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阵 | 争夺英雄的妻子：《罗摩衍那》的女性

罗摩衍那是印度古代的一部伟大的史诗，和我们讲过的荷马史诗奥德赛比较相似，罗摩衍那也出现了两种女性，一个是男主人公罗摩的妻子悉多，另一个是被男性嘲笑和惩罚的一个罗刹女首哩薄那迦。

《罗摩衍那》它形成于公元四世纪，长度总共是24000颂，一个颂大概是四行诗，所以它总共是将近十万行诗。

这部史诗一共有七篇，它完整地讲述了罗摩失位，流放，寻妻，夺回妻子以及复位的全过程。

如果从悉多的角度来看，这部史诗讲的是罗摩和他美丽的妻子，他们一生的历险和悲欢离合。

而情节的转折发生在悉多被魔王劫走，首哩薄那迦在这个情节转折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我们略微来讲一下罗摩衍那的故事，他讲的是阿逾陀城的十车王的长子罗摩，他因为小王后的谗言失去了储君之位，在森林里流亡14年。

他的妻子悉多和他的弟弟罗什曼那陪他一起流放，流放十年以后，悉多被史诗里面的一个大反派，就是十首魔王罗波那掳到海岛上的楞伽城。

罗摩兄弟先后争取到猴王和神猴哈奴曼的帮助，经过激烈的大战，最后射杀魔王，赢回了悉多。

但是因为对悉多的贞洁有所怀疑，罗摩多次让她自证自己的清白，悉多最终被大地女神接纳，后来罗摩把王国交给他和悉多所生的双生子管理。

他和弟弟们就抛弃肉身升入天国，与悉多相会，这是大概的史诗的情节。

一：美丽的悉多，理想妇女

悉多是密提罗国的公主，罗摩去密提罗国参加大祭的时候，他拉开了密提罗国国王祖传的一把神弓，于是就可以娶国王的女儿悉多为妻。

悉多的来历很有趣，她是国王用犁犁地，清理土地的时候捡来的女孩，所以她是从犁里跳出的女孩。

悉多sita，它的意思就是犁沟，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粗鄙，但是她是国王用自己的力量所得到的，而且也作为公主被抚养长大。

在史诗中，悉多貌若天仙，有着莲花的眼睛，比神仙女儿都不差，非常漂亮，所以她是众多男人觊觎的一个尤物。

悉多在诗里被描写成理想的妇女的一个典范，有学者说她是痴情爱侣，贞洁贤妻和凄凉怨妇的综合形象。

首先她非常忠贞，她对丈夫是忠贞不渝的，她曾经对别人自豪的说：“我自己选丈夫决定终身。”

后来又随着夫君去流放森林，被魔王劫走以后，当然情况是非常的凄苦，她也非常的坚贞不屈。

但是她也非常刚烈，尤其是当罗摩和众大臣怀疑她的清白的时候，她是宁死不愿受辱，所以她准备投火自焚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她说：“罗什曼那！请为我准备焚尸的柴火；无端受到这责备，我受诽谤不能活.....

我心从未离开他，如我永久忠罗摩；就请火神来作证，世人面前保护我。”

所以她的性格有柔顺的时候，也有刚烈的时候，当悉多可能被丈夫抛弃的时候，她甚至严厉的指责了她的丈夫，说他是位女子，说他没有光芒，说他像个戏子，要把自己拱手让给他人。

所以比起被抛弃，被让给他人带来的耻辱，她宁可一死，这就表现了悉多刚柔结合的一个美。

而女子投火自焚也成为印度文学里面验证女子清白，或者女子要证明自身清白的一个标志性的意象。

二：妻子的贞洁和争夺英雄的妻子

罗摩衍那和奥德赛一样，一直对女性的贞洁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焦虑，悉多是被魔王劫走，罗摩四处打探她的下落，这个时候神猴哈努曼就来帮忙。

他摇身一变，变成巨猴，度过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到了楞伽岛，他又一变，变成了一只猫，钻进了魔王的后宫，他找到了悉多，他也亲眼目睹了魔王利诱悉多，威逼悉多，但是悉多至死不从。

她痛批罗波那说你是柴狗，你妄想追逐我这头母狮。

但是当罗摩救出悉多，夫妻团聚之后，他两次要求悉多证明自己的清白，第二次是他们结束流浪回到了阿逾陀城的以后，罗摩听从了密探所报说，民间说悉多在魔宫住过，算不得贞女。

所以为了不违背民意，罗摩就派罗什曼那把已经怀孕在身的悉多丢弃在恒河岸边。

悉多后来是受到仙人的救护，住在净修林里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后来仙人做了长诗罗摩衍那教会两个孩子诵唱。

