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中清军海城反击战系列之一
在整个甲午战争中，每一场战役的失败者基本都是清军，可以说清军几乎就没打赢过任何一仗。
1894年12月，在辽阳附近的摩天岭阻击战中，聂士成指挥的清军阻挡住了日军的进攻。一般认为这是整个甲午战争中，清军唯一打胜的一仗。
不过，摩天岭战役的规模太小了一点。实际上日军并没有把这里当做主攻方向，派出的只是大队级别的部队。日军的主攻方向是海城。
如果我们把整场战争中清军的战绩比作一筐烂梨的话，那么我们会发现分别于1894年12月和1895年2月和3月，在辽宁海城的感王寨、大平山与牛庄发生的三场战斗应该算是相对而言品相比较好看的。这三次战斗都属于清军海城反击战的一个组成部分，规模都很大，清军虽然依旧打败了，但是起码也给日军造成了重大伤亡，自身的损失也不算太大。如果硬要做个量化比较，那么日军对清军应该是55:45，清军的得分还不算太低。下面我们就首先来介绍一下感王寨战役，其余两场战役在其他的文章再叙述。
（一）
甲午战争爆发后，清军屡战屡败，陆上战役中，先丢朝鲜，后失辽东半岛。日军步步进逼，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势不可挡。
然而，到了年底十二月份，日军终于遇到了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老天爷。
东北的严寒挡住了日军进攻的脚步。
当时，日军的御寒装备都是按照日本关东平原一带的冬天来设计制造的。日本关东平原的冬天基本上也就是我国长江流域那个水平，和东北的冬天相比，寒冷指数至少要相差两个数量级。
日军单薄的冬衣哪里扛得住东北那凛冽的寒风？因此有许多官兵被纷纷冻伤，大家叫苦连天，这仗实在是没法打了。
东京大本营见此情景，于是决定：北线的部队停止前进，停留在凤城、岫岩一带就地防守，等熬过这个冬天再重新发动进攻。南线的部队则可以去进攻山东半岛，目标是北洋舰队的基地威海。
然而，在辽东前线指挥作战，担任第一军司令的日本军界元老山县有朋对此坚决反对。在这个老鬼子看来：大日本皇军连死都不怕，还怕天气冷吗？眼下形势大好，正应该一鼓作气地大举进攻才对。因此，山县有朋根本就不管大本营的命令，下令第一军继续进攻，主要目标就是沈阳。
山县有朋
东京大本营对山县这个小老头既恼火又无奈。他们不敢直接下令撤销山县有朋的第一军司令官的职务，那样的话，山县有朋会剖腹自尽的。那可就麻烦了。
最后，大本营只好请明治天皇出面。明治给山县写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大体是说：朕听说您老最近身体不太好，生病了。您看您是不是先回来养养病啊？
由于天皇给了这么一个台阶，山县这才不情愿地辞去了第一军司令的职务，满怀惆怅地离开前线回国。
不过，在离职前的最后时刻，山县依旧下令日军继续进攻，因此，在12月13日，日军的第三师团一举攻克海城。
山县回国之后，辽东的日军就停止了进攻，停留在原地准备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可以说是由于天气的因素，挡住了日军前进的脚步，这才有了后面清军在辽东战场的一系列反击作战。如果日军的御寒装备良好，继续进攻的话，只怕沈阳早就失陷了。
甲午战争时的日本陆军士兵
甲午战后，日本陆军开始大力研究冬季作战的问题，不仅改善了御寒的装备，而且疯狂地驱使士兵们进行御寒训练，冻死人都在所不惜。有个日本电影《八甲田山》描写的就是这样的事。
十年后的日俄战争中，日军终于可以在寒冷的冬季大规模作战，把俄军打得落花流水，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二）
说过日军，再说说清朝那边的形势。
由于陆海两处战场的一连串惨败，清朝朝野上下对于李鸿章都是一片声讨。大家对于淮军系统彻底失望，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湘军身上。
