢望,他认为这一辈子当好一个赤脚医生已经相当不错了。那杨家的两闺女长得很像,着实也算漂亮,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汪浅浅的酒窝。都梳着两条黝黑的大辫子,一个用的是毛线扎头发,一个用的是胶圈。只是大女儿的左眼下面有一颗明显的黑痣。虽然都穿着一身补巴衣,但洗得干干净净。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能够对月生大大方方的相处也算不易了。
在那偏僻贫穷的乡村里,十几岁的孩子就结婚成家是常事,虽然拿不到结婚证,但在山村里办喜酒认可似乎比结婚证还要重要得多。月生毕竟是一个16岁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想人生的问题,只想着每天多学一些东西,将来能够为更多的村民治病,能够让自己的生活更体面些。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消磨着,整个8月就这么度过。月生的收获很大,已经能认出两百来种草药,而且还知道了许多草药的生长特性,知道该到哪些些地方去找。对于一名好的草医来说,不是要把草药都采回家,而是知道哪些里有什么药。有些药是要直接用鲜草的,所以采药的过程实际上也是找药,并不在于采了很多。
就在8月29日这一天,月亮早早的在天空挂起,月生跟赤脚医生还在山上挖草药,就听见远处的山坡上有几声声响,不是叫名字,而是发出呜呜的吼声,山里人都知道,这是在山里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于是月生也发出了一声回应。没多久,对面的人就走到了跟前,月生一看竟然是他的父亲。
父亲板着脸对月生说:学校来通知了,就你没有去拿高考成绩,也没有去拿入学通知,你想干什么?学校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让你马上去拿入学通知书。
月生不敢相信听到的是真的,但看到父亲那满头大汗与严肃的面孔,想想,难道是真的?,自己那种情况还能考上大学?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父亲,然后来了一句:“真的,哪个学校?”
父亲说不知道,要去学校拿了通知才知道。月生还是不相信自己真的能考上大学,于是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月生父亲递过来一张条子,说:你自己看吧,这个条子就在这里。
月生走过去凑近一看,那红红的公章异常醒目,他知道,有公章那一定是真的,再仔细看了一遍。没错,是真的!我月生也要上大学了,要跳出这农门了。
这下月生终于知道这一切似乎都不是飘渺,实实在在的自己考上了大学!月生来不及多想,丢下锄头和肩上的背篓,甚至忘记与杨医生和父亲打招呼,一路的狂奔,飞自己残破的老家。吃了一碗剩饭,带上雨伞,向着县城的方向奔去。
从月生家到县城有30多公里的路,夜晚也不可能有班车,但月生感觉到浑身充满着力量,没有班车没关系,还有两条腿。
本来夜幕降临时就飘起了小雨,也难怪月生会记得带着雨伞,现在雨越下越大,但月生并不害怕,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还撑着雨伞,但他的步幅依然轻盈。道路的泥泞增加了几分湿滑,几次差点就摔下山崖,但月生没有一次让它真正的摔下。
一路的小跑,就这么来到了学校,学校已经一片沉静,除了路灯还发射着昏暗的灯光,那些窗口早已没有了光亮。毕竟是半夜,又还处于假期,老师们都已经睡去。校门口古老师和彭老师家养的那两条狗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狂吠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响亮。月生不怕,他知道那两条狗只是叫得凶,从来没有咬过人,更何况是关起来的。
月生记得班主任的家,大胆的冲到教师新宿的3楼,去敲班主任家的门。终于有人回应,月生报上了姓名,说明自己是来取录取通知书的,很快屋里的灯光亮起,有人来开门了。门打开后,班主任看着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月生,连衣服上都是泥点子,裤子上当然已经被泥巴全糊住。老师招呼月生进屋,但月生站在门口没动,他知道一身的泥水站在哪里都会把地弄脏。
班主任没有强求,只是半带埋怨地对月生说:你也太心大了,这里到哈尔滨得坐七八天火车,9月5日就要报到了,看来你是要迟到了。
月生借着门口昏暗的灯光将入学通知书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的入学时间确实写明了就是9月5号,那大红的印章异常让他激动。
月生用怀疑的眼光盯着班主任问道,到哈尔滨真的要坐一个星期的火车?山里人没有见过火车,月生也是从书本上看到过火车的样子,像一条长龙,想想应该比汽车的速度快些。
老师肯定地点点头说:是的,我问过了,哈尔滨在中国的最北端,从这里去还要在北京转车,得坐一个星期的火车呢。你看看,现在时间已经很紧了,还要转户口、办粮食关系,再晚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赶快回去抓紧时间办理吧。
哇?还要去北京啊?那一定能见到天安门了。从小就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自己这辈子居然还有机会亲自去看天安门啊?月生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对老师说了声谢谢,扭头下了楼梯,从学校走了出来。
天空依旧下着小雨,整个县城笼罩在水雾之中,稀稀疏疏的路灯在水雾的笼罩下发出诡异的光,在光点的周围形成一个水晕。
月生来不及多想,这已经时间很紧,得尽快赶回去。他连撑开雨伞都免了,只是紧一紧裤带,向着回家的路走去。又是30多公里,走完公路走山路。但这一次和来的时候不一样,来时是兴奋,现在是着急。
月生回到乡里,已经是黎明时分。父母其实也睡得不踏实,听到远处的狗叫,猜测应该是月生回来了,早已经起来开门,站在门口等着月生。
月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简单的对父母说:拿到啦,是东北林业大学,在哈尔滨,听老师说从这里去哈尔滨得坐一个星期的火车,还要去北京,9月5日要报道,时间已经很紧,来不及了,今天必须把所有的手续办完,明天我就去学校。
月生干脆利落地把话说完,就跑进屋里去换衣服了。父母没有多说,只是赶快去煮些吃的东西,让月生吃完好去办理相关的手续。他们知道,月生这么多年来心里总有一道坎过不去,不会跟他们说太多的东西,也许这一怨恨会永远留在心里,但没有办法,谁叫那时候情况那么特殊?
