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与卡夫卡的相遇
天津师范大学
余华是以先锋派作家的姿态出现在中国当代文坛上的,这种先锋性质的写作并不是横空出世,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国外作家的影响。在余华最初的创作中,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给予他很大的启发,他迷恋于川端康成对于细部的描述,可是此后他又一度陷入困境。在这时余华遇到了卡夫卡,是他将余华从困顿当中解救出来,诚如余华自己说的:“在我即将沦为文学迷信的殉葬品时,卡夫卡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这理解成命运的一次恩赐。”[1]笔者主要从两个方面,一是极简主义的叙事风格,二是真实与异化的写作特点,来探讨一下卡夫卡之于余华的深远影响。
一、极简主义的叙事风格
中国当代作家群里要说在国际上被谈论最多的两位作家,当属莫言和余华,可以说他们两个是较多产生“国际影响”的作家。西方一直强调的是对人性的关注,认为这是文学中最应该具备的特质,而余华很好的做到这一点。 “他通过对历史的’简化’而使'中国人民的经验’世界化了——他把这些本来很'民族化’的经验抽去了其具体的时间和历史背景,并由于背景的抽离而具有了接近于'永恒的形式’的意味,从而将其有效地形式化和’哲学化’了。[2]他把小说的内容以及叙事结构和形式都做了简化,就像是化学实验里的提纯、萃取一样,把文本简化到一种极致,却不简单、肤浅,这让不管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极容易进入文本,而且最终得到一种哲学的启示,就像卡夫卡一样。
细看两个人的文本,你会发现两人似乎都在进行“减法”的活动,就拿《活着》和《城堡》来看,《活着》完全可以概括为,福贵这个赌徒从一个富家子弟、家产万贯的恶少最后输到一无所有、身边的亲人相继离开,直到剩下自己一人的凄惨故事。抽离到中间的生离死别、痛苦难过,最后还原出一个最古老和最朴素的经验原型——一个人输得有多惨,赌博在这里已然超越了道德的范畴,给我们展示了更为深刻的内容。福贵用自己的生命在跟命运顽强地作斗争,从富有到贫穷再到完全剥夺,从小人慢慢成长直至最后的死亡,这是一个由“原罪”到“赎罪”的过程,完全符合西方人的阅读心理。在来看看卡夫卡的《城堡》,故事是更为简单,一个外乡来的土地测量员K受命赴城堡实施工作,不料却受阻于城堡大门外,于是K就同城堡当局不断地就能否进入城堡一直在商讨,来来回回很多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可是在这极简主义的背后,却潜藏着复杂的深意。城堡里腐朽、颓败的生活就像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每个人都以城堡为敬仰对象,甚至不惜沦为其奴隶而存活。而初来乍到的K却顽强地与命运做着殊死的斗争,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让人不禁想起那些希腊的悲剧英雄来,更为不幸的是K永远也无法像英雄们一样高昂着头颅勇敢地走向死亡,而是最终在孤独与寂寞中消磨一生,这不是一个人的脆弱和无助,而是那个时代所赋予人的一种精神气质,是那种巨大的外在力量将人压垮,把梦想碾碎,卡夫卡不乐观却也不悲观,他看到了现实一种,但却没有让自己沉沦于此,而是像一个英雄一样,坚持着自己的尊严、原则、底线,勇敢地与命运做着完美的斗争。
二、真实与异化的写作特点
谈到文学的真实,大家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是写作者对世界、生活切实的感悟,但是随着历史境遇、社会环境的改变,文学的真实也发生着巨大的裂变。在卡夫卡看来,生活的本质就是荒诞的,世界本来就是非理性的,小说的任务并不是去描摹那个凌乱、混乱的世界,而是挖掘潜藏于梦幻中的生存真相。细节的真实是卡夫卡被公认的一个叙事特征,但是他却绝不相信那种传统的写实手法,相反他总是将现实极度扭曲、把叙事充挤在想象边缘的幻觉里,使得读者在无限接近现实的一刹那又恍然发觉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因为他深信,只有人的内心世界才更加接近事实的真相。余华完全认同于卡夫卡对于“真实”概念的理解,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到《现实一种》为止,我有关真实的思考只是对常识的怀疑。也就是说,当我不再相信有关现实生活的常识时,这种怀疑便导致我对另一部分真实地重视,从而直接诱发了我有关混乱和暴力的想法。”[3]
两人文学的共同追求都是反叛传统的文学模式,以一种异化的形式和荒诞的主题来表达自己对于真实地理解。在现实里我们绝对想不到人怎么会变成昆虫,但是在卡夫卡的《变形记》里,一切都成为可能,格里高利在不堪现实生活的重负之下,一觉醒来竟就变成了甲壳虫,现实的荒谬并没有让我们啼笑皆非,而是充满着巨大的无奈与心酸,卡夫卡将人异化,揭露了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下非人的生活状态。在余华的作品里,经常会有血腥、暴力的场面,他一反之前文学世界里的温情脉脉和梨花带雨,而是将暴力最大化。在《一九八六年》里描写了一位热衷于各种刑罚的历史老师在文革中倍受折磨,多年后成了一个疯子后又返回家乡,在春天的街头向人民展示中国历史上得各种刑罚,用锯子割鼻子,用石头砸自己的阳具,余华用疯子的生命为我们呈现历史的真实与不幸,把那些被人们所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再次唤回。
两人除了在艺术技巧上有相似之处外,在思想观念、审美情趣等方面也有着诸多的共鸣,余华曾说:“在我想象力日渐枯竭的时候,卡夫卡解放了我,卡夫卡让我学到了写作的精髓。”[4]余华在借鉴了卡夫卡的写作风格的同时,又融入自己对于中国现实的认识和理解,成为20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的领军人物,影响了中国当代一个时期的创作风格。
注释:
[1]余华:《虚伪作品》,《余华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页。
[2]张清华《文学的减法》,《南方文坛》2002年第4期。
[3]余华《虚伪的作品》,《余华作品集》第二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281页。
[4]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余华随笔选》,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 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