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界大王红豆馆主

　　文／ 刘嵩崑

京剧堪称国粹，是融唱、念、做、打、舞于一体的综合性艺术，雅俗共赏，赏心悦目。它像一株美丽而古老的大树，有浓郁的民族色彩和古色古香的传统风韵，它是中华文化的瑰宝。京剧的艺术魅力，不知迷醉了几代人，不知倾倒了多少国外观众。

　　清末民初是它的鼎盛时期，京剧不仅戏班多，戏园多，科班多，而且票房亦多。自清同治年间，京剧票房票友遍及京城。不少票友“下海”后成为一代名家，在票界享有盛誉的亦大有人在，如“红豆馆主”溥侗、载涛、袁克文、孙春山，“夏山楼主”韩慎先，“卧云居士”赵静尘，“星翠馆主”蒋君稼，“冻云楼主”张伯驹、包丹庭等。他们都有一定的艺术造诣，不少人还灌有唱片传世，且都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并经常一起切磋技艺。从剧本，剧情到剧中人物及声腔音韵都进行推敲与研究，对京剧的发展与繁荣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尤其“红豆馆主”溥侗，不仅在票界享有“票界大王”之美誉，在剧界亦享有极盛誉。

　　红豆馆主(1871——1950)满族，清爱新觉罗氏宗室，本名溥侗，字厚斋，号西园，别署红豆馆主。系清嘉庆帝颙琰之兄成亲王永瑆玄孙、道光帝旻宁之孙载治第五子，清同治十年(辛未)生人。光绪七年(1881)被封为二等镇国将军，光绪三十三年(1907)加辅国公衔，时年36岁。自幼奉旨于上书房读书，学经史，作诗文。他喜收藏金石、碑帖，精于文物鉴赏，能琴、棋、书、画，署名“懒侗”，且精于治印。人们常以侗将军、侗西园、侗五爷称之。曾居西城区刑部街(今复兴门内六街)。

　　红豆馆主喜读古典文学，通晓音韵，自幼受宫廷影响，常于宫中看戏，久之，酷爱京、昆艺术。由于家庭环境优越，不惜重金遍请梨园名师来家授艺，每次小住数日，热情款待，临走时必送银元百元和烟土一包。因那时名伶多嗜好抽大烟。所请名伶有老生谭鑫培、小生王楞仙、武生俞菊笙和姚增禄、昆生陈寿峰、青衣陈德霖、花脸黄润甫、武净钱金福、丑角罗百岁、昆丑姚阿奔、琴师梅雨田等，对他们极为敬重，平日均以先生称之。尤对谭鑫培，逢年过节必亲往前门外大外廊营“英秀堂”谭寓，敬送节礼。曾将他心爱的珍贵皮袍赠于谭老板。他自20岁始，便潜心研究京昆文武诸剧。虽出身皇室，但学艺极为刻苦。不管严寒与酷暑，从不间断，不达精进誓不罢休。加之天生聪慧，使其多才多艺。不仅生、旦、净、丑诸行当皆能，且对昆腔、场面极为娴熟，能吹笛，弹弦，司鼓，可谓文武皆能，昆乱不挡，六场通透。壮年时常与梅雨田、王楞仙、姚增禄、姚阿奔等切磋技艺，获益匪浅。

　　由于清朝严禁贵胄粉墨登场出演，即便票戏亦只能在极小范围内。清光绪二十年(1894)，肃亲王善耆于东交民巷御河桥肃王府邸组织票房，来者有载洵、载涛、溥侗等贵胄，同时聘请名伶来此授艺。至民国后，始得以票友身份演出。民国二年(1913)，名票樊棣生于崇文门外东晓市浙慈会馆创办“春阳友会”票房，其规模设施犹如专业剧团。并特邀钱金福、姚增禄、鲍吉祥、王荣山、曹二庚、律佩芳、诸如香等京剧名家来此授艺和指导排练。陈德霖、王瑶卿、梅兰芳、姜妙香、姚玉芙、刘砚芳等，均以会员身份参加活动。钱金福、王长林、李顺亭、余叔岩、程砚秋等，均曾在此演出。由于人才济济行当齐全，文武戏均能演出。该票房为京剧艺术事业培养了不少人才，有的票友“下海”后，遂成为一代名家，如老生郭仲衡和言菊朋、小生王又荃、旦角朱琴生、花脸贾福堂等，当年都曾是该票房的名票。该票房不少名票出自贵族显宦、巨绅富贾等名门，他们有着较高的文化素养，又有名师传授，加上自己勤劳苦练，使其艺术造诣斐然成家。有能戏之多超过专业演员，深为名家们所赞叹，不少专业演员向他们问业请教。溥侗便是春阳友会票房名票之一，其他如“星翠馆主”蒋君稼、“卧云居士”赵静尘、赵子仪、松介眉、恩禹之、乔尽臣、世哲生等名票，均曾在此票房演出。

