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何尝不是福
晚饭后在里士湖畔的花海散步。
今年花海的花开得比往年都晚一些,不知是种得迟了还是花也受疫情影响了?星星点点的波斯菊在微风中轻轻摇摆,与西方天空中流动的晚霞互致问候,似乎在报告着初夏的讯息。湖水粼粼,清风徐徐,风中带着些许泥土与花香混合的气味,分分秒秒钻入鼻孔,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花海旁的油菜已被收割一空,油菜杆整整齐齐码放在地,白得耀眼。作为观赏品种的油菜花早已凋谢褪尽,只有一节一节鼓胀的小小油菜籽荚儿还顽强地挂在油菜杆上,骄傲地挺直身子,向路过的人们宣布:好看的油菜花没用,我才是最有用的!
白鹭与乌鸦们在头顶疾速行进,或盘旋飞舞,时而响亮地鸣叫着,它们大概是去赶一场饕餮盛宴,要么就是把落日晚霞中的天空当作了恣意表演的舞台?
三三两两的游人缓缓漫步于流彩溢光中,不时驻足流连,更有人用手机将眼前美景摄入镜头。
我在花海中轻松徜徉,无牵无挂。此时,神经是放松的,头脑是清空的,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很悠闲,悠闲得似乎要从身体里轻快地跳出来,与这天空大地花海晚霞湖水融为一体。
这不,一部分的我真就从身体中跳了出去,远远地看着自己和别人在那里傻呆呆地看此番良辰美景,忍不住感叹一句:
好一幅晚霞剪影图!
然后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四个字:活着真好!
很奇怪,此情此景中我为什么会首先想到这4个庸俗的字,而不是稍微浪漫一些的字眼?
我想我在说活着时,很明显是正确的废话,因为如果我不活着,又怎么会看到听到闻到上述景象上述声音上述花香?我思故我在,没有我的主观意识又哪来这万事万物的存在?王阳明说,那深山里开放的花儿,你如果不去看它,它就与你的心一同沉寂,如果你去看它,那么这花儿一时就明艳起来了。在王阳明看来,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这就是陆王心学的真谛吧!
我还想说一句王阳明没有说过的话:活着才有心,活着才有一切。
一个人有了生命,就会感受到这个世界,就会有美丑好恶喜怒忧思的体验,就会有对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评判。不管你在这个世界中处于何等地位,事实上你都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换个说法,正是因为有了万事万物,包括你我这样一个个鲜活的人的存在,世界方能成为世界。
人的一生有长有短,长的一百多年,短的或许刚出生就死了,平均算下来,每个人大概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30000天左右。
如果用纯技术的说法,人的一生就是30000天的呼吸、吃饭、睡觉以及进行其它各种物理的生物的化学的活动的过程。
假如用纯文学的说法,这3万天就是一个通往生命彼岸的诗意进程,沿路自然有各样唯美风景等着你的诗意之眼去发现。
很多时候我们似乎并不愿意接受那种纯技术的真相,因为那种真相很残酷。比如当有人告诉你你将拥有3万天的寿命时,我想你并不会感到开心,甚至你的感觉与听到宣判你死刑缓刑3万天执行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一旦想到一个事实:我们的每次呼吸每次吃饭每次睡觉都是离死亡又近了一步,我们的心中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们很想远离人生,做人生的局外人,以为这样就可以打破了生死的魔咒。但是很可惜,寄情山水,放浪形骸,这是属于庄周李白阮籍嵇康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才生来就与这个世界无关,红尘对于他们早已一眼看穿,生死对于他们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可我们做不到啊。我们眼所视耳所闻鼻所嗅身所触,无一不是红尘之俗世,俗世之红尘。我们害怕失去所爱,害怕得到所恶,最后我们害怕死去,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就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完成庸碌一生,最后不情愿地死去。
换一种思路如何?比如:反正迟早要死去,那么何不把生命过得精彩些,并且为之去努力?一天努力下来,我们会满足地想:刚刚过去的一天是我最精彩的一天。推而广之,假如生命中每一天都能做到这样,我们的一生是不是就可以宣告很精彩了呢?
有人甚至为我们的人生设计出了一个最佳方案:“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真心为这样的想法点赞!
每一天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虽说是一种生命的悲观,但反过来难道不可以说是对生命最大限度的敬畏?本来生与死就只隔了一张薄薄的纸,你永远不知道死亡何时到来。
有一位叫叔向的春秋先民其实早就为上面那句话作出了精彩注解。
叔向名叫羊舌肸(xī),博学多才,品德高尚,是晋平公的老师,担任太傅一职。他的弟弟羊舌虎卷入性质非常严重的栾盈之乱,但正直的叔向又不愿依附当时权力很大的范宣子以求自免,所以自然而然被牵连入狱,并且将要被处死。
有人不无幸灾乐祸地问狱中的叔向:“人家都说你聪明,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啊?不去傍范宣子这位大咖,你又聪明在哪里呢!”
叔向乐呵呵地回答道:“关在监狱里和死亡哪个更悲惨一些?我这不是还没死吗?《诗经》说得好:悠哉悠哉地过完我的一生啊(悠哉游哉聊以卒岁)!这难道不算一种聪明的处世方式?”说罢又自顾自唱起歌来了。面对叔向的乐观豁达,流言毫无办法。
在叔向看来,哪怕明天被处死,今天也必定优哉游哉地把它过好,开心每一天。也就是说,他把每一天都当成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在过。
我们没有理由不折服于叔向的见解。智者叔向早已了然生命真相,故而才会这样视死如归。这种精神境界何异于庄周的逍遥游境界?
在古人心中,生死都可以忽略不计,庄子更是把死亡当成割了身上一个大瘤那么痛快,所以我们又有何必要为人生而患得患失?
当我正在写这篇文章时,一个朋友发来信息,问我是否在花海散步,然后他对我读书写字散步的充实生活表示羡慕!
在别人看来,生活平淡内心充实的我何尝不是世界上幸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