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诗经】方伟|(十四)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十四)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平王东迁与周室式微
上一章,说周幽王宠褒姒,废申后,引起申侯的强烈不满,联合犬戎攻入镐京,“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襃姒,尽取周赂而去”。这一年,是公元前的771年。
杀掉幽王以后,申侯把自己的外甥立为天子,《史记》上说:“於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因为申侯是带着一腔怒火而来,加之同盟军是尚未很开化的野蛮的犬戎,战火一燃,不仅杀了天子,对镐京的破环估计也是毁灭性的。我们想想项羽攻入咸阳后,火烧阿房宫,大火三月不熄,我们就可以想见镐京此时的情景。
平王立。立在哪里哩?总不能在野地里上朝办公吧?周王室经此折腾,还有力气重新修建宫殿吗?唉!平王想想:各位老少爷们,咱们迁到东都去吧!那里从武王筹划周公营建,到现在二百多年了,宫室园林,远胜镐京,老板桌椅豪华气派,电扇空调样样俱全,办公条件比这里牛多啦!这些王公大臣一个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这般苦楚,听平王这么一说,正中下怀。一致鼓掌通过。于是就“东迁于雒邑”。
这一年是公元前770年。这是一个里程碑性的一年。这一年成为周王朝的一个分水岭。历史学家把武王至幽王以镐京为都的周,称为西周;把平王以后到秦统一的以洛阳为都的周,称为东周。东周又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
平王东迁,是周王室的第五次大迁徙。前四次:1、公刘迁都于豳;2、古公亶父迁都于岐;3、文王迁都于丰;4、武王迁都于镐。前四次,每次迁都都是为了进取,为了拓展更大的发展空间,而第五次平王的迁都于洛,则是为了避让。这样的迁都等同于南宋小朝廷的偏安。迁都的结果是:“周室衰微,诸侯彊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一个国家,弄得“政由方伯”了,还算一个统一的国家吗?平王还算得一个天子吗?孔子感叹的“礼崩乐坏”,真正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平王晚年,曾发生周郑交质的事情。其子桓王在位时,更有郑国祝聃射桓王中肩的事件。天子已经混同于诸侯。再过不久,春秋五霸先后闪亮登场,就再也没有周天子的什么事儿了。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平王在位51年。平王49年(公元前722年),鲁国的鲁隐公即位,《左传》从这一年开始。平王以后的史实,可以参见《左传》。
平王以后的王,《诗经》里面没有关涉。周王朝的发家史,就讲到平王为止了。
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与平王有关的几首诗篇吧。
第一篇,《黍离》
《王风·黍离》:
彼黍离离,(那黍苗啊离离)
彼稷之苗。(那稷苗啊也离离)
行迈靡靡,(我在路上走啊走)
中心摇摇。(我的心啊好伤悲)
知我者,(理解我的人啊)
谓我心忧;(说我是心中忧愁)
不知我者,(不理解我的人啊)
谓我何求。(说我在把什么来寻求)
悠悠苍天,(悠悠苍天啊)
此何人哉?(这是谁人把我们周朝弄成这个样子的啊?)
这首诗,《诗序》说:“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我认为这个说法是对的。
全诗三章。
第一章,诗人,原是周的大夫,原在镐京供职,见过镐京昔日的繁华,也见过幽王无道,致使申侯联合犬戎入侵,也见过申侯犬戎如何残毒周宫室,也见过平王如何率文武百官东迁洛邑,而且自己也随队东行。现在,又来到镐京故宫,见昔日繁华的宫殿已经成为田地,长满茂盛的黍稷,不禁悲从心来,写了这首千古传诵的名篇。
中国数千年的历史证明:专制的王朝,没有一个能够跳出“崛起――强盛――衰落――灭亡”这个周期率的。我们现在见到的明清的故宫,不过是完整地被保存了下来而已,不过是没有离离的黍稷而已,它的主人,明成祖,清康熙、乾隆,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伍子胥说将见麋鹿游姑苏之台,晋索靖说洛阳宫门铜驼会见于荆棘之中。一盛一衰,前朝的历史不断地被后人复制,不知何时是个了局。“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每读此,总会联想起某一曲戏文中的一句唱词:“是谁弄的,江山如是!”