于是，湘军中硕果仅存的与曾国藩、左宗棠平辈的元老刘坤一出山。他被委任为钦差大臣，节制关外各路人马。
然而，实践证明，湘军并不比淮军强多少。从勇敢善战的角度来说，淮军中确实有不少畏葸怯懦的将领，动辄临阵脱逃，不过淮军里也有能打能拼的猛将，像守平壤的左宝贵就是一个例子。
左宝贵死后，淮军中能打的将领就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年已七十五岁的老将宋庆，另一个则是刚刚在摩天岭挡住了日军进攻的聂士成。
由于此时清廷听到传言，说日军将在天津登陆，所以朝廷就把聂士成的部队调到天津去了。防守摩天岭的任务交给了湘军的陈湜。
在辽东前线能打的淮军就剩下了一支，那便是宋庆的毅军。
宋庆
宋庆的年龄比李鸿章还要大三岁，不过这老爷子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精力十分的充沛。朝廷也知道宋庆的实力，所以任命宋庆为“帮办军务”，也就是副司令。
从防守鸭绿江，到九连城，到凤城，再到辽东半岛的金州，宋庆统领着毅军和日军已经恶战过好几阵了。虽然每一次都失败了，但是毅军不管怎么说也是敢打敢拼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被日军吓破胆，虽然多次吃败仗，但是要他们再上阵，从宋庆到底层士兵还是毫不含糊的。
12月13日，日军第三师团进攻海城。负责防御的丰升阿、聂桂林所部只打了一个小时就仓皇败退，海城失守——当然，他们也属于淮军系统。
海城北有鞍山、南有大石桥和营口，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日军占领了海城，就好像在清军的防线内插入了一把钢刀，给整个辽东的清军带来了致命的威胁。因此，清廷急忙向前线发电报，命令清军立即将海城收复。
此时，万众瞩目的湘军还没有赶到战场，想要收复海城只能还是依靠淮军。七十五岁的老将宋庆义不容辞，又一次带领着他的毅军，冲上了抗敌的第一线。
（三）
12月17日，驻扎在盖平的宋庆命令辎重部队沿着大石桥、虎庄屯、感王寨这一条路线向牛庄前进。毅军总兵姜桂题率刚刚收编来的10营铭军随后跟进，宋庆自率10营毅军殿后。与此同时，宋庆还派出多批骑兵部队，前出到感王寨东北方的四台子、柳公屯、盖家屯一带侦察敌情。
占领海城的是日军第三师团，师团长为桂太郎中将。
桂太郎
桂太郎是山县有朋的铁杆嫡系，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卖力地执行山县的命令。后来，桂太郎进入政界，多次担任日本首相，这个咱们就不去提他了。
桂太郎在18日一早就得到了清军出动的情报，他立即派出两路侦察兵出去刺探敌情。一队由远藤大尉指挥步兵第六联队的第三中队和一个骑兵小队，向着盖家屯方向侦察；另一路由儿岛大尉指挥，到海城外围的高地晾甲山察看动静。
远藤大尉指挥的日军在盖家屯与清军撞了个正着。清军有五百余人，火力凶猛，远藤见势不妙，赶紧撤退，去向桂太郎报告。
而另一路的儿岛大尉也侦察发现了在感王寨、柳公屯等地有大批的清军。于是，他也赶紧回来向桂太郎汇报。
桂太郎和参谋们综合分析了一下，确信这是清军要向着海城发动反击战。于是，桂太郎决定：明天出击，目标盖家屯，争取打垮或是消灭清军部队，解除他们对于海城的威胁。
他为什么不连夜出击呢？这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到了夜里比白天还要冷得多，日军实在是受不了，所以只好改为白天再打。反正清军也从不夜战。
另一边，宋庆也带着毅军赶到了虎庄屯。他得知已经与日军遭遇的消息后，便命令前方的姜桂题立即在感王寨修筑工事，准备防御日军的进攻。
姜桂题不敢怠慢，立即布置防御。感王寨原名缸瓦寨，或许曾经是个专门生产水缸瓦片的专业村。它由好几个村子组成。姜桂题在感王寨围墙外设置了一些临时的堡垒，在围墙上挖出了很多的枪眼，同时又在寨内设置了七门火炮。此外，在左翼的马圈子村、香水泡子村各派一个营驻守；右翼的于官屯则由骑兵防御。
