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不只是冬令花,也是报春花
凛冬苦寒,喝碗热汤才温暖畅快。早在南宋,就有人记录了“不寒齑”的做法:用清淡的面汤煮白菜丝,再加上姜、花椒、茴香等调料同煮。这人是林洪,他为山野间的普通食材写了一本充满艺术美感的食谱——《山家清供》。“不寒齑”煮得了,他还会撒一捧梅花,不仅驱寒生热,也富有冬令诗情。一碗白菜汤,有了雅趣,不仅身体暖得,心里也妥帖,古人的风雅真是可爱。
梅花入馔,林洪是真的喜欢,除了“不寒齑”,他还记录了梅花汤饼、蜜渍梅花、梅粥、汤绽梅的做法。来看汤绽梅,用竹刀取下梅花的蓓蕾,用蜡封住,投到蜜罐中。到了夏天,用热水一泡,梅花绽放,又香又美。关于汤绽梅我有过相似体会,只是梅花变成蜡梅。友人送的蜡梅绿茶,专用于夏天喝。这茶冲开后,绿茶清幽,蜡梅馨香,还可以冷泡,喝起来的确是“澄香可爱”,这和林洪对汤绽梅的评价完全一致。夏日漫长,加入了蜡梅的冬日气息,这茶仿佛就可以解暑了。
眼下是梅花开的时节,似乎只有这个季节,你才恍然发现,国人真的很爱梅花,公园、街角、小区的池塘边常有梅花的俏丽身影。自古以来,赏梅花都是一件乐事,杭州赏梅的名胜尤其多。
我最常去孤山赏梅。孤山梅花因北宋林逋扬名天下。林逋结庐孤山,据说与白鹤相伴。他经常乘小船游览西湖边的寺庙,去高僧诗友处相谈。每逢有客人来家里拜访他,他家的小童就会把白鹤放飞。林逋见白鹤在湖上飞起,就会乘舟归来,放旷又浪漫。文献记载,当时的孤山,梅花并不很多,反而竹子更多些。可他爱梅成痴,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千古名句,也连带打响了孤山梅花的声望,孤山上的梅花也变得不普通了。孤山的梅花是暗香、疏影,是雅致、深幽,像是林逋自身写照,是孤高自好、恬淡自守。
“梅妻鹤子”的林逋从不留存诗稿,随写随弃,有人问他,他回答:“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哪里知道,他幽隐湖山,却名动天下,不知这是不是他的本意。他更想不到的是,林家后人——林洪,居然以梅花入馔,吃得优雅不俗。
再说回孤山梅花,其实早在林逋之前,杭州刺史、修筑西湖堤坝的白居易就记录过孤山梅花。他在《忆杭州梅花因叙旧游寄萧协律》中写下“三年闲闷在余杭,曾为梅花醉几场……”他对孤山梅花的评价是“丽如妆”。这么推算,孤山的梅花早在中唐就风姿显露了。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白居易、林逋在孤山咏梅已过千年,孤山却依旧是赏梅胜地,至今仍植有300余株梅花。每年冬春,孤山沿湖的山坡梅花绽放,红粉一片,如烟如霞,观之忘忧。花瓣翕张,或是花朵含苞待放,挂在枝头,俏丽寒风中。遇到或雨或雪的天气,赏梅就更有意趣。轻风吹过,白雪红梅,枝头轻摇,雪和梅一样的欲坠不坠,姿态蹁跹。风雪过处,落红无数,亦是好景致。踏雪寻梅,无论何时,都是普通人的小欢喜。走在梅林下的甬道,一边是布满枯荷的西湖,一边是开了半坡的梅林,景致脱俗。那时那刻,静心凝神,你能嗅到梅花的香气,越寒冷越馥郁。
杭州超山也是赏梅佳处,与无锡梅园、苏州邓尉并称为江南三大赏梅胜地。“超山之宝”是一株唐梅和一株宋梅。宋梅尤为奇特,是六瓣梅花,十分名贵。1899年春,林纾游览超山,也见到了宋梅的风姿:“观宋梅。梅身半枯,侧立水次;古干诘屈,苔蟠其身,齿齿作鳞甲。年久,苔色幻为铜青。”至于唐梅,他倒是没提。多年后,郁达夫也到超山赏过梅花,也观看了“超山之宝”,他还提了天台国清寺的隋梅,他对梅花的年代有自己的想法:“所谓唐,所谓宋等等,我想也不过‘所谓’而已,究竟如何,还得去问问植物考古的专家才行。”
无论是不是唐宋时期栽种的梅树,或是从他处移植过来的唐梅宋梅,超山种植梅花历史的确悠久,传说在五代后晋时就已栽植梅花。有据可查的是超山梅花进入清朝逐渐兴盛,林纾记录了超山的梅花盛况:“至超山之北,沿岸已见梅花里许”“花乃大盛,纵横交纠,玉雪一色”,至今,这种景色依旧能看到。梅花怒放时,来超山登高远望,能看到“十里梅花香雪海”的雅丽壮观。
大约是为了梅子的味道,超山才遍植梅林。早在晚清同治、光绪年间,超山青梅就十分有名。《清稗类钞》记载:“盖全国通行之糖梅必先经过盐制而成,专门制造者均至自苏州,设作坊于杭州艮山门外之半山镇……”超山青梅最终运往苏州制成蜜饯,发往全国。超山梅子因其“结核小,肉结实”尤其适合制作蜜饯,早些年上海冠生园的陈皮梅多出自超山。
梅花不只是冬令花,也是报春花。然而一朝花落,终究是碾作香尘,留不得。好在还有青梅蜜饯、梅子酒、梅花茶来告慰口腹,只有这样,一年四季总有梅花的气韵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