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2017年第133期（总 237期） 乡风民俗 屯堡人的上梁仪式
九溪上梁盛况 李立洪 摄
屯堡人的上梁仪式
——朱正权讲述 朱发猛整理
屯堡村落的大部分民居建筑，多为木石结构的四合院或三合院，院内以正房为主体，左右为厢房。大多数人家就一顶正房。正房左右为山墙，后面称后廊墙。左右山墙和后廊墙合成半包围，成为撮箕口，是为房屋的外围框架。面廊一般由木板带花窗、大门组成。
正房一般有三个房间和五个房间两种形式。三个房间的屋内由两列柱子分隔，五个房间的称为长五间，由四列柱子分隔。正中一间称为堂屋，两边称耳房。无论三间或五间都要上梁，梁就架在两列柱子的中柱上。中柱俗称顶梁柱。长五间的梁架在中间两列柱子的中柱上。这类房称为高架房。
通常，各家所用之梁皆为外家赠送，其他亲戚朋友很少送，姑妈家是绝对不能送。姑妈是出嫁的姑娘，梁和娘谐音，送梁听起来像送娘，有送姑妈回来之嫌，这是极不吉利的事。外家接到姑爷家上梁吉日后，便择日砍树，称之为“发梁”。发梁当日，参与者要忌口，不能乱说话，特别是不吉利的话。发梁先要敬树四方之神：焚香、烧纸、磕头。一旦梁倒在地上，便不准任何人从它上面跨过。
九溪上梁盛况 李立洪 摄
送梁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姑爷家砌新房了，外公外婆高兴有脸面，要请唢呐队，从家族里请几个，亲戚请几个，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吹吹打打地启程送梁。进了村寨，就放鞭炮，震出一片吉祥的气氛。
梁送到屋基中，木匠要剥皮修理树，尽量把它滚圆，这个过程叫“出梁”。梁出好后，吉时半小时前开梁口。所谓开梁口就是在梁的两端各锯出一个与中柱镶嵌的榫头。此时，上梁仪式开始，木匠用斧头拍一下梁，开口说四句：
“×××家建华堂，亲戚朋友来送梁。
吉日吉时开梁口，恭喜子孙发达万年长。”
这首四句出口，主人和送梁亲戚就要走近梁前，拿出预先准备的红包，主人家红包放在梁中间，外家红包放在两端。照例放一次红包是过不了关的，要有增添，一则是木匠多争取彩头，二则是主人家要听木匠恭贺，恭贺得越好主人家越高兴。见红包放好，木匠即道：
“要得梁开口，一头要添九十九。”
主人和外家在一阵嬉笑声中再添红包。木匠还不满意，又继续恭维道：
“越添越有，富贵长久；越添越多，赚来金银用撮箕撮。”
主人和外家高兴，再添红包。
一般而言，事不过三。至此木匠师傅便会自我解嘲地说道：“逃之夭夭，请进荷包。”随即把红包收了，这才正式开梁口。只见他一边挥斧，一边喝唱道：
“手提板斧亮堂堂，鲁班师傅叫我来开梁。
一开荣华富贵，二开子孙久长。”
话音刚落，站在另一端的木匠也挥斧接口说四句：
“开了那头开这头，开个走马转角楼。
开个走马角楼转，恭喜主人子子孙孙中诸侯。”
待把两头梁口开好，再把它翻过来：
“开了那边开这边，开个和合二神仙。八仙桌子来摆起，四条板凳摆四边。八个老人来坐下，好似八个活神仙。自从今日开梁后，愿主人家福也添来寿也添。”
另一个木匠师傅也应声相合：
“开了那边开这边，开得华堂好美观。自从今日开梁后，主人家找得金银万万千。”
随后两人齐声道：“开梁已毕，百事大吉。”
开完梁口后，要用硬币（一般用大小洋，代表金银）锭梁心：
“手中拿着一锭金，拿给主人锭梁心。自从今日锭好后，主人家荣华富贵万年春。”
九溪上梁盛况 李立洪 摄
梁心锭过后，要用一本正月大和腊月大的黄历，不管是今年的还是往年的；两只新毛笔、两锭墨、一双新筷子、盐、茶、五谷、石木二匠的墨汁线等物件，用一块红布把它们兜包在梁心之处，红布四角用硬币锭着，中心再用五色布线捆扎，将之栓牢。黄历有两个用处，一则表示书，和毛笔、墨、筷子（表示纸）等四件物品是意为“文房四宝”，祝愿主人家世代子弟能入学中举，二则两头大的黄历表示年头年尾如一，愿主人家一年到头进财，大发大富。另外，用盐、茶、五谷包在梁里是取主人家吃喝不愁、五谷丰登的吉祥之意。至于石、木二匠的墨线则另有说法：房子建到上梁的时节，主体已算完成，石木二匠在建此房时用过的墨线不能到下一家建房用，一线只为一主，以免旺气外流。主人得买新线来给匠人换下，包在红布里。