彼黍离离,(那黍苗啊离离)
彼稷之穗。(那稷苗啊已经抽穗)
行迈靡靡,(我在路上走啊走)
中心如醉。(我心像醉酒一样昏沉沉)
知我者,(理解我的人啊)
谓我心忧;(说我心里忧愁)
不知我者,(不理解我的人啊)
谓我何求。(说我在寻求什么)
悠悠苍天,(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是谁把这里弄成这个样子的?)
第二章,和前一章义同,只是“彼稷之苗”变成了“彼稷之穗”,由“苗”到“穗”,时间上有所推移。
彼黍离离,(那黍苗啊离离)
彼稷之实。(那稷苗啊已经结实)
行迈靡靡,(我在路上走啊走)
中心如噎。(我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哽噎住了)
知我者,(理解我的人啊)
谓我心忧;(说我心中忧愁)
不知我者,(不理解我的人啊)
谓我何求。(说我有什么寻求)
悠悠苍天,(悠悠苍天啊)
此何人哉?(是谁把国家弄成这个样子的啊?)
第三章,和前二章义同,“彼稷之穗”又变成“实”了,时间上更见推移,同时,由“中心摇摇”到“中心如醉”,再到“中心如噎”,悲痛的程度出现递进。其实,这些细微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本诗就是就一个“悲伤”的意思,重章叠句,一唱三叹,让人在一再的风咏之中领会其不可言说的悲伤。诗人的悲伤之情,得到充分的抒发。
第二篇,《崧高》
《大雅·荡之什·崧高》:
崧高维岳,(嵩岳高高)
骏极于天。(高耸云天)
维岳降神,(嵩岳山灵显灵气)
生甫及申。(生下甫侯与申侯)
维申及甫,(这个申侯和甫侯)
维周之翰。(是大周的栋梁)
四国于蕃。(它是四国的藩篱护卫周室)
四方于宣。(它是四方的墙垣,【宣,同垣】)
《崧高》,一般都认为是周宣王时期的诗篇,理由也很充分:一、宣王时期,经常加封一些大臣,并派大臣去修城。《烝民》一诗,就写:“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和本诗的“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如出一辙。二、尹吉甫是周宣王时期的大臣,《烝民》写他“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和本诗“吉甫作诵,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也如出一辙。以此类推,说是宣王时期的诗,大抵不错。
但是,我独认为此诗是平王时期的诗。理由如次:
其一,尹吉甫是宣王时的大臣,但,宣王死,未必尹吉甫也死,他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当平王的大臣?
其二,召伯,也即召公,“国人暴动”时救宣王一命,以其子抵宣王一死。又和周公共同“共和”,待宣王长大,还政宣王。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替申侯筑城?所以,本诗中的召伯,应该是召穆公的儿子,而不是“共和”时期的那个召公本人。
其三,宣王时期,申侯有什么功绩,值得宣王为其加封于谢,并派大臣为他筑城?只有平王,因为申侯推翻了他父亲,把他扶上王位,又是他的大舅(王之元舅),所以,虽然有杀父之仇,但,王位坐着多舒服啊,仍然对申侯感恩戴德,这才有加封的可能。
其四,诗之起兴,多以眼前之所见触景生情。若是宣王时的诗,写时必在镐京。在镐京,怎么会以“嵩山”起兴?只有平王,迁都洛邑,在洛阳之郊送别申侯,抬头见嵩,因以发兴。
有此四条,我认为此诗乃平王时之诗。
全诗共八章。
