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第54天
疫情的第54天,院子里的木棉花全部开放,木棉花花朵过大,谢落的花朵,从高高的枝头啪的一声砸落地面,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十分响亮,像是一朵枝头艳丽的生命,无畏的纵身一跃,那一声响,像是最后的祭奠。
午斋后,小师父忽然喊,菜地出坡。人员过少,虽胃痛午饭未吃,还是奔过去看看,究竟出坡是做什么。
一位小师父问,菜地在哪,我说大门口,石头上去,护栏那边,两栋楼的那个缝隙,小师父一脸懵懂,没有听懂这个秘密的所谓菜地究竟在哪。
若不是前几天的萝卜,若不是有师父告诉我去那里拍照,我压根不会留意这所小小的院落,周围寸土寸金的地皮,还能有一块菜地,就像大家不知道厦大如今的校区当年都是南普陀的地盘一样,南普陀捐了地皮,如今南普陀相对成了巴掌大的地方,被周围林立的高楼所围困。
寺院的所谓菜地也围困在巴掌大的地方,前面是常住师父的三层住宿小楼,后面是一栋五六层高的寺外居民楼,居民楼和寺院隔着道墙,菜地就在墙下面小小的空地。
菜地上巨大的石头,菜地上工地的各种遗留物,愣被一位师父平整出一方绿油油的地方,周围被各种植物顽强的装点着这方拥有泥土的地盘,再边上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地方,有一棵低矮不起眼的桃树,粉红色的桃花正盛放在枝头。
假若为这所院子的每一段时光记录,时光中有当有花的参与,比如三月就该是木棉,是桂花,是铁海棠的时光,再有这样一棵开着花朵的桃树,意外欢喜。
……
当年离开那所寺院,孤身站在大门口等待车辆,行李拉杆箱立在台阶,看到了远处的几位师父正在收拾满地曝晒的木柴。没有人注意这个将要彻底离开这所寺院的这位僧人,仿佛只是偶尔出门一般。
站在寺门口,阳光温暖,因为走了反而不着急,仔细回味将要作别的寺院。
寺院大殿前有两棵亭亭如盖的桂花树,大殿后有一盆一盆的昙花。
每到八月昙花桂花纷纷开放,早殿出班,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时有雨落的清晨,米黄色的小小的桂花谢落,在围着桂花树的青石板上铺就一圈淡黄的花环。
八月十五前后,每到晚上,接连昙花盛放,迎来师父们的围观,在月光中,银白色的昙花盛放在并不美丽的枝条间,每一朵盛开的昙花,被层层花瓣拥在中间的花蕊黄的淡雅。
每一朵盛开的昙花,仔细靠近,都有一股淡淡的专属于昙花的味道,像是植物抽枝的味道,也像是花朵新鲜汁液的味道。昙花一现的短暂,能仔细体味一朵花的盛放,难得稀有。
正赏昙花赏兴致勃勃,拿着相机准备定格这样一年一次,花期短暂的美丽,厨房的一位师父忽然拿来了剪刀和盆。
你要干嘛?我问。
把花剪下来,明早可以熬汤。他答。
我吃惊而又难过,那些花纷纷开在枝头,甚至还未曾好好盛放,洁白的昙花就要被剪去,面对那位师父,却胆怯的怎么也说不出劝阻的话,悻悻然离开。
第二天的昙花汤,他们说这样的汤对身体好,那点内心对花的伤感早已随着入腹的滑溜溜的带着点甘甜味道的昙花汤治愈,但每每想起那位师父拿来剪刀和盆,总是觉得在月色和洁白的昙花间,是件俗的煞风景的事情。
当年离开那所寺院,
那位被称呼为班主任的法师,说,佛教的书籍和常住的东西都交代好,语气公事公办的刻板。
叫安心的小师父正悄悄往我口袋里塞红艳艳的毛爷爷,在我的百般拒绝中,他按住口袋,说,拿着,你走路要坐车,需要钱。
还未曾从法师冷冰冰的语气中回过神来,他被叫走,法师开始布置他劳动任务,小师父对我的交代甚至来不及说完。
安心小师父当年是我的同寮。
他每天未曾打板就悄悄出去拜佛,等敲钟了拜完佛的他轻轻拉一拉我的被角,提醒我起床了。
他袜子太破,甚至不能缝补,我一边嫌弃他,一边说,供养你一双吧,他哈哈大笑,说,是挺破啊,那再穿一穿就扔了吧,拿起来瞅了瞅刚刚晒干的袜子,仿佛这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
我只是问,哪里买整箱的苹果,他说你的小食柜是哪个,一周之后,他的师兄来看他,他为我的柜子里塞了满满一柜子的苹果,那种打开柜子,忽然意外的惊喜,让我至今看到苹果就想起他。
麻辣是每个小孩无法抗拒的零食,小和尚也不例外,他让来看望他的师兄带回来几大箱的麻辣,凡是能见到的各种辣条,堆满了半个房间,他发给每一位小和尚,小和尚的欢喜就像屋子里许久不曾散去的辣条味道一样,持续了很久。
他的善良,仿佛每一个人热情的理所当然,不仅仅因我是他的同寮,他为年龄大的一位师父,端水泡脚,端饭端药,老师父感叹,真的,我如果有孩子,我的孩子都未必对我这么好,感动的差点落泪。
他的庄严,如同画上去的眉毛下,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神,五官端正柔和,虽那双手却经常干活的指骨粗大,有点遗憾,仍常常被寺院采风的摄影师看到,央求配合拍照。
他的庄严,在大殿,手握鱼子槌,敲响木鱼,远远看去,忍不住会合掌。
……
每一个人,每一段时光,每一个地方,每一段记忆,期间必定有一些花木,这些花木在记忆中虽不是十分真切,却是必不可少的装点。
忽然感悟到,《红楼梦》中黛玉葬花,葬的分明不是花,也有时光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