有一天当罗摩出来举行一个马祭的时候，仙人就让这两个孩子到当场诵唱了这部长诗。

罗摩听了以后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是他自己的儿子，于是仙人再把悉多带来为她的贞节辩护。

罗摩说她仍然无法取信于民，所以要求悉多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证明自己的贞洁，悉多就向地母求证说：“如果自己贞洁无暇，请地母收容她。”

刹那间，大地开裂，悉多纵身投入了大地的怀抱，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东西方的古代史诗社会，无不对女性持一种怀疑态度，尤其是丈夫不在身边的女性，被怀疑容易失贞。

既然罗摩高度怀疑悉多不贞，为什么他还要与魔王大战来抢回妻子呢？我们也可以拓展的想一下，讲过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特洛伊战争是为了抢回已经嫁给别人的海伦吗？

那么在史诗的世界里面，抢夺属于自己的女人，往往是战争的表面理由，更深层的理由，于罗摩，是王族的尊严和他对妻子的权利，于史诗，是正邪的交锋。

争夺悉多的情节还是世界文学里面的一个母题，就叫做争夺英雄妻子，这个母题有非常古老的社会文化意义。

因为在古老的部落社会里面，英雄的妻子不仅仅是女人，往往被视为女神的化身，同部落的人口和财产密切关联，争夺英雄妻子战争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人口与财产。

很多史诗的故事都把这样的战争叙述艺术化，象征化为对英雄妻子的一个争夺。

三：农业女神

悉多的原型是司农女神，印度有关司农女神悉多的观念是非常古老的，可以上溯到吠陀时代的犁具吠陀这本经书当中的农耕导词。

罗摩衍那的一些细节也能表明他是农业女神，从她的出生到最后进入大地母亲的怀抱，她来自大地又回归大地，这些迹象说明，悉多不是等闲之辈，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具有农业女神的神性，而农业女神关系到部落的财富，具有丰产的神性，能够赐予信奉者农业丰收，财产富足。

另外在史诗刻画悉多如何美的时候，史诗描写的是体态婀娜，丰乳肥臀，这就是具有丰育多子的特征，这也是农业女神的特征。

四：丑恶的罗刹女

魔王的妹妹，罗刹女哩薄那迦，罗刹在佛教里就是指恶鬼，罗刹女显然是像恶鬼或者是怪物一样的坏女人。

她偶然邂逅了在森林里流浪的罗摩一行人，然后她对罗摩一见倾心，然后主动示爱。

但是我们来看史诗，用对照性的叙述，表明了她的自不量力和自作多情，史诗说：“罗摩长得漂亮，她丑恶；他腰肢细，她肚子大；他眼睛长而大，她眼睛歪；他头发美丽，她一头黄发。”

这完全是一种二元对比，除了相貌丑恶，品德的二元对比中罗刹女也处处落于下风。

她没有自知之明，先后向罗摩和罗摩的弟弟罗什曼那求爱，就被两位男性英雄取笑作弄了一番，所以最后她恼羞成怒，想要一口吃掉悉多，这还了得，所以最后她被罗什曼那割掉了鼻子和耳朵。

她为了报仇，就去怂恿自己的哥哥罗波那抢劫悉多，引出史诗后半部罗摩与魔王的激烈大战，以及罗摩对居住过魔宫的悉多是否还保持着贞操旷日持久的一个怀疑。

首哩薄那迦她不是一个凡间女子，她是属于怪物类型的一个极端女性的形象，她是与人间英雄对照的这样的一个坏女人的形象。

她爱上男英雄是受本能的支配和驱使，再加上她自己品德不佳，肆意妄为，所以她不仅遭到男性世界的嘲笑和谴责，甚至最后连宅心仁厚的罗摩也斥责她为低贱残暴的东西，并命令弟弟摧残她。

五：总结

罗摩衍那表现了古代印度在公元前3到4世纪前后双层建构的女性观，美好的，符合男性标准的女性被塑造成男性追逐的猎物。

她们被要求臣服于男性，而且屡屡被质疑是否忠于丈夫，而罗刹女因为她违反了男性的意志，她被塑造成丑恶的邪恶的女人，最后她受到男性社会的惩罚，肉体被摧残。

从这部史诗中可以看出，就算是公认的好的，美的，带有神性的女性，依然会被质疑并饱受波折，但人们愿意去接受她和理解她。

只要她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而邪恶的，丑陋的是完全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一定会被压制得死死的，杜绝她的蔓延。

这个明显的二元对立中，还隐藏着一个问题，你只能好，哪怕被误会，被放逐，被胁迫，你也不能改变，而且你还得有能力证明你还是好的。

不信任是一种多么大的恐慌，这种不信任往往与自己的荣誉，地位，权利相互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