第一章,以嵩山起兴,引起对申侯(附带也说了甫侯)赞美。说他是国家的栋梁,王室的屏藩。
亹亹申伯,(勤勉能干的申伯,【亹(wěi)亹:勤勉貌】)
王缵之事。(周王委之以重任)
于邑于谢,(加封城邑于谢地)
南国是式。(他是南国的好榜样)
王命召伯,(周王命令召伯)
定申伯之宅。(去测定申伯的住宅)
登是南邦,(申伯加封于南国)
世执其功。(子孙后代享福荫)
第二章,写加封申伯于谢,并派大臣召伯前去为申伯营建谢城。
这个谢城,在信阳东30公里许的浉水与淮河交汇处的罗山县境内,遗址犹在。
王命申伯,(周王命令申伯)
式是南邦。(要树表率于南国)
因是谢人,(依靠谢地老百姓)
以作尔庸。(来修筑你的城垣,【庸,通墉】)
王命召伯,(周王命令召伯)
彻申伯土田。(去丈量申伯的土田)
王命傅御,(周王又命令傅御)
迁其私人。(帮助申伯把家臣亲眷来搬迁)
第三章,写周平王命召伯为申伯筑城,划定土地疆界,并为他迁徙家臣亲眷。
申伯之功,(替申伯建城于谢是个大工程)
召伯是营。(全靠召伯来经营)
有俶其城,(城垣修得很坚固,【俶(chù):厚貌,一说建造】)
寝庙既成。(寝庙也已修建好,【寝庙:周代宗庙的建筑有庙和寝两部分,合称寝庙】)
既成藐藐,(宫室修得很漂亮)
王锡申伯。(周王以此赐申伯)
四牡蹻蹻,(四匹公马多雄壮)
钩膺濯濯。(马上的钩鹰饰物闪闪发光)
第四章,应该是写想象中的申伯把谢城筑好的景象,又写周王对申伯的赏赐。
王遣申伯,(周王赏赉申伯)
路车乘马。(大车骏马)
我图尔居,(我已替你谋划好)
莫如南土。(安居莫如在南国)
锡尔介圭,(赐你一个大介圭)
以作尔宝。(作为你的镇国之宝)
往近王舅,(请前往吧,尊敬的舅舅)
南土是保。(回到南国保土安民)
第五章,继续写周王对申伯的赏赐,点明了申伯和周王的关系:申伯是“王舅”。呵呵,不单是因为“王舅”吧?还因为这个“王舅”把你扶上天子的宝座吧?这个认贼作父的周平王!
申伯信迈,(申伯就要出发了)
王饯于郿。(王在郿地来饯行)
申伯还南,(申伯就要回到南国去)
谢于诚归。(回到谢城去安家)
王命召伯,(王命令召伯)
彻申伯土疆。(去丈量划定申伯的疆界)
以峙其粻,(去把粮草准备齐)
式遄其行。(保证一路畅通无阻)
第六章,写申伯出发,周王为之饯行。“郿”,当时有两个地方叫“郿”,一在陕西郿县,这地方在西安老西边,申伯要是往甘肃去还差不多,再说了,任申伯再怎么重要,作为天子,也送不到那么远吧?一在山东鲁国某地。这两个“郿”都不适用于本诗。所以,“郿”应该是洛阳郊外的一个什么地方。
申伯番番,(申伯是多么的英武)
既入于谢。(即将前往谢城)
徒御啴啴。(步卒车驾多威风)
周邦咸喜,(周邦之人都欢喜)
戎有良翰。(国家有这样的栋梁材)
不显申伯,(大显申伯之荣光)
王之元舅,(他是平王的大舅)
文武是宪。(他是文武百官的好榜样)
第七章,写申伯即将出发,再次赞美他是国家的栋梁,同时再次点明他是“王之元舅”。
申伯之德,(申伯具备好品德)
柔惠且直。(又温和来又刚毅)
揉此万邦,(安抚万邦人敬仰)
闻于四国。(他的声誉四海颂扬)
吉甫作诵,(尹吉甫作了这篇颂诗)
其诗孔硕。(这诗写得多么好)
其风肆好,(曲调悠扬音节美)
以赠申伯。(赠给申伯作纪念)
第八章,前四句,赞美申伯,后四句,点明写诗的人是尹吉甫。这个尹吉甫,我曾给他取个外号叫“尹母鸡”,呵呵,这个“母鸡”又在叫:“吉甫作诵,其诗孔硕”。
第三篇,《黍苗》
《小雅·鱼藻之什·黍苗》:
芃芃黍苗,(黍苗长得多茂盛)
阴雨膏之。(好雨及时滋润它)
悠悠南行,(众人南去修谢城)
召伯劳之。(召伯前去慰劳之)
这首诗和上一篇一样,都是写周王加封申伯于谢,召伯为之修城。如果《崧高》是平王时期的诗,那么这首自然也是。
全诗共五章。
第一章,以黍苗起兴,写召伯率领大军前去修城。
我任我辇,(我肩扛来你推车)
我车我牛。(我赶车来你牵牛)
