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在厨房中,寻人生的道理

作者:陈吟

来源:《品读》2021年第7期

喜欢做饭是被我妈“勾引”的。
小时候学做饭,纯属无奈。父母上班,我们放学早,做饭便成了必须。
我学做饭,我妈在旁边指导。葱姜放入锅,一声响亮的“兹啦”后,我妈指着锅里的西红柿碎块说,翻炒一下,让它们在油里打几个滚,然后你看看吧,西红柿的魂儿就没了。这时再放水,汤才有味。
我目瞪口呆:天啊,西红柿也有灵魂吗?我妈一脸正色,说,这世界上啥都有魂儿。看着西红柿块在热锅里由鲜红变成紫红,想到它曾经拥有的霸气一点点被煎熬殆尽,心里突然有了一份沉重;不过,继而被扑鼻的香气替代,“成就感”油然而生。
做焖面时,我妈就说,炝了锅放豆角,得多炒会儿,让豆角倒倒性。我拎着铲子愣了:这菜不仅有魂儿,还有性格?
我妈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说,你看,那豆角青皮愣怔的,就像你弟弟,不炒透了,哪能吃成?得千翻万滚后,才能“成熟”。等豆角烧好了,柔软成舞娘的腰肢,跟粉成一团儿的土豆抱在一起,个中滋味已浸润在其中。吃到嘴里时,我心中不禁大喊——太香了!
那年我弟高考失利,名落孙山,终日摆着一张冷脸,吃完饭往床上一躺,枕头压在肚皮上,横出一副桀骜难驯的劲气。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难见其踪影。
我妈我爸带着全家人试图做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思想工作,结果是要么被拒之千里,要么对牛弹琴。你这厢说得热泪喷涌,地动山摇,他依旧表情木然岿然不动。
最后气得我爸吹胡子瞪眼睛加跺脚,却是“豆腐掉在灰堆里——拍不得也打不得”,只得唉声叹气。
直到现在,一炒豆角,我就想起我弟当年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
家里买回半盆三寸长的小鱼,我一看就大叫:这长着尖牙的鱼咋收拾呀?
我妈挽起袖子,边收拾边教我:小鱼有小鱼的收拾法。这脑袋一揪,连内脏也拽出来了。大拇指顺势一挑,鱼鳞纷纷飞起,水中一涮,干净了。
然后把收拾好的小鱼在清水里冲一下,不用煎,炝锅后直接入锅,各种调料一应俱全地全部放好,醋大点,盖上锅盖小火焖上俩小时,香气飘满半条街。
打开锅盖,撒上一把香菜末……这时候夹起一条小鱼放嘴里,入口即化,就着玉米面饼子,那叫一个美。这道菜有个脍炙人口的名儿——贴饼子熬小鱼。
那天,香酥的小鱼上桌,一家人大快朵颐时,我妈忽然说:咱都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就交给火候吧。你弟会慢慢好起来的。
忘了我弟到底是哪个时辰发生了变化的,只记得工作后,他如鱼得水干得风生水起。
多少年后,当我读到那句“治大国,若烹小鲜”时,不禁恍然大悟,和我妈一说,她嘎嘎笑着说:道理是一样的,千古不变。治孩子,若烹小鲜。敢情我妈那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并运用在家庭中了呀。
我儿子有过两次逆反期,弄得我灰头土脸地一点辙都没有,如当年的我爸就剩下咬牙跺脚了。
静思后,我如我妈当年一样,除了坚持不客气地打掉儿子身上的坏毛病,然后把精力放在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上。白天工作后,晚上我码字写文,也不再盯着他。
真不可小觑生活的慢火那熏染炖煮的力量,一段时间后,儿子的变化就如放入显影液中的相纸,效果渐渐地显现出来。
现在,我的儿子已和他舅舅一样的优秀。
最爱吃我妈做的炸茄盒——大气粗犷接地气,比起饭店里更有大家庭的味道。挑个圆而大的嫩茄子,切成一公分半的片,然后用小刀从一头在顶端剌一道深口,就成了一个半圆的小布袋。馅是素的,韭菜鸡蛋虾皮。
然后我妈发话了,不能急,干啥都得有章程。我妈指着白灵灵的茄子片说,现在的茄子是心高气傲的公主,动一动就会给你个“鱼死网破”。果然,她手指头稍稍一戳,茄子片就破了个洞。那咋办呀?我看着我妈。
用盐呀。只消把盐在茄子片上一抹,静候十来分钟,盘子里便有了一汪汁水。原来藐视一切的“公主”,脾气也渐渐柔软着偃旗息鼓了。
膨胀减半,韧性立马显现出来——这时候,任你往它肚子里塞满馅。那装满了馅的茄盒,像即将临盆的小鱼,在蛋糊里打一个滚,放在油锅里“滋啦啦”一煎,转眼就成了外焦里嫩的美食。
蓦然明白了,什么叫修炼,怎么才能做一个内心通透、精神饱满、灵魂丰盈的人?不经过千淘万洗,不在盐里火里油里翻滚几回、慢火里煎熬数次,你根本体会不到人生况味。
我妈说得对呀,“治孩子”若烹小鲜,道理是一样的。没有体验,没有艰难,就不是完满的人生。
每逢风起,人便有些燥。那么,细细地做点什么给自己吃吧,边吃边回味一下人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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