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安:余叔岩的《四郎探母》
余叔岩先生
《四郎探母》这出戏,是出头戏里最大的一出,过去的演员,很少从《坐宫》演唱到《回令》的,有之,虽不自余叔岩始,却只有余叔岩唱的次数最多。叔岩嗓子本不太好,他倒嗓以后几乎一字不出,嗓子经过七八年的苦练,才有后来这一点哑嗓。但是不可小看了他的哑嗓子,确是各音俱全,高矮都有,而且善于运用,嗓子虽闷,却及有韵味。以他这种嗓子来说,居然唱全部《探母》,不能不说是奇迹。最奇怪的是《坐宫》的调门,不到六字,《见娘》的调门,就能长到六半,一到《哭堂》,可就跑到软宫调去了!像这种嗓子,内行就叫功夫嗓子,但我以为叔岩所以能顶住大戏,不仅是功夫,可能有些生理上的遗传。因为他祖父余三胜是云遮月嗓音,刚一唱的时候,那个云可厚了,那个月亮几乎全部被云遮住,必要唱过多少句以后,那个月亮才渐渐从云里露出光彩来。就这样越唱越亮,光彩也越大。所以余三胜的唱词少说也总是四五十句一段。叔岩虽然没有这种天赋,但他的嗓子确是越唱越有,不唱就没有。他每逢上演,白天先得吊一两出,到临上戏院之前,还得再来一两出,这样才能到台上指挥如意,所以我说他带些遗传,也可以说颇有祖风。
余叔岩《四郎探母》
叔岩的《探母・坐宫》并不太精彩,原因是刚一上场,他的嗓音还没有唱开,同时大段【慢板】,讲究字正腔圆,不尚小巧,身上又不能太动,所以他有些无所用其长了!《盗令出关》的时候,他就活泼得多。见弟一段【原板】的调门已经是硬六字了,所以第二句就能使观众十分满意。《见娘》一场,当然是最精彩的。因为一段千拜万拜的【二六】,虽有几处拔高,但整个格局带一些【反西皮】的意味,所以调门以高为宜,他就唱到六半调,这段【二六】,“百代”曾灌有唱片,不过他在台上演唱时,还多两句唱词,在“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后,有“当年沙滩一阵败,那一场血战神鬼哀”,再接唱“孩儿被擒在番邦外”,由于当年灌唱片有时间限制,余叔岩准备工夫做得足,事先算准时间,所以“马”掉两句。
【1925年百代唱片】
李佩卿京胡、杭子和司鼓
[西皮小导板]
老娘亲请上受儿[回龙]拜!
[ 西皮二六 ]
千拜万拜也是折不过儿的罪来。
孩儿被擒在番邦外,
隐姓埋名躲祸灾。
多蒙太后恩似海,
铁镜公主配和谐。
儿在番邦一十五载,
常把我的老娘挂在儿的心怀。
胡狄衣冠懒穿戴,
[ 西皮快板 ]
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
闻听得老娘征北塞,
乔装改扮过营来。
见母一面愁眉解,
愿老娘福寿康宁永和谐无灾。
[反西皮散板]
辞别老娘出帐外,
杨四郎心中似刀裁!
舍不得老娘年高迈,
舍不得六贤弟将英才;
舍不得二贤妹未出闺阁外,
实难舍结发的夫妻两分开。
总的来说,这段【二六】是唱得好的。而每句后面的几个字如“罪来”、“神鬼哀”“躲祸灾”等等都很俏皮,尤其是“恩似海”、“挂在儿的心怀”的唱法,又饱满,又灵活,这几句一定能要上好来。余叔岩《探母哭堂》最为精彩,可以说在整出《探母》里边,以《哭堂》一场为最好。《回令》见太后的【快板】唱到“若问儿臣名和姓,我本是杨……”一句,顺着大二两国舅的发问,起左右两番屁股坐子,都起得很高。这种演法,原是脱胎于谭鑫培,不过谭氏虽然也是两番,可是前后不同,第一番范儿起得高(从中翻到大边),第二番起得很低,仅仅就原来大边的地位上跑回原处(中间)后,再向小边来一个一般的屁股坐子罢了,但在第二番中,甩发却甩得很急因此看上去也同样紧张。叔岩为了漂亮起见,两边起得一样,当时曾有人讽刺他是“就地十八滚”,不过这也不是持平之论,因为像叔岩这种起法,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张业才编《余叔岩孟小冬暨余派艺术》
中国戏剧出版社
1998年11月出版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