　　红豆馆主具有深厚的修养，对戏文剧情理解深刻，极重表演人物，有“票界大王”、“票界领袖”之美誉。虽然他艺术造诣很高，但没有下海，他不想把唱戏当成职业，只是爱好而已。他虽为皇室贵胄，却平易近人，故诸多名伶愿意与其合作。他所演《失街亭》、《打棍出棍》、《珠帘寨》、《天雷报》之贺氏等戏；《宁武关》姚增禄、钱金福、梅雨田三人传艺，并得谭鑫培指点。当年演出此剧时，梅雨田曾为其吹笛，名票胡子钧司鼓。姚增禄饰周母、钱金福饰李虎、戴韵芳饰周夫人、陆金贵饰土地；《定军山》《阳平关》为钱金福所授，其刀花武功另观者叹服；《群英会》能演周瑜、鲁肃、曹操、蒋干、黄盖等五个角色。一次于江西会馆演出此剧，自饰周瑜，孙菊仙饰鲁肃(王凤卿亦曾演过)，李顺亭饰诸葛亮、萧长华饰蒋干、钱金福饰黄盖；《镇潭州》、《八大锤》、《拾画叫画》、《奇双会》、《琴挑》等京、昆小生戏，学自王楞仙。尤其《奇双会》之赵宠，酷肖王楞仙，而且此戏兼擅赵宠、李桂芝、李奇三个行当的角色。一次演出该剧自饰赵宠，乔蕙兰、陈德霖分饰前后李桂芝，姚增禄、冯金寿先后分饰李奇。另一次梅兰芳与其合作此戏，由郑传鉴饰李奇、马伯夷饰李保童。演毕，梅兰芳特赠送侗五爷红披一件以作纪念；《金山寺》、《断桥》、《祭江》、《雁门关》为陈德霖所授。初演时自饰白蛇、陈德霖饰青蛇、姚增禄饰许仙、陆金贵饰小和尚；《战宛城》、《芦花荡》、《闹江州》等，学自黄润甫。《战宛城》有杨小楼饰张锈、田桂凤饰邹氏、王长林饰胡车，当时演出效果可想而知；《连升店》之店家，为罗百岁亲传，曾与其四兄弟溥伦合演此剧，兄饰赶考举子王明芳，昆仲配合默契，一时传为佳话。它如《弹词》之李龟年、《黄鹤楼》之周瑜、《八大锤》之程济、《闹学》之陈最良、《碰碑》之杨继业、《九莲灯》之富奴、《汾河湾》之薛仁贵、《阳平关》之曹操、《芦花荡》之张飞、《醉打山门》之鲁智深、《三国志·刀会》之关羽、《琴挑》之潘必正、《青石山》之王半仙、《长生殿·小宴》之杨贵妃、《风筝误》之詹淑娟等京，昆各行当之角色，演来均有独到之处。但他从不自满，深知艺不止境，总是精益求精，常根据剧情、词意反复琢磨再创造。所饰周瑜为其杰作，倍受行当、名家所称赞。张卿公在所著《听歌想影录》赞其所演周瑜“潇洒出尘，风流绝世，与梨园俗伶迥然有别。与蒋干把臂言欢，及夜起与黄盖诡言，种种做派，均极精妙；与诸葛亮、鲁肃座谈时，频示鲁肃勿声，神态亦佳。与黄盖言'东吴无人诈降于那曹操’句，声色俱厉。'打盖’一场，愤怒神气，演来尤妙。”所演《弹词》，深为行家所赞许，华粹深在其所著《听歌人语》赞曰：“故国王孙，扮演白发供奉，甚合身份，而黍离麦秀，感喟甚深，凄凉婉转，哀怨悠扬，真不啻现身说法也。”尤其《牡丹亭·游园》中“雨丝风片，烟波画船”之唱句，根据他的深刻理解，精心设计身段与水袖的运用，深为梅兰芳所赞赏，并采纳于自己的表演中。红豆馆主对不同人物的内心世界，均有深刻体会，演来惟妙惟肖。其嗓音虽略带沙哑不甚脆亮，但唱、念韵味极为醇厚。且表演具有一种清新高逸的气质，为他人无法效仿。当年余叔岩、言菊朋、奚啸伯等，均曾向其请教问艺。李万春曾拜红豆馆主为师，得其亲授《宁武关》等戏。梅兰芳、韩世昌等与其交往甚厚。

　　红豆馆主于民国七年(1918)，与袁克文(号寒云)共同创办“言乐会”，该票房属研讨性质，故诸多梨园名家亦来此活动，票友多为原春阳友会的名票。陈德霖、钱金福、王长林、余叔岩、鲍吉祥、姚增禄、王福寿、迟月亭、范宝亭、冯蕙林、金仲仁、郭仲衡、言菊朋、梅兰芳、韩世昌、朱琴心、贾福堂、载涛、赵子仪、包丹庭、松介眉、俞平伯及后参加的叶仰曦、翁偶虹等。该票房常演于宣武门外的江西会馆。每年四、五月间，红豆馆主便邀请大家聚会北海租船畅游，并请名厨烹饪佳肴宴请众人，该票房后来断断续续至民国二十二年(1933)方解散。

　　红豆馆主曾于民国十九年(1930)，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女子文理学校传授昆曲艺术，其授艺极为严谨，每支曲子须拍三、五十遍方可上笛，待唱念十分熟练后方说身段，并做示范演出，使学生更便于领会掌握表演。言乐社解散后，是年，应南京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聘请，任该会委员。闲暇之时，曾与甘贡三等昆曲爱好者，于南京先后组织“成乐社”、“阳春社”、“公余联欢社”等业余曲社，有时亦参加演出。抗日战争爆发后，解散曲社返回北平，仍以研究昆曲为主，常有剧界、票界人士登门请教。此时他已没有收入，仅以卖字画维持生计。其字，真草隶篆皆精；其画，以兰竹著称，早年曾于荣宝斋挂笔单。抗日胜利前夕，再次南下赴宁，住在甘贡三家中。后因病重，于解放前夕赴沪就医，1950年6月病故于上海，享年79岁，家人遵其遗嘱，安葬于苏州灵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