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凤：每位母亲都有一处开满鲜花的庭院吧？

 生命是一个过程 也是一种目的

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了

老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是有先知先觉的

只是，愚钝的我没能及时顿悟

否则，2013年七月十一早晨

那个电话

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挂断啊

我会跟妈家长里短地一直就那么讲下去

讲到生命不息…..

 

老妈虽然一生坎坷，命运多舛，但她硬是把晚年的自己，说成是苦尽甘来的幸福小老太。老妈说，以前，皇后娘娘也没她这等自由和福分呢！她总夸自己赶上了国富民强的好光景，所以，要好好为孝顺儿女和幸福光景活着。

说来也是，在70到80岁的时段里，老妈基本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选择不同地域的儿女家去享受天伦之乐，冬天到岭南越冬，夏天到渤海湾避暑……老妈常自豪地跟邻居们说：“我虽然年轻守寡，独自带大了九个孩子很艰辛，但孩子们成家后，都一个赛着赛着一个地孝顺，我晚年里的幸福，可是能把70岁之前的亏欠都弥补回来喽。”

妈妈和她种的花儿

可老妈年过80后，便拒绝远行。任儿女们怎样劝说，她还是执意守着故乡里的庭院才心安。弟弟勉强接老妈来广州两次，也都是过完年便匆匆赶回老家了。

固守庭院的老妈，丝毫不让自己闲着，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庭院里的花草树木，浇水、施肥，支架、剪枝、摘除残花败叶等。在伺弄花草的过程中，老妈会不停地与花对话。老妈甚至会根据花的习性，而分门别类地冠以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大闺女、二闺女、老闺女等，贴上九个孩子的标签。很荣幸，老妈曾经把自家门前的那棵柳，当成我这个二闺女而精心呵护和依傍过。

妈妈门前的柳树

老妈的晚年，对花草树木可谓是有着痴迷般的爱恋，因为妈是住在农村的非农业户，所以，没有条件像邻居家那样有多余的土地可用来种花。于是，妈就巧妙地把院墙、台阶、马路旁都当成了她的花园。确切地说，妈养花不是靠种，而是见缝插针、漫天散花。

秋天里的收获季节，东北的秋风很猛，妈会裹紧风衣，拿着结满花籽的老花枝，借散步的机会的在风中不停地摇曳，花籽就会随风洒落在妈家的墙头上、石缝里，以及村庄的马路边、沟渠里。次年春天，那些在秋天里随风洒落的花籽，便会冒出密密匝匝的花苗，老妈就会择优留用，剔除那些嫩弱多余的，留下优质粗壮的，精心浇水、施肥、扶持。于是，从早春到暮秋，妈的房前午后以及村庄里，便会一直有各色鲜花灿烂着。

妈妈种的花儿

妈的花，品种真叫一个繁多呵！

春有金灿灿的报春和粉红的映山红……

夏有大丽花、太阳花、牵牛花、美人蕉、剑兰、三色堇、康乃馨、八仙花、长春花，向日葵，薰衣草，瓜叶菊、虞美人，夹竹桃、马莲花…….

秋有菊花、百日草、球兰、仙客来、蜀葵、风信子、六倍丽……

即使是冬天，妈也会在窗台上奉养几盆君子兰、仙客来、水仙、海棠等。

不管是多么贫瘠、窄小地儿，经妈侍弄一阵都会变成一方沃土，继而伺弄出灿烂的鲜花。众人一直疑惑不解：孔老太的花儿，为何会不嫌石缝狭小，不嫌路旁尘大，不怪沟渠阴湿，不嫌墙顶干旱……

我知道，那是因为老妈太过懂花儿的生命特征，她是根据花的不同习性，因地制宜，给予了花儿最合适的生长环境。就如同，老妈对九个孩子的教育一样，妈一直都会根据每个孩子的不同个性，而使用不同的教育方法，因材施教，寓教于乐。于是，老妈的九个孩子各个都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一心向阳，一心向善！

妈妈种在墙头的花儿

老妈的外孙，把姥姥誉为花的使者，是爱花、懂花的精神贵族，把老妈乐得眼睛眯缝嘴角上扬：“我一个农村土老太太竟然成贵族啦。”