我行既集,(我们任务已完成)
盖云归哉。(何不赶快回家去)
第二章,前二句写行军的盛况,后二句写战士思归之情。
我徒我御,(我徒步来你驾车)
我师我旅。(我们都在师旅间)
我行既集,(我们任务已完成)
盖云归处。(何不赶快回家去)
第三章,和第二章义同。
肃肃谢功,(大军整肃修谢城)
召伯营之。(召伯苦心经营之)
烈烈征师,(威风凛凛大军行)
召伯成之。(工程召伯来完成)
第四章,写召伯修成了谢城。
原隰既平,(高田湿地都整平)
泉流既清。(泉流河流都疏清)
召伯有成,(召伯修城成功了)
王心则宁。(周王心里很安宁)
第五章,写召伯把谢城修整得很好,得到了周王的嘉许。
第四篇,《扬之水》
《王风·扬之水(平王)》
扬之水,(激扬的河水啊)
不流束薪。(流不走成捆的柴禾)
彼其之子,(那个人儿啊)
不与我戍申。(不能和我一起戍守申国)
怀哉怀哉,(想家啊想家啊)
曷月予还归哉!(何年何月我才能回家啊)
全诗共三章。
《毛诗序》说:“《扬之水》,刺平王也。不抚其民而远屯戍于母家,周人怨思焉”。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别看《崧高》一诗里把申伯写得多么英武,申伯的地位多么重要,其实,申国是个小国,军事实力并不强大。平王时期,南方的楚国已经慢慢兴起,并不断并吞江汉诸国,在公元前688年前后,楚国其实就把申国(信阳)给灭掉了。
第一章,写一个来到申国戍守的周士兵,想念妻子,写了这首怀乡的诗。“扬之水,不流束薪”,包括后面的“束楚”、“束蒲”,因为流不走,所以就老在眼前。这既是起兴,也是比喻。比喻自己的对妻子、对家乡的思念挥之不去吧?应该是。这诗有厌战的意思。
扬之水,(激扬的河水啊)
不流束楚。(流不走成捆的木柴)
彼其之子,(那个人儿啊)
不与我戍甫。(不能和我一起戍守甫国)
怀哉怀哉,(想家啊想家啊)
曷月予还归哉!(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啊)
第二章,主题同第一章,不过由“戍申”变成了“戍甫”。“甫”,有人说在河南唐河,也是姜姓小国。
扬之水,(激扬的河水啊)
不流束蒲。(流不走成捆的蒲草)
彼其之子,(那个人儿啊)
不与我戍许。(不能和我一起戍守许国)
怀哉怀哉,(想家啊想家啊)
曷月予还归哉!(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啊)
第三章,主题同前。“许”,也是姜姓国。
第五篇,《抑》
《大雅·荡之什·抑(卫武公刺平王)》:
抑抑威仪,(威仪抑抑)
维德之隅。(品德端庄)
人亦有言:(古人有话说的好)
靡哲不愚,(没有一个聪明人不干蠢事的)
庶人之愚,(常人如果做蠢事)
亦职维疾。(是他本来有毛病)
哲人之愚,(聪明人如果做蠢事)
亦维斯戾。(那就反常不好理解)
全诗共十二章。
这首诗,前人认为是卫武公刺平王的,姑采此说。其实,我感觉和刺厉王、刺幽王的诗,并无多大的区别。所谓金粉都搽在尧舜的脸上,洗脚水都泼在桀纣的头上。周平王虽然并非桀纣,但,也不是什么好鸟:一、认贼作父,不足为人;二、东迁洛邑,目光短浅;三、周郑交质,君已不君。真正的“礼崩乐坏”,就从平王开始。这样的一个君王,还能是个什么好宝宝啊?
不过,我读此诗,真的感觉周朝时期是充满自由的空气的。平庸如周平王这样的一个君王,尚且有人敢于用这样教训的语气和他说话,敢于对君王“耳提面命”,也只有周朝了,在“万马齐喑”的今天,重读此诗,真的觉得弥足珍贵。《国语》里面记载的:“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脩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估计是真实的。这种风气,令人神往!
