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 乡风民俗 屯堡民俗中的“添粮”2018年第89期（总3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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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君黎
在屯堡村落，修福的妇女们辈辈口口相传，深信人来世上，一生中所携带的资粮福泽都是注定的、有限度的。随着时光的飞逝，生命在年复一年中消耗着这些资粮，谁的资粮消耗完了，也就到了生命的大限之时。对于大半生朝山拜佛的修福妇女来说，与生俱来的资粮除了寿辰，还包括福德方面的资粮，她们相信行走于人世间的福报受用源于所携带的资粮、在世间的根基需要资粮，修福的增上也仰仗资粮。因此当修福妇女步入老年，体能渐渐衰退，记忆力减退，精气神渐渐大不如前时，就会有一个传统的“添粮”仪式，象征性的为老人们再添注些资粮，使晚年多些安然少些苦厄。
资粮包括添力、添福、添寿、添精气神。“添粮”这种屯堡民俗一方面为让儿孙晚辈提供了一个郑重表达孝心的机会，二来让辛苦操劳大半世的老人们能感受到被在乎、被关心、被呵护，让年迈的她们内心得到宽慰。屯堡民间男性不用“添粮”，“添粮”限于女性。“添粮”为屯堡传统民俗，视家庭经济情况而定，有添一年的，也有连续添三年的。“添粮”仪式在屯堡流传多年，大家在心理上也认可“添粮”可使人延年益寿，长命安康。屯堡的子女，在母亲过了六十之后，就有了为含辛茹苦的老母亲“添粮”的打算和安排。
为老人添福、添寿、祛病、消灾 李霞 提供
屯堡的老奶奶们对于“添粮”非常看重，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庄重且必须以虔诚之心对待的事情。因此，“添粮”前会提前请阴阳先生卦一个好日子，通知亲朋好友及多年的老姐老妹们到时前来热闹一番。外嫁的女儿们，早早知道了老娘要“添粮”，更会特地为老娘置办一些新衣服新鞋袜，在“添粮”仪式中拿出来，恭敬地献给操劳大半辈子的母亲。这样一来显得儿女们孝敬，二来让老娘觉得自己有福气，活得有尊严，加重了内心的欣慰感和自豪感。
传统的“添粮”仪式遵照几百年的传承，追求细节方面的完美。通常要十三个老太婆前来帮忙助力，因此，“添粮”前村里的修福妇女会受到郑重的邀请。被邀请来参加“添粮”仪式的十三位老太婆在屯堡称为“十三太保”，这些妇女平时都经过“佛头”的口传与教化，熟悉“添粮”的所有程式与细节。说起这“十三太保”在历史上大有来头，民间传说中“十三太保”为唐朝末年节度使李克用的十三位儿子(包括义子)，有时亦特指第十三位义子李存孝。因颇富盛名，中国历史后期许多人物组合、团体都以“十三太保”为号。
旧时屯堡老式孝歌里唱：“有人看得残唐传，此话有个大根因。昔日乱世贼作乱，占了长安一座城，后来能臣李克用，兴师恢复旧乾坤， 十三太保李存孝，封为飞虎大将军。”屯堡“添粮”时请齐十三位老太婆来主持整个仪式，这天主人家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和怠慢，得提前准备好贡品，一一的拿出来交给前来为“添粮”仪式助力的老太婆。这些供品除了毛栗、葵花、花生、水果、糕点之外，还必须准备“星神粑” 和“罗猴粑”若干个。
屯堡“添粮”仪式上要拜的星神指日、月及五星。夫妻健在的需准备“星神粑26个，丧夫者准备“星神粑13个。所谓五星为木星、火星、金星、水星、土星。五星和日、月合称七曜，尊之为星君。 “五星者，是日月之灵根，天胎之五藏，天地赖以综气，日月系之而明。东方岁星真《太上洞真五星秘授经》则径直以木、金、火、水、土称五星君，并对其服饰、职掌作了如下描述：“东方木德真君，主发生万物，变惨为舒。如世人运气逢遇，多有福庆，宜弘善以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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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载：“木，岁星之精，其性仁，……有所求者，但以心事白之，无不从允”；“火，荧惑之精，其性礼，……好人求心事，俯对以礼，是人皆得从志”；“土，镇星之精，其性信，……遇者子孙富贵，钱财日自资（滋）长”；“金，太白之精，其性义，……识者求之，无不称遂”；“水，辰星之精，其性智，……识者求之，以文书术数授与人”。又谓“日者，太阳之精，……有遇者，必得仙术”。“月者，太阴之精，……所求皆得，有所得者即是度世不死之术。可见屯堡妇女们的“添粮”的主旨不是完全的利己，更多的是希望所求遂愿、子孙昌达、钱财丰裕能长生度世！
“添粮”仪式中要拜的另一尊神“罗猴”古人称蚀神，其中的九星轮值算命上有记载说；女命逢与自己属相对应的年岁，都是命值罗猴流年。命值罗猴流年不是很好的年份，容易惹口舌是非，眼目之疾。女人见之慎防有血光之灾等等，因而“添粮”时，若夫妻健在者，做好98个罗猴粑，丧夫者做49个罗猴粑，心存敬畏，虔诚礼拜蚀神。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在堂屋里放一四方桌，桌上摆上供品，一个簸箕、一些大米和一个土陶罐，添粮仪式开始了。十几位老太婆们在“佛头”引领下一个个精神十足，身穿盛装的佛头，胸前戴起一串吃斋念佛的数珠，在添粮队伍的中央，引领大家一起念诵: “头又昏来眼又花，点起香灯求菩萨。求得菩萨多灵验，口口声声佛菩萨。 老人倒去我来搊，老人倒去我来扶。扶得老人溜溜转，好是明月照九州。 这棵花树偏又偏，扶起花树好新鲜。几个老人扶花树，扶起花树长齐天……”