而邻家的大妈，则笑老妈为花痴：每天傻乎乎的跟不懂人语的花儿唠叨个没完没了，花又不回应她。老妈固执地跟大妈们强调：“庭前屋后的那些花都是有灵性的，全部都能听懂人话的。”

我也一直坚信，老妈与花儿之间，是有着常人无法领会的默契与懂得的！你看，花儿虽然不会言语，但是，却用四季的灿烂回报着老妈，用怒放的姿态回应着老妈，用顽强的生命力在支撑着老妈。否则，墙头上的薄土层上就不会爬满了炮仗花，屋檐下的砖缝里也不会亭亭玉立地长出百日草，路边的篱笆墙也不会怒放出色彩斑斓的牵牛花，屋后的沟渠里更不会溢满一渠的睡莲。否则，52岁就曾被医生告过病危的老妈，更不会健康乐观地活到84岁！

妈妈种的葱花儿

起初，老妈种花草时，曾遭亲属和家人的一致反对，我也怕伺弄花草导致老妈辛苦，而劝阻过妈。而妈却极力坚持，妈说，花草就是她的伴儿，没了花，她每天只能是对着天花板发呆，日子就会了无生趣。而有了花草的陪伴，自己的世界就有了生机，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妈晚年的院落，因为有花的簇拥，院内院外便盈满了诗意的盎然和绚丽的色彩，常常会有邻家老人孩子庆生和婚庆录像时，把娘的庭院当成农家小院的外景地来取景。每当此刻，邻居们的欢天喜地，不仅热闹了老妈的庭院，也充盈了老妈的心田。

妈妈门前的银杏树

2013年农历七月十一那一天早晨，是妈庭院里鲜花最灿烂的季节。在与老妈每日一刻的常规通话中，老妈曾发愁地跟我说：“昨天风雨花儿开了粉粉的一池子，估计今天又会接连大暴雨……”我打断妈：“下就下呗，反正你守在家中不出门。下雨也不影响你的吃住。”妈妈很突兀地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儿：“我要等你三哥回来陪我去林屯走娘家呢，暴雨不停的话，就会把路冲坏，你们姊妹就没法回来了，我的花儿、我的菜就会被雨淹 ，被人踩的……”正在我一头雾水欲求解释之际，弟媳喊妈吃饭，我便催妈快去吃饭，妈在电话那头说：“夏天饭不怕凉，我还有很多话……”我说“明天再打”，便挂断了电话。

当天中午，弟弟的电话把我从午睡中唤起，弟弟用沙哑的声音说：“二姐，妈走了！”我睡眼朦胧地追问：“妈走去了哪里？”弟弟哽咽，我依然无法相信，也实在不敢相信，老妈从此后真的走远了，远离了她的庭院，她的鲜花！从此我们便再也无法连线了吗？说好了明天继续通话的呢？

待我奔丧回家走进庭院时，办丧事的人多到真的把妈的花儿和菜苗都给踩蔫了。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了，老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有先知先觉的，只是，愚钝的我没能及时顿悟。否则，2013年七月十一早晨那个电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挂断啊！我会跟妈家长里短地一直就那么讲下去，讲到生命不息…..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自己霸道挂断那个电话不能释然。

妈妈屋子上的大蜘蛛

妈妈三周年祭日的前一天，我再一次回到了妈妈的庭院，因为没了老妈的爱心呵护与精心伺弄，妈的庭院凸显荒芜，不仅草本花全部枯死，就连门口那棵强壮的垂柳也遭了虫害，卷曲了叶脉。刚走进庭院的一刹那，我心痛到险些晕厥。次日，到墓地祭拜完老妈，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妈的庭院，从此再也没了回去的勇气。

今年春天，听侄女说，如今老妈的庭院里，只有牡丹、芍药，百合，蔷薇，炮仗花等耐旱抗冻的花儿在各自盛开的季节里怒放出生命的壮观，摇曳着四季变幻……没了与老妈的连线，我很想对这些花儿说声感谢，谢谢花儿依然坚守着妈妈的庭院，让老妈的灵魂有一个安放之处！

他乡无眠的夜里，我常常深度怀念老妈那个开满鲜花的庭院！那是一处无法复制的精神乐园啊！

我只求在退休后的日子里，活出妈妈的花样晚年，为老妈的庭院添一抹永久的绚烂……

爱花儿的妈妈

 

编辑 齐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