第一章,告诫平王要注重威仪,不要办蠢事。
无竞维人,(要想没人能敌,重在于得到贤人的辅佐)
四方其训之。(四方诸侯就会归顺)
有觉德行,(国君要有好德行)
四国顺之。(四方诸侯就会听从)
訏谟定命,(重大的谋略定为方针)
远犹辰告。(远大的决策及时宣告)
敬慎威仪,(举止谨慎注重仪表)
维民之则。(要成为人民的楷模)
第二章,告诫平王要善于用贤,严谨治国,以身作则。
不知道“訏谟定命,远犹辰告”这两句好在哪里?为什么谢安独赏此二句,谓之“偏有雅人深致”。也许我的地位没有谢安那样高,体会不出其中的奥妙吧。我想,谢安必有道理。
其在于今,(可是到了现在)
兴迷乱于政。(国政混乱不堪)
颠覆厥德,(你的德行已经败坏)
荒湛于酒。(沉湎酒色不理朝政)
女虽湛乐从,(你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
弗念厥绍。(就不念要继承先王的遗志)
罔敷求先王,(不广求先王的好品德)
克共明刑。(怎能做到令行禁止?)
第三章,批评平王朝政混乱,迷恋酒色,不循先王之道。语气已颇尖锐。
肆皇天弗尚,(现在皇天不肯保佑)
如彼泉流,(就好像那泉水空自流)
无沦胥以亡。(大家相率趋于沉沦,【沦胥:相率,沉没】)
夙兴夜寐,(你应该早起晚睡)
洒扫庭内,(每天把庭内打扫干净)
维民之章。(成为百姓的表率)
修尔车马,(整治你的车马)
弓矢戎兵,(以及弓箭和刀枪)
用戒戎作,(防备一旦有战争)
用逷蛮方。(用来征服敢于反抗的蛮夷)
第四章,教训平王要勤政爱民,要随时备战。因为已经天怒人怨,世风颓败,到处一派堕落的气象,诚如诸葛亮言:“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质尔人民,(安定你的百姓)
谨尔侯度,(谨守法度莫任性)
用戒不虞。(用来防备不虞的事件发生)
慎尔出话,(你说话一定要谨慎)
敬尔威仪,(举止端庄保持威仪)
无不柔嘉。(处处要温和可亲)
白圭之玷,(白玉上有了污点)
尚可磨也;(还可以把它打磨掉)
斯言之玷,(你开口说话出毛病)
不可为也!(就再也难以挽回了)
第五章,教训平王要谨守法度,出言谨慎,注重威仪。后四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运用比喻和对比的手法,言简意赅,常被引用。
无易由言,(不要轻易说话)
无曰苟矣,(不要说:随便说的)
莫扪朕舌,(谁也不敢捂我的舌头不叫我说话)
言不可逝矣。(一言既出就再也收不回了)
无言不雠,(没有好言无好评,【雠:酬,反映】)
无德不报。(没有好德捂好报)
惠于朋友,(要加恩惠于朋友)
庶民小子。(以及庶民百姓)
子孙绳绳,(子子孙孙无穷尽)
万民靡不承。(百姓没有不服从)
第六章,再三强调,要慎言!“莫扪朕舌”,造语非常新奇。
视尔友君子,(面对你的朋友各位君子)
辑柔尔颜,(你要和颜悦色)
不遐有愆。(不要有过错发生)
相在尔室,(即使你独处于室内)
尚不愧于屋漏。(也要不愧于神明,【屋漏:屋顶漏则见天光,暗中之事全现,喻神明监察】)
无曰不显,(不要说:室内光线昏暗)
莫予云觏。(我做什么没有人能看见)
神之格思,(神明什么时候来监察人)
不可度思,(人是无法预测的)
矧可射思!(怎么可以厌倦怠惰?【.矧(shěn):况且。射(yì):通“斁”,厌】)
第七章,重点告诫平王要“慎独”。
想起《礼记》上的话:“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现在的人,为了某种利益,公然为恶而不知忌惮,谁还理会“慎独”啊!
