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晚报总编宋捷 :父亲的相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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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相册
文\宋捷
父亲离开我们200多天了。
在一串串难熬的日子里,我一次次陪伴母亲打开父亲的相册,抚思追忆父亲一段段定格的岁月。
年轻时,父亲迷恋摄影。上个世纪50年代他在大连工作时,就节衣缩食买了一架昂贵的苏制相机。相册中那些泛黄的照片,几乎全景式记录了一位朝气蓬勃的技术员和乡村女教师迷人的初恋。大连的老虎滩、旅顺口、棒棰岛、金州金石滩……父亲为他的新娘留下无数青春的瞬间。
1963年初春时节,我来到了这个世界,自然成了父亲镜头里的主角:拎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鱼、奔跑在梨园老宅的树林里撒欢、人民公园九曲桥上扮着鬼脸、挺立在妹妹身后做个护花使者……多少鲜活的画面,就这样被父亲的相机捕捉。
可是,相册竟然出现了断档。1980年是个分水岭。这一年家庭相册只留下了一张片。1980年8月的最后一天,父母和我乘坐早上10时的江申客轮,大约下午4时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紧接着第一站我们就来到王开照相馆。父亲当时告诉我们,这是上海滩最好的照相馆。在那张照片上,父亲母亲和我笑得都很灿烂。我不解的是,父亲当时为什么没有带上自己的相机,为我第一天的大学校园生活留下光与影?而更困惑的是:那一年夏天,江苏省四所重点高中面向全省招生,妹妹高分考取江苏省扬州中学,父亲竟然没有送他的掌上明珠到学校,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答案就在那张“王开照片”背面母亲记录的一行小字里:1980年,家里三喜临门:儿子考取重点大学,女儿考取重点高中,显哉被任命为锅炉厂厂长。
1980年是文革浩劫后,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第三年,政通人和,百废待兴。父亲十年闲置,忽然天降大任,临危受命。赤子之心与锅炉一起点燃,迸发的激情与忙碌的程度,可想而知。从那一年起,直到父亲退休,家庭相册里几乎再没有再出现过他与家人欢聚的照片。
为了弥补相册的缺憾,有一天我走进倾注父亲毕生心血的工厂。虽然工厂早已重组并入央企,但企业档案室里果然还是珍藏了许多老厂长的照片:他在欧洲为引进全行业第一条膜式壁生产线奔波;他在苏中最大的电站锅炉万米车间里激情演讲;他和港商签约合资兴办集装箱公司;他在深圳蛇口与中集集团总经理麦伯良先生一起畅想未来;他在首届“改革精英”现场领奖;他在绿茵场上和大学生们踢球;他在厂里的党代会职代会团代会上致辞;他活跃在新品开发、党员宣誓、民兵打靶、歌咏比赛的各个现场……显然,父亲把全部的身心放到厂子里了,再也无暇顾及他的妻儿家小。
父亲重新出现在家庭相册里是在他退休以后。在这之后的20多年中,父亲卸任了厂长、董事长等职务,家庭的角色多了爷爷和外公的身份。他似乎更乐意从摄影者转身为被摄影者了。父亲在80岁之前的照片都是很有型的:早春,他和母亲带孙女去公园感受春的蓬勃;仲夏,老两口到境外领略夏的繁茂;金秋,他和老朋友下乡钓鱼品尝秋的硕果;初冬,他陪母亲重返大连金州回味爱的温馨……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他的照片几乎都是我用手机拍的。但有一次例外。前年重阳节,报社老社长、市摄影家协会名誉主席贾涛根先生亲自上门为我父母拍摄金婚照。贾老也近耄耋,然用镜头沟通人与自然,摄取人间真情乐此不彼。他应社区之约,亲自为我父母掌镜。那时,父亲已患阿尔兹海默症,贾老忙活了半天,拍摄了一组照片。父亲拿到照片后,眼眶竟然湿润了。
去年的父亲节,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彼时,他最大的心愿,是想去一趟已经从市区任港路搬迁到城市北边的工厂,在新厂区大门口留张影。我知道,那是他大半生魂牵梦绕的地方。然而,那时离他生命的终点,只有两个月了。最终,他未能如愿以偿。
相册是母亲一手整理的。母亲是个有心人,她很早就按照编年,整理了数十本家庭相册,并整整齐齐地放在她和父亲的房间。我在找寻父亲老旧的相机,眼前回放着汇集半个世纪岁月沧桑和人间情暖的相册,脑海里凝固了三幅画面:大连追风的海滩、坚毅的目光和火热的锅炉、找不到回家路的海默老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