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快乐时光

“······今天是10月23号星期二，农历九月十五，霜降。”

《新闻联播》主持人清脆、悦耳的声音让我顿生感叹：从小到大生活于北方的我，乍居住在这海边鹏城的高厦里，模糊了时令的感知，浑不觉秋已将尽，冬亦来临！

信步走在小区灯光阑珊的人行道上，微风拂面，颇感舒爽。道旁的草木依然树绿花艳，许多不知名的南国的花儿，仍在姹紫嫣红地绽放，与夏日明显的差异不过是有的树上多了金黄色的果实。下班回家的青年男女，晚饭后散步的妇孺老幼，薄裙飘逸，短衫舒爽。在这看不到春种秋收的南方大都市，衣着的薄厚亦非四季的符号。温暖湿润的气候，让人觉得炎热刚刚褪去，早晚方才有了凉快的惬意！殊不知，在我晋东北的家乡，霜降过后，时光老人的脚步已然踏入严寒冬季的门槛了！

“请让让，请让让！”啊哦！路灯下，几个踩着滑板的小孩迅疾地从身旁鱼贯而过。现在孩子们的玩具真是应有尽有，踏上装有滑轮的滑板，在光溜平整的路面如同在冰上一样，也能疾驰滑翔！孩子们欢快的身影被路旁婆娑树丛隐去，欢笑声却断续飘来。虽然时代不同，玩的内容和形式也不一样，但孩童们的笑闹声却是永远不变的悦耳动听！这欢乐的笑声多么耳熟！这欢快的身影多么眼熟！仿佛从五十多年前的儿时传来，在我家乡滹沱河的上空回荡！

霜降是走向冬的桥梁，是冬的帷幕。五台山北麓，我的家乡，有一句农谚形容的十分贴切：霜降地里不见田。到了霜降时节，田里的庄稼、菜蔬，俱已收藏完毕。即便是成熟最晚的大白菜，也要采收入窖了！霜降前，记得小时候，为了贮藏一个冬天的菜蔬，跟着大人去城南滹沱河北岸的菜园里，成畦地买大白菜。怀抱着天地间最后的一点绿色，脚踩着菜地低洼处白色晶莹的的薄冰，“咯嚓咯嚓”地响，十分好玩儿。秋收已了，冬藏亦毕。平日要帮家里干些农活的男孩们欣喜地相约：星期天可以去放风筝、滑冰了！

滑冰显然为时尚早，即便是水流不大的小河沟，也仅仅是在清晨结了些许冰碴儿。但放风筝、滑冰这些话题却令人兴奋不已！

星期日，天阴沉着脸，风虽然不烈，但冻云凝寒，冷气逼人。母亲弄好了炉火，刚刚出门到居委会学习，哥哥的四五个同学就抱着各自的作文本、仿本、竹条和铁丝什么的，轻手轻脚地钻到了堂屋里。我以为他们在一起学习，不敢打扰。直至听到他们的笑闹声，过去一瞧：“哇噻！”没想到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竟然这么快就用细铁丝和竹条做成了几个风筝的框架，几本写满了大小毛笔字的废旧作文本、仿本也被拆裁得七零八落。哥哥找来了小锅与面粉，要我在炉子上帮忙搅浆糊，并说带我去放风筝！他们先糊好了风筝头，又把旧本上的麻纸裁成了四五寸宽、一尺多长的纸条，而后将它们粘连成一大长条，做风筝的身子和尾巴。六十年代初，学生用毛笔书写作文和字帖，纸上有老师用红笔批改的“圈”或“杠”及文字，白红黑相间，像是专门彩画的。糊在风筝上虽显拙朴，倒也有趣！

要去放风筝了！初冬的田野上，褪去了各色装饰的黄土地，毫无遮盖地、质朴地、宽厚地赤裸着自己的胸膛，任由我们尽情地奔跑、打闹，欢笑声在天地间随风飘荡。杨柳树早已借着风势，抖落了枯枝败叶，收敛起身体，准备着对抗冬的严寒了。不远处，滹沱河如一位专心用功的少女，静谧而腼腆地流淌着。