辟尔为德,(修养好你的品德)
俾臧俾嘉。(使其更加高尚更加美好)
淑慎尔止,(你要举止合体)
不愆于仪。(于礼仪方面不要有过错)
不僭不贼,(不要超越本分不要害人)
鲜不为则。(只要你以身作则,没有人不仿效)
投我以桃,(人家给你一颗桃)
报之以李。(你要回报人家一颗李)
彼童而角,(那个公羊无角而自夸有角,【童:雏,幼小。此指没角的小羊羔】)
实虹小子。(将来颠覆周朝的就是你小子。【虹:同“讧”,溃乱】)
第八章,告诫平王要注重品德,举止得体,要讲信义。“投桃报李”,不仅适用于爱情,也同样适用于政治,乃至一般的人际关系。人家投你以桃,你必报之以李,不然,以后就不再有桃投来。
荏染柔木,(柔韧的树木)
言缗之丝。(可以揉搓成长长的丝绳)
温温恭人,(你温良恭俭让以待人)
维德之基。(这就是培养美德的根基)
其维哲人,(如果你是聪明人)
告之话言,(我告诉你这一番逆耳的忠言)
顺德之行。(你依照奉行就能养成你的美德)
其维愚人,(如果你是糊涂虫)
覆谓我僭。(反而会说我越位乱说话)
民各有心。(人心不同真难办)
第九章,再三告诫平王要恭谨待人。
于乎小子,(哎呀,你这个臭小子)
未知臧否。(真是不知好歹)
匪手携之,(我不仅要手拉着你)
言示之事。(当面教导你如何办事)
匪面命之,(我不仅当面教训你)
言提其耳。(而且还要提着你的耳朵叫你听)
借曰未知,(假使说你还不懂事)
亦既抱子。(你也是结婚抱孩子的人)
民之靡盈,(百姓虽然有缺点)
谁夙知而莫成?(谁会早慧却晚成?)
第十章,由原来的一般性告诫,慢慢变得语气严厉了,这种告诫带有强制性。如果说诸葛亮《出师表》告诫刘禅,总还顾忌君臣之礼的话,这诗的作者,则是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这诗和《板》、《荡》里面的语气完全一致。可见作者必是周宗室里面年高德劭的人。
《诗经》的语言是多么有生命力啊!现在我们有人在劝告做错事的晚辈时,还是这样说:我要不说你哩,你又做的不是人事,不能不说你;我要说你哩,你的儿子都长多大!哈哈,你看,和“借曰未知,亦既抱子”是不是一样的啊?
昊天孔昭,(皇天是多么英明)
我生靡乐。(我活着一点也不快乐)
视尔梦梦,(看你整天懵懵懂懂的)
我心惨惨。(我心真是凉透了!)
诲尔谆谆,(我整天谆谆教导你)
听我藐藐。(瞧你那个满不在乎的熊样子!)
匪用为教,(不知道我说你是为你好)
覆用为虐。(反而当我是戏言,【虐,同谑】)
借曰未知,(假如说你不懂事)
亦聿既耄。(怎能骂我是个老糊涂)
第十一章,对平王有些失望,可见作者对周王室的关心和爱护。
于乎,小子,(哎呀,你这个臭小子)
告尔旧止。(听我告诉你先前的故事)
听用我谋,(若能听进我的话)
庶无大悔。(或许不生大后悔)
天方艰难,(天下正当艰难时)
曰丧厥国。(怕是天将灭我国)
取譬不远,(打的比喻并不远)
昊天不忒。(上天不会有过错)
回遹其德,(如果你邪僻不改德)
俾民大棘。(将使百姓遭大难)
第十二章,再次告诫平王要听我的逆耳忠言,否则会后悔晚矣!
这首诗比较长,本想移到最后笼统处理一下的,但此诗有很多成语从这里出来,如:“夙兴夜寐”、“白圭之玷”、“舌不可扪”、“投桃报李”、“耳提面命”、“谆谆教诲”等。人家一首诗,有这么多的成语永远活在汉语言的词汇里,值得后来的诗人们思索。另外,此诗同样印证了我的观点,《诗经》时代,充满自由的空气。《诗经》时代,天子这样开明,大臣如此直言敢谏,尚且不能改变覆亡的命运,何况“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不亡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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