12月19日，桂太郎率领师团司令部的成员登上海城城外的晾甲山，居高临下指挥作战。他手下的第五旅团长大迫尚敏少将和第六旅团长大岛久直少将各自带领两个步兵联队向着盖家屯方向扑去。
然而，清军已经离开了盖家屯，日军扑了一个空。中午时分，桂太郎下令让大岛久直的第六旅团先回海城去暖和暖和，他正打算派人去把第五旅团也找回来的时候，大迫尚敏突然派人来报告：在感王寨发现了大批的清军。
（四）
桂太郎急忙派人去把已经回城的第六旅团再找回来，但是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到了天黑时分，第六旅团才投入战斗。整个一个下午，都是第五旅团自己在感王寨与清军战斗。
感王寨之战示意图
中午12点左右，日军先头部队在下夹河子村与清兵交火。清军抵挡不住，很快就撤退了。
下午1点，第五旅团的部队在感王寨附近完成了集结，炮兵也布置好了阵地。大迫尚敏这时下令发起全面进攻。第六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冈本忠能少佐带领所部向着感王寨主阵地发起进攻；第六联队第二大队大队长小野寺实少佐率所部向着于官屯发起进攻；第十八联队第一大队大队长石田正珍少佐率所部向着马圈子村发起进攻。
这其中最倒霉的就是石田正珍的人马。石田正珍带着两个中队向着马圈子发起进攻，还有一个中队留做预备队。当日军前进到距离马圈子村不到二百米远的时候，在左侧的一处树林中突然射出了密如飞蝗的子弹。原来，清军并没有死守在村子里，而是分兵藏在村外的树林中，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日军一下子就全都给打趴下了。这时，马圈子村里的清军也向日军开火，日军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石田正珍急忙命令担任预备队的那个中队投入战斗，同时请求炮火支援。
由于日军处于一大片开阔地之中，周围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掩蔽的东西，同时满地的白雪又把日军的身形映衬得格外鲜明，所以被打得狼狈不堪，死伤遍地。石田正珍在此时竟然吹响了冲锋号，强行命令日军爬起来冲锋，结果日军中枪毙命的更多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到处都是日军的鲜血。
大迫尚敏急忙组织炮兵来掩护石田，日军的炮兵向着马圈子村疯狂开火。清军扛不住日军的炮弹，最后只好撤退。这样，马圈子村就失守了。
下午两点钟，小野寺实的部队攻克了于官屯。谷冈大尉指挥一个120人的中队向着香水泡子村发起进攻，双方发生了肉搏战。日军伤亡惨重，120人的中队只剩下40人还能打仗。清军伤亡也非常大，并且率先撤出了香水泡子。
清军的部队全都收缩到了感王寨内。日军对感王寨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清军则奋勇还击。双方展开了炮战，弹雨纷纷，由于日军基本都处在开阔地域，所以伤亡很大，冈本少佐的部队根本就无法靠近感王寨，只好撤了下来。
实战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宋庆手下的炮兵是整个大清国陆军中水平最高的，毅军实力强主要就强在炮兵上面。毅军炮营管带余仁同是跟德国教官汉纳根认真学习过的，他是真正通晓火炮技术的人，和其他清军部队里那些蒙事的炮兵指挥官完全不一样。
在余仁同的指挥下，毅军炮火猛烈，打得日军抬不起头来。日军也不由得在战场日记中惊叹：“敌弹是瞬发弹，其距离测定之精确也是清军从来没有过的……”
（五）
下午四点，天都快黑了，双方的援兵都赶到了。
日军的第六旅团赶到战场。宋庆也亲自率领10营毅军和一些练军赶到了感王寨。由于日军要集中兵力攻打威海，所以把第三师团的兵力抽走了一半。现在整个第三师团能够投入战斗的只有四个联队，共计四千五百人。
