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诗人|| 孟松:我想用汉字修一座庙宇 (组诗)
诗 歌 净 化 心 灵
择 此处静谧
书一方清 远
我想用汉字修一座庙宇 (组诗) 孟松
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针尖一样的故乡
——兼致山中子兄
山中子兄一直在疑问
我的小村,还有多少人可以借用?
是啊,我的文字里
时不时都会闪现他们的身影
其实,他不知道
我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针尖一样的故乡
每碰一次,手指就会流血
心也会跟着流血
但我还是忍不住去碰
我是想用针尖,制造一场场流血事件
尘世中,我是
一个被故乡走丢了的孩子
我是想用疼痛
一遍遍,找回我自己
秋风嘴里只有必须二字
秋风嘴里,只有必须二字
每年秋风过处
草必须枯,树必须黄,叶必须落,花必须谢
秋风中,必须有村子里的老人
被吹得颤颤微微
时不时,必须有人落叶一样被吹落
被一声声唢呐抬上山
前年才吹落了张大莽他爷爷
去年的秋风
又吹落了,生产队的大舅婆
而今就埋在青冈山坟山上
今年,秋风来得早些
此刻才至十月初
我看见它,一直在村子里不停地转悠
仿佛是在找它要吹落的人
现在
现在,草地上
我看到的情形是这样的——
现在,夕阳西下
一头老牛正埋首草丛间
现在,我的视角
是从牛屁股方向看过去的
现在,落日浑圆
正压在牛角的上方
现在,下沉的落日
把老牛的头压得越来越低
现在,远远看过去
仿佛老牛快要扛不住了
现在,就在我写下
这一行时,落日又把牛头压低了一些
老家行
这个小儿麻痹症患者
五十五岁,与大哥同龄的男人
这个前年父亲死了
现在吃着政府五保户的低保的男人
这个没有了别的亲人
只和八十几岁的母亲相依为命的男人
这个昨天深冬的风中
迎面走过的衣着单薄的男人
这个让我极度词穷
只让我想到,一枚针来比喻的男人
此刻,突然针一样
让我这张写诗的稿纸痛了一下
我想用汉字修一座庙宇
每一个汉字,就是一块砖
每一个诗人都是一个泥瓦匠
现在的泥瓦匠们
是用简体字,修现代的建筑
雷平阳修的著名建筑
其中之一,是杀狗的现场
刘年修的是一条修行的路
从湘西出发,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其他的就不说了,我想修一座庙宇
仅供自己,在佛前打坐,烧香,叩拜,祈祷
每天早上一遍
不够,每天晚上还要一遍
除了为我自己最爱的人
你不知道,其实我还想为这个世界赎罪
我有一棵草对另一棵草的感伤
无非就是一棵草
无非低到尘埃里的植物
无非春天里出生,秋天里死去
无非短暂的一生里
把该绿的绿完,然后枯萎
自己证明自己
草一样,人世间来过一遭
如果非要写,一棵草的一生
无论如何都绕不过
风雨的蹂躏,马蹄的践踏,牛羊的啃噬
一场野火的关照
甚至,头顶递过来的一把刀子
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
就像宿命,有啥好写的呢?
越写越悲从中来
越写,越有一棵草对另一棵草的感伤
弯曲是一门古老的技艺
弯曲是一门古老的技艺
我知道,只有时间这个匠人才能制造
比如,遗落墙角里
那根一直不曾使用的条凳
多年后,在你眼里
有了向下驼背一样的弯曲
比如,老家老房子
堂屋正中那根曾经最直的脊梁
远远看过去
也已有令人心痛的弯曲
再比如,老家大伯娘
年过六十后,越来越弯曲的背影
一直是我不忍给你提及的
黄昏的光影,制造的几何弯曲
雪野里的青冈山
只有九岁的狗娃坟头最小
像一只小馒头
张天有55岁死于晚期肺癌
他的坟头大一些
像一只,大的馒头
众多大大小小的馒头中
还有马昌秀,李文华,赵大芬……
我的爷爷,父亲也在其中
我要说的是
冬天里,我老家的青冈山大坟山
如果一场雪下得久一点
远远看过去
雪野里,它就像一只最大的馒头
把大大小小的馒头
搂在怀里,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山村雪景
昨夜,好大的一场雪
天地间制造了好辽阔的一场白
目力所及,老家的黄桷坡
山顶的雪最厚,理所当然最白
黄桷坡的山脚下
菜地也白,只是白得没那么凶
菜地归来,五十岁的肖洪芳
头顶的白就要浅得多了,顶多算花白
原谅我用聚焦法
写这样一位三个留守儿童的奶奶
此刻,她正从菜地归来
手抱一棵做早餐青菜,背背一背猪草
她的身后,一望无迹的白
仿佛不想放过她,一路追到她家门口
举 手
这样的场景
你我都再熟悉不过——
老师一提问
课堂上,就会有
纷纷举起的一只只小手
我老家的青冈山坟山
就是一间大教室
三月这位老师话音未落
清明微凉的风中
满山的蕨苔就举起了高高的拳头
前些日子才埋下的小桃红
小小的坟头上
蕨苔举起得很低,不够大胆
仿佛生前的她
坐在教室的后排,怯怯生生
【作者简介】孟松,职业警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扬子江》《诗潮》等文学刊物,并入选《中国新诗》《中国诗歌精选》《2019天天诗历》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来自月亮背面的文字》《白花的白》(四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