“添粮” 仪式隆重繁复，“扶完花树”后，要为主人家扶“禄马”。“禄马”在古代为相术术语。意谓人生禄食命运，随乘天马运行，均有定数。但“禄马”在屯堡“添粮”仪式中，意义被延伸。屯堡人认为“禄”在古代是朝廷俸禄，“马”在古代是有身份的人的交通工具。“添粮”仪式中，禄为养命之源，马为扶身之本，故不能落下“扶禄马”这个重要环节。因此老太婆们继续念诵：“今天是个禄马场，又扶禄马又添粮。添得粮来有力气，扶起禄马寿延长。星神开泰，禄马扶持。佛呃，南无阿弥陀佛！今天是个禄马天，禄马久安在眼前。扶起禄马样样好，添了粮来样样先。星神开泰，扶持禄马。佛呃.南无阿弥陀佛！”
扶完禄马后，十三太保要继续诵持渡禄马关：“禄马关禄马关，禄马在朝久金安。扶持禄马禄马好，添粮添得好安然。 禄马金禄马金，禄马久安在朝廷。扶得禄马禄马好，禄马有气有精神。星神开泰，扶持禄马。佛呃.南无阿弥陀佛！马在朝廷肚内定，去去来来路不同。我们今朝扶禄马，扶起禄马在身中。 星神开泰，扶持禄马。佛呃.南无阿弥陀佛……”老太婆们一边诵念，一边象征性的往坛子里加米添粮，直到添满为止。这坛粮米称为“寿米”，据说平时不能食用，只有老人生病或精气神差时才煮来吃，会堪比神药。民间传说此米能帮助恢复健康、延年益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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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粮”这天到了晌午时刻，还要供午斋。午斋为蒸的糯米饭以及霉豆腐、腌菜等等，不能沾荤腥，糯米饭装在一个大碗里，饭上插上五支筷子，虔心上供十方诸佛。屯人妇女笃信佛教，她们相信用香斋供奉菩萨，能增福增慧、广结善缘，所愿皆成。供完午斋后，夫妻健在的，老太婆们要磕一千二百个头（失偶者减半）回给诸菩萨。其中给观音菩萨磕二百个，给光王菩萨磕二百个，给保身菩萨磕二百个，给地藏菩萨磕二百个，给星神磕二百个，给弥勒菩萨磕二百个。她们相信“添粮”这天给众菩萨磕完头，能善始善终，功德圆满。
屯堡的女人，一生默默无闻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在她们心中，只要修佛修善，来生转世必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笃信佛教的她们也深信“添粮”后，每年正月到村庙里吃斋忏悔，必能修得十种利益。一者、土地丰壤；二者、家宅永安；三者、先亡生天；四者、现存益寿；五者、所求遂意；六者、无水火灾；七者、虚耗辟除；八者、杜绝恶梦；九者、出入神护；十者、多遇圣因。
晚饭前，所有的传统“添粮”仪式完成，亲友齐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晚饭后，亲眷们围拢在堂屋里，开始为老人整一台更随意更轻松更接地气的“添粮”。亲人们围在老人跟前，从至亲年长些的开始为老人拜贺。只听到一声“我来添粮喽！”早有那孝子走上前来，摸出百元大钞，恭恭敬敬地递给老母亲。旁边会有人起哄：“XX添了老娘500元的粮嘞！”一边陪伴的老姐妹们，会在一边奉贺：“吃了添来的粮，活到百岁命长长。”
接下来早已等待在一边的侄孙晚辈们，一个个走上来添粮，一边念念有词:“我为阿奶来添粮, 阿奶万寿又无疆。” 旁边有人附和；“主人家大米白花花， 老人天天有钱花” “稻谷黄金金，我来为外婆送孝心。” 老人方接过后辈递过的添粮钱，后面就有人赶紧圆场：“儿孙晚辈奉孝心，老人心里甜津津，吃穿不愁心宽展，长命百岁当寿星！”一帮孩子们便三言两语的挤过来，给老人送上新衣服、新鞋子、新围巾、暖手宝等。
“添粮”的主角今天可是高兴坏了，她笑吟吟的看着一帮至亲的大人孩子们，百感交集。一帮守在一边的老姐妹们，也衷心的替操劳了大半生的主人高兴，都涌过来道贺；“吉日添寿粮，全家喜洋洋。好比灯添油 ，老树发新蔸，喜逢金满斗，主人样样有。” 一旁瞧着热闹的小孩子们童言无忌， “ 奶奶添粮后，八十岁能爬树！”惹得众人一下大笑起来。旁边有人嚷嚷“从今天起，外婆力气大如牛，灵敏赛过猴。”。老人听完，笑逐颜开地说：“你们家奶奶外婆照这么一说，得变成老妖怪喽？”立马惹来众亲友们的一阵哄堂大笑！
屯堡的“添粮”仪式，通过十三位老太婆虔诚的诵经、上表、请愿等，寄望通过仪式可以与神灵得到沟通，得到神灵的感应与保佑，神灵便会赐福于“添粮”的人，使得合家平安、身体健康、百事顺利、所愿遂心。同时通过“添粮”这个仪式，让晚辈传递对老人的一片孝意和爱心，表达儿孙对她们辛劳持家的感激之情。很符合群众的道德观及传统观，“添粮”是趁老人儿孙绕膝、身体康健时，聚众欢庆，让老人幸福的晚年没有任何遗憾，能享受其乐融融的人之天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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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任君黎：女，笔名：紫荆，贵州安顺屯堡人，现居广州。七零后、商人、文艺小资达人。文字散见于各报刊杂志，贵州屯堡文化研究会会员。个性耿直麻辣犀利，嬉笑怒骂至性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