等吃了东西,月生才感觉得到腿有些疼,而且极度的困乏。本想在椅子上靠一会儿,但没想到就这么依靠着墙壁就睡着了。大约睡了半个多小时就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医生也来到了自己的家。这些天来跟着杨医生学了不少东西,也算得到杨医生照顾,心里有不少的感激,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杨医生问一句答一句。
医生听说去哈尔滨,并不知道哈尔滨在哪里,听说要坐七八天火车,想想应该是很远很远,至少比进县城要远很多倍。不自觉地伸出右手去摸自己的耳朵,踌躇地喃喃自语:唉呀,唉呀,哈尔滨啊。
天已经大亮,月生拿起通知书,跟父母要了户口本,向派出所、粮管所的地方走去,他必须在一天时间内把所有手续办完。乡下的工作人员不像是城里的机关工作,没事时就在自己的家里,不用刻意去办公室上班。但若群众有事,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找他们办理。他们很少有机会出差,只要不下乡就都在,算是全天候地上班。乡里很少有人考上大学,看到月生拿着通知书,都是一阵殷勤与羡慕,很快就办好了。
等月生再回到家已经是中午。杨医生已经走了,家里只剩自己家的人。今天的饭菜可不一般,不但有一盘腊肉,还有一盘鸡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围了一大桌,但却没有谁像平时那样抢着吃好的,都主动邀请月生吃肉吃蛋。
母亲为月生准备了一床棉被,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父亲把自己的一套半新的中山装留给了月生,还有自己那支心爱的钢笔。他对月生说:没有其他值得送你的东西,把笔送给你,拿去好好学习。
月生没有多说什么,用一条麻袋把棉被和衣物装好,并用针把麻袋的口缝了起来,用毛笔在麻袋的外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忙前忙后地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傍晚时父亲拿出了两张车票,说明天一早会送他进县城。这次月生没有拒绝,毕竟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个人闯天地终于闯出了出息,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现在可以骄傲了,也想让自己的父母想想当初为什么那样对自己。
就是准备吃晚饭的时候,杨医生和他的小女儿再次来到了月生家,拿来了一小块腊肉,还有几块烤得硬硬的豆腐干。月生没有问关于大女儿的事,他想,这一生已经不可能再当赤脚医生,当然曾经萌动过的与杨医生家女儿的爱情也从此终止。
从镇上到县城的公路是那种弯弯曲曲的山路,从县城到省城的路虽然要好一些,但还是那样弯弯曲曲。父亲还是决定送月生到省城,毕竟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现在又是大学生,还是怕有什么闪失。
如果是一大早出发,从县城坐车当天到省城应该没有问题。但从月生家那镇上到县城花了一早上时间,再加上天气不好,已经没有直达省城的车,只能买短程车票,尽量往省城方向赶。
在天黑之前,已经赶到了离省城还有百把公里的地方,那里也是乌江边,只不过是在上游。峡谷两旁沿河建起一些房子,当地人靠着南来北往的过客做生意。有些人只是在这里吃一顿饭,像月生这样半路转车过夜的并不很多。据说那里比较乱,时常发生敲诈勒索的事情。
月生也许是因为太累了,睡得很沉很安稳。但他的父亲却没怎么睡,时刻警惕着,生怕会发生什么事情影响了月生。再则,房间里的蚊子总是趁着夜晚从过客身上饱餐一顿,那里可没有什么驱蚊药。父亲小心翼翼地为月生赶着蚊子,几乎是一夜未眠。
到了省城里,月生父亲并没有去找宾馆住宿,正好有一辆返程的客车,就这么在长途车站与月生作别,踏上了回程的客车。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能节约一点钱,是所有像月生家这种家境的人要考虑的问题。
月生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眼角里充满了泪水,只是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让它滴下来。这一次,他似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父爱,也在心里开始萌动一些想法,想想是否应该与父母和解?但这想法只是一个闪念,很快被绝决的怨恨所掩盖。
看着客车远去,月生扛着装有衣物和棉被麻袋,去寻找到火车站的公交车,开始了北上求学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