哥哥们举着亲手精心制作的风筝，如同举着少年飞扬的心，迎着风跑啊跑，追逐着自己的梦想。空中，那风筝飘啊飘，终于飘飞的越来越高；地面，我和一群小伙伴跑跳着围绕在他们的周围，高兴地笑啊叫。我好崇拜这些仅比我大两三岁的哥哥们：居然用废旧的物品做出了像样的玩具，真是“勤则不匮”、“俭而百善举"呀！趁着风筝飞的正好，他们手把手地让小孩子轮流体验了一番。哥哥将线团塞在我手里，又在我胳膊上绕了几圈。嘱咐说，“你可要抓紧啊，别让风筝把你带倒哦！”轻巧的、飞上天的风筝力气果然好大！我使劲地拽着、乐着，心儿欢快地随着风筝在空中翱翔——这样的日子好美呀！

那时，人们的脸上刚刚褪去62年饥饿的苦涩，好多家庭在冬天仅靠烧木炭的火盆取暖，但祖国欣欣向荣之气象如少年般蓬勃向上。物质匮乏，却激发了孩子们的创造力、想象力和动手能力；物质匮乏，更挡不住孩子们向往未来，爱玩喜乐的天性。

一天，我听到院子里一片欢呼，原来哥哥与同学们向母亲要到了一个粗笨的包装箱，说是做冰车用。我以为他们要坐在那箱子里去冰上滑，觉得十分好笑。但见他们围着那箱子兴高采烈，一个个摩拳擦掌，七手八脚地折腾开来。

天虽然很冷，可他们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拆卸旧木箱，竟搞得满头大汗，是谁鼻子上还吊着清鼻涕，也顾不得擦擦！不一会儿，一个立体的木箱竟被他们“大卸六块”。他们在几块长方形木板的下边分别钉上两块长木条，接着在两端各烫一个孔，再顺着长木条穿一根粗铁丝，——就像两条细铁轨，一个滑板即具雏形！他们——出生于新中国的第一代少年的创造力可真让我佩服！他们一个个脸冻得红扑扑，却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使得原本对滑冰不感兴趣的我，也凑近去“帮忙”，并对冬天的滹沱河和滑冰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冬，尽情地展露自己的本领——水流凝成了冰柱，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一朵一朵曼妙的雪花滤净了空气，直白地重新创造了天地，素裹银装，把宁静、纯真与诗意铺满人间，滹沱河两岸更加圣洁美丽！四季更替的自然韵律，在千百年间都未曾改变——滹沱河封冻了！

经过大家的努力，几个人的冰车、冰锥也都配齐。这样的冰车能滑吗？我要跟着他们一看究竟！数九天的滹沱河比封冻前宽阔了许多，仿佛是一条银色的巨龙，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闪亮；南北两山绵延的峰岭白雪皑皑，就像为蓝天镶上了一条妖娆的银边。冰雪是冬的风骨和神韵，严寒的冰雪似乎掩盖了大地的勃勃生机，连鸟也躲得不见踪影，却挡不住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就算是克服种种困难，也能在冰天雪地里自得其乐！少年们欢快活跃的身姿为这静谧的时空带来了无限的灵气，形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绝佳画面。

“各就各位，准备上车！”只见他们把六台冰车在冰面上一溜排开，然后各自坐了上去。

“准备好了吗？”

“好了”！

“一、二、三，开始！”瞬间，六台冰车齐发，六人各自双手紧握冰锥，挥动双臂，用力前进。“加油、加油！”冰面上的大人孩子见场面如此壮观，都围了过来，助威呐喊，好不热闹！几番会合下来，一个个大汗淋漓，头上直冒热气！看他们滑得痛快，我也想小试一下，无奈胳膊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冰车光在原地打转。长生哥笑着说：“女孩子不会划，你看哪有围花头巾的滑冰呀？”听他这么说，我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花头巾扔给哥哥。哦，好冷！河面上的风好大呀！“戴上，别冻着！”哥哥把自己的棉帽子戴在我头上，说：“坐稳了，开车啦！”哥哥用力推着我向前冲去。自己一只脚踏在冰车上，一只脚用力地蹬着冰面，脖子上的花头巾随风飞舞。我们的冰车飞快前进，伙伴们也你追我赶，时而齐头并进，时而前后跟进，欢叫笑闹声不绝于耳。

自制的冰车虽然简陋，却载得起少年的欢乐和憧憬！虽然朔风扑面，幸福的暖流却在心底升腾、回旋。直到今天，冬日里的欢乐场景执拗地在记忆中珍藏、重现，暖心数十年。

2018年11月于深圳

（作者 武云华 系繁峙县电视台原总编辑，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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