而清军方面，宋庆的毅军已经全部投入了战斗，再加上其他的练军（练军是各省的地方部队），总数达到了1.8万人，已经形成了绝对优势。
但是，宋庆并没有勇气迂回包抄日军。毅军非常依赖火炮，脱离火炮掩护的机动作战，而且面对的还是日军，那是他们不敢尝试的。因此，毅军还是猬集在感王寨这么个小地方和日军对轰，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兵力优势。
日军第六旅团赶到之后，再次向着清军发起了进攻。清军有了援军，抵抗得更加猛烈。
由于毅军是淮军的头号王牌部队，所以装备是最好的，比日军要高出一个档次。毅军装备步枪的是奥地利曼利夏弹仓枪，子弹用的是无烟火药。日军的步枪基本上是本国生产的村田十三式步枪，只能单发射击，打一发子弹然后再装一发，而且子弹的发射药是黑火药，一枪打出去，白烟四起，非常容易暴露自己。
村田十三式步枪
而日军装备的火炮竟然是青铜炮管的！因为日本当时还不能制造出纯钢的炮管来。日军当时的火炮是其国产的70毫米野炮和山炮，都是青铜炮身。而毅军装备的火炮是进口的德国克虏伯75毫米山炮与格鲁森37毫米速射炮，完全是纯钢的炮管，性能远在日军之上。
因此，当双方对轰对射的时候，清军是很容易占据上风的。另外，当时的毅军所处的位置较好，有村落、树林和坟地作为掩护。而日军所处的位置十分开阔，缺少掩蔽物，所以容易遭受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桂太郎依然督令日军拼死冲锋。日军不顾伤亡，拼命地向着清军的阵地进攻。这时，天色越来越黑，清军的炮兵逐渐看不清目标了，命中率急剧下降，结果日军步步逼近，越来越靠近感王寨的围墙了。
毅军对于火炮是非常依赖的，如果没有了火炮，他们的勇气就会减少一大半。宋庆见天色已晚，唯恐夜战中有失，便首先下令撤退。于是清军开始向着感王寨西南方向撤退，退往田庄台、营口方向。
下午五时，日军占领了感王寨。虽然日军具备有夜战能力，但他们还是对东北的寒夜望而生畏，所以也没有追击清军，而是自己偃旗息鼓地返回海城了。
（六）
感王寨之战，毅军与日军第三师团激战了一个下午，由于日军所处的位置不好，同时毅军的武器又比较先进，所以给日军造成了重大伤亡。
日军共计伤亡四百人。大迫尚敏的第五旅团伤亡146人，其中第六联队联队长塚本大佐，第一大队大队长冈本少佐均负伤。大岛久直的第六旅团伤亡254人。两个旅团合计共400人。而日军参战的总人数为4537人，伤亡人数占到了总数的百分之九，这也是整个甲午战争中，日军伤亡比例最高的一次。平壤战役中，日军伤亡七百多人，具体数量虽然比这一次高，但是那一次日军的总兵力是远远超过现在的。
毅军方面的伤亡约五百人，比日军稍高，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战绩了。实践证明：日军并非不可战胜，毅军靠着先进的武器和对于现代化火炮技术的掌握，基本上和日军打了个平手。如果毅军的战斗作风更加过硬、更加勇敢，能够主动出击，同时在步兵战术上更加专业一些（日军记载：毅军在冲锋时，士兵都是直着身子往前跑），那么在这次战斗中打垮第三师团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惜的是，代表着大清国陆军最高水准的毅军也就是这个水平了。整个淮军都没有现代化的军校，从军官到士兵普遍都是文盲，军官们连现代地图都看不懂。淮军也没有专业的参谋部，没有专业的作战参谋、情报参谋，指挥官身边只有一帮由落第秀才组成的幕僚。淮军对于现代化的战术也就是一知半解的水平（当然这比湘军和练军已经强出很多很多了）。就靠着这么点能力，毅军居然能和日军硬拼一个下午，而自身也没有被打垮，实在是属于难能可贵了。
清军与日军激战的感王寨之战就这样结束了，不过更加激烈的战斗还在后面，笔者将在其他的文章中继续讲述海城反击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