大梁用红布包好后，接下来木匠师傅就要进行请神仪式。
先将两三张方桌摆在屋基中央，桌子下面放活鸡一只。上面放置猪头、雄鸡（已杀好洗净的）、五升大斗装谷，插三对蜡烛；一升米、利市（红包）、香、纸、一面镜子、一把秤（不用秤砣）、尺子、花粑粑、枣子、洗脸盆、洗脸帕、木梳、一张席子、祭马菜（猪肉）等。
本地人都知道猪头、雄鸡、米、香蜡纸烛等是敬神之用，而镜子意为照妖镜有驱邪之用；秤杆和尺子主要是取它上面的星，代表天上星宿，意为请诸仙来受供奉；花粑粑和枣子是恭贺主人家早生贵子之意。有意思的是，脸盆、毛巾、席子和祭马菜却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传说鲁班先师外出给人做木工活的时候，不管去多远，每晚都骑要着自己的木马回家。有一天母亲发现媳妇怀孕了，就骂媳妇不守妇道。媳妇说，这是自己丈夫的孩子，怎么叫不守妇道？婆婆说鲁班外出已经几个月了，并没有回过家，哪来的孩子？媳妇说，丈夫每晚都回来，如你不信，半夜的时候，你到院子里看看他的马就知道了。婆婆半信半疑，到了半夜起床来到院子里看，果见儿子的木马，但又不相信这木马会走路，她就骑上去试试。哪知她刚骑上去，那木马就走了起来。这一走起来不打紧，关键是老太太不知要怎样控制它，结果那木马无论是爬坡上坎过水跨沟，或者遇着荆条刺蓬，一律直走。老太太慌了神，只晓得俯身抱着木马任它行走。待木马来到鲁班的公棚时候，老太太已是头发散乱，狼狈异常，自己躲在一角不好意思和人相见。鲁班回来后，只好向主人借脸盆、毛巾、木梳来给母亲梳洗，再用一床席子来遮住。此事鲁班觉得不好，迁怒于木马，便把木马锯成了两段，从此，木匠用的木马就变成了两个，再也不会走路。而脸盆、毛巾、席子就沿袭下来，摆放在供桌上，事后归石木二匠所有。
供桌上一切摆放就绪，敬神仪式开始。木匠师傅先请主人家点燃大蜡，然后焚香顶礼，念念有词：
“张仙师、李仙师，借口传言路道师。今日弟子焚香案，奉请张良、鲁班二仙师。香烟绕绕上天堂，张良鲁班下凡尘；二位老师请上坐，弟子座前来敬神：天南地北，乾坤定宇，满空尊者，过往神灵，奉请天、地、人三界，十方万灵，新建华堂之处，备有香、蜡、酒品、清茶、樽饭、糖食果品、猪头、雄鸡、衣服等件，请将此时，证明上梁之大礼。
“众神齐下界，弟子把酒斟。一奠酒，愿主人家富贵常有；二奠酒，愿主人家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三奠圆满礼不重斟，只有仔鸡礼当点数。”
念毕，从桌下抓公鸡在手，口中念道：
“仔鸡、仔鸡不是非凡鸡，头顶红冠子，身披大红衣，日在昆仑山上叫，夜在凡人笼中歇。今日落在弟子手，拿你做个上梁兴旺鸡。”
随即，用手掐破鸡冠，一边唱一边用鸡冠血应声而点：
“仔鸡祭鲁班，子子孙孙做高官。
“仔鸡点大斗，恭喜主人家富贵常有。
“仔鸡点梁头，主人家子孙中诸侯。
“仔鸡点梁心，主人家荣华富贵万年春。
“仔鸡点梁脚，主人家子孙去留学。
“点左边，左边兴；点右边，右边隆。点梁已毕，百事大吉，两边师傅，请上云梯。”
此时，两列柱子的中柱旁已站定四人，左边两个石匠，右边两个木匠。随着点梁师傅一声令下，四人腰带绳索沿着中柱开始往上爬，一边爬一边说四句。
这边道：“脚踏云梯步步登，主人家发子又发孙。”
那边接：“爬了一层又一层，主人家一辈更比一辈能。”
这边再唱：“爬了头层到二川，子孙发达做高官。”
那边再接：“爬上两头看四方，主人新房亮堂堂。”
四人爬到顶后，丢下绳索来栓梁：
“天上梭罗花正开，天空送下钥匙来，
轻轻通开龙凤锁，两股金线掉下来。”
下面师傅接绳栓梁：
“一根丝线软如棉，将它缠在青龙身。左缠三圈出贵子，又缠三圈点状元。”
梁栓好后，再点然几张纸钱，绕一下梁和斧子，边绕边念：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此时上梁，富贵吉昌。”
念毕，以斧拍梁，高声叫道：
“栋梁、栋梁，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复自问自答：
“生在青龙山上，长在紫荆上岗。张郎过去不敢砍，李郎过来不敢量。只有××人家建华堂，砍你下来做栋梁。去了头，除了巅，除了两头用中央。亲戚朋友来相助，迎吹细打进华堂，三十六人抬上马，七十二人喜洋洋。斧头一露，路路成行；推刨一露，怒发金光。斧头凿子开梁口，开成金玉满堂。
“天无忌，地无忌，年、月、日、时无忌！姜公在此，诸神回避！紫微当空照，此时上梁大发昌！”
话音一落，即用斧头拍梁，高喊：“起！”
顿时，鞭炮齐鸣，唢呐震天。已爬上高空的几位师傅，在一片欢呼声中用劲拉动手中绳索，大梁缓缓升起，师傅的四句不绝于耳：
“两根金线吊金龙，一吊吊到半虚空，双手五抓来抱住，紫微高照正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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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升至顶端，上面的师傅合力把它安放在两根中柱上。柱上预留的榫口一般较小，需要两边的师傅挥动斧头稍加修整，将梁安稳当。然后又放下绳索来吊脚篮，篮子里放着准备用来抛洒的高粱粑和钱币，还有三块硕大的压梁粑。若数量较多，则须吊两只脚篮。一边吊，一边照例说四句：
“两根丝线软如棉，放它下来吊梅篮。问他梅篮装哪样，又有粑粑又有钱。吉日吉时吊上去，恭喜主人家子子孙孙中状元。”
吊上脚篮，师傅从篮里取出一瓶酒：
“一瓶美酒亮锃锃，拿给主人祭梁心。自从今日祭过后，五辈同堂家不分。”
酒祭完毕，接下来就是洒高粱粑。师傅先请主人家站在屋基中央的梁下边，口中唱道：
“新造华屋四角方，两根中柱顶栋梁。大梁本是沉香木，二梁本是广沉香。吉日良辰把梁上，奉请主人敬华堂。”
主人肃立，随着梁上师傅的号令，向梁稽首，行礼如仪：
“一叩首，恭喜主人家发子发孙。”
“二叩首，恭喜主人家富贵荣昌。”
“三叩首，听我天空赐金、粮。”
三叩首毕，主人把围腰张开，准备接洒下的粑粑和硬币。
“一个粑粑花又花，将它丢给主人家。自从今日丢过后，钱也发来人也发。”
“手中拿着一锭金，把它丢给主人身。等他拿去做生意，找的银钱数不清。”
“一丢荣华富贵，二丢子孙发达，三丢子孙高中，四丢四季发财，五丢五子登科，六丢福禄来到，七丢七子团圆，八丢八仙庆寿，九丢久长久远，十丢富贵万年。”
向主人家赐完钱粮，梁上师傅开始向不同方向，往集结在下面的人群抛洒粑粑和钱币。这是整个仪式最高潮的部分。抢高粱粑在过去屯堡人高兴做的事，孩子是好玩，大人是沾喜气，希望自己也能建大房子，因此，每当有人家上梁总是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很多人，寨苑大的村子更是热闹非凡。
这时，早已等待不及的人群一片雀跃，阵阵的欢呼伴随着人头的攒动，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丢来，丢来！朝这边丢来！”梁上的师傅似乎是要故意引动潮流，哪里的人群活跃，就多洒几把，再往那人少处洒几把，引得众人忽东忽西，一片欢腾。而上面的说四句照样少不得：
“粑粑洒向东，主人家子孙坐朝中。”
“粑粑洒向南，主人家荣华万万年。”
“粑粑洒向西，主人家富贵永不缺。”
“粑粑洒向北，主人家子孙个个有作为。”
“粑粑洒四方，主人子孙坐满堂。自从今日洒过后，个个考上状元郎。”
洒完粑粑，现场情绪高昂。木匠请神回位：
“上梁已毕，百事大吉。各位神灵，请回天庭。今后弟子有事，再来奉请众位仙人。”
然后，焚香化纸，仪式结束。
上梁，原是屯堡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人家建的都是水泥的平房或楼房，上梁也就离我们渐行渐远，越来越少了。
九溪上梁盛况 李立洪 摄
· 作者简介
朱发猛：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屯堡研究会理事，贵州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青山文学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