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教育中的君子之风 史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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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儒家教育体系中,培养君子是传承道统、引导成长、存续文明的重要内容。孟子曾将教育人才置于君子三乐之一:“君子有三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教育既是君子的乐趣,也是必要的行为。在古代教育活动中,书院扮演了关键性角色,历代书院重视培植君子人格,发扬君子精神,君子之风由内而外融入了书院的位置选择、设施命名、教育思想以及教学实践中。
(一)
书院于唐代已有,不过初始时主要是藏书与修书之所的称谓,真正作为教育组织和教学机构的书院始于宋代,之后演进时有兴衰,一直延续到清代。书院在修建之时,常会考虑到所处自然环境与培养君子的教育宗旨相适应。明人胡俨在江西白鹿洞书院《重建书院记》中就说:“白鹿洞在南康庐山之阳、五老峰之下。山川环合,林谷幽邃,远人事而绝尘氛,足以怡情、适兴、养性、读书,宜乎君子之所栖托,士大夫之所讲学焉。”古代许多书院常常选址于风景秀美,足以修身养性的山川之畔,因为古人相信,充盈天地之间的山川之气能够陶冶心灵、涤除尘垢,进而教化众人,濡养君子之风。
除了外部选址,不少书院内部的楹联和建筑也采用“君子”之名,安徽新绣溪书院撰有楹联:“读书须下苦功夫,试看寒梅,傲骨方能香扑鼻;立品始成美君子,进观大学,治邦先要德修身。”告诫莘莘学子寒窗苦读终可成功,立德修身方为君子。又如贵州阳明书院内有“君子亭”,王守仁《君子亭记》说:“夫子之居是亭也,持敬以直内,静虚而若愚,非君子之德乎?”有以阳明之学继承儒家传统的幽微之意。如果说,以“君子”命名一般性的对联、亭台,仅能说明书院重视这一通行的文化概念。那么,以“君子”命名具有特殊含义的书院设施,则表明儒家教育体系对“君子”价值的全面肯定。各类书院在设立与发展过程中,推崇与书院学术传统、学风旨趣相关的历代儒学大师,立为君子典范,表明对教育脉络的追溯。如宋人江万里兴建白鹭洲书院,专门设立了祭祀程颢、程颐、周敦颐、张载、邵雍、朱熹六位大儒的“六君子祠”,树立榜样,培养大量俊彦英才。又如江西友教书院在清代重修时前堂为书院,后堂立先贤祠,名为“君子堂”,时任江西布政使的王昶在《友教书院规条》中明确规定每年二月、八月下旬崇祀君子堂诸先贤,使得培养君子人格在尊崇往哲中收到潜移默化的效果。
此外,书院不仅崇尚在教书育人中作出卓越贡献的前贤,还祭祀有功于书院进步的官员。明嘉靖年间,岳麓书院辟“六君子堂”,祭祀朱洞、李允则、刘珙、陈钢、杨茂元五位助力书院发展的地方官员及山长周式。到了万历十八年(1590年),长沙知府吴道行重修岳麓书院。后人因为“吴公有大功于斯地,道脉赖焉”,也将吴道行供祀于六君子堂,并一度改堂名为“七君子堂”。可见,无论是六君子祠,还是六君子堂、七君子堂,以“君子”之名命名书院内部的重要崇祀建筑已成为书院传递教育观念的通例。
君子是儒家思想中品质优良、道德完善的人格范畴,书院培养教育的重要目标是使学生成为或趋近君子。大量学者也在书院中讲学,从而将仁、义、礼、智、信、勇等君子品德代代传承。如南宋著名爱国志士郑思肖之父郑震曾执教于江南的安定书院、和靖书院,讲学多年,被称为“道学君子”,又如明代顾宪成重建无锡东林书院,会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等人发起东林大会,定期讲学,声势浩大,时称“东林八君子”,可见书院教育与君子文化紧密相关,例证不一而足。
(二)
需要特别提出的书院君子教育中一个具有典范性的例子,是淳熙八年(1181年)朱熹邀请陆九渊在白鹿洞书院所作的一场围绕“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主题的讲学。陆九渊因其讲学于贵溪象山,世称象山先生,是宋代著名的思想家。朱熹虽然与陆九渊观点不同,但是十分敬重他的学问。陆九渊认为君子和小人的区别就在于对待义和利的价值取向差异,一个人有公平正义之心,便可习得公平正义之理,从而做公平正义之事,如果一开始心术不正,凡事都以攫取个人私利为出发点,那么之后一切行为都必然会走上歧途。
同时,陆九渊在这次讲学中认为,做君子应当知行一致,不可阳奉阴违,一些人表面上维护圣贤学说,但是暗地里却谋一己之私,迷恋于官职高低、收入多少,这样如何能对国家和人民的事业尽心尽力?义利观混乱必然导致价值崩塌、底线失守。只有从内心认同并树立正确的君子义利观,才能自觉遵守道德规范,形成自我制约机制。
所以,陆九渊对君子义利的阐释,将心与理合而为一,不仅在当时反响强烈,具有深远的教育意义:“子静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章,朱子以为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也在思想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扩大了陆氏心学的影响。由于陆九渊认为理出于心,所以他十分重视自我内省的力量。因而,学习圣贤、立志君子的青年人抑或从政者,必须勤于自省,端正义利观念,做到“供其职,勤其事,心乎国,心乎民,而不为身计”。如若一个人能够反躬自省,那么就能做到自我修正,从而实现自我完善,这也就离君子人格的理想境界不远了。
(三)
随着时间推移,传统书院逐渐向现代学校转型,但人才教育中的君子之风并未消散。在清代统治结束后,梁启超曾在1914年为清华师生带来了一场关于“君子”的精彩演讲。他说:“君子二字,其意甚广,欲为之诠注,颇难得其确解。”梁启超敏锐发现了中西方文明中的相似之处,不过,在梁氏看来,中华文化中的“君子”和欧美文化中的“劲德尔门”即“gentleman”的含义有相近一面,但是又有不同。梁启超对青年人寄予厚望,他认为做君子一要培植摒弃私欲、推重果毅的自强精神,志存高远,节制私欲,才能集中精力不屈不挠,攀登高峰迎难而进;二要涵养望之俨然、即之温然的宽厚气度,度量宽容,否则小不忍而乱大谋;三要争做崇德修学、躬先表率的时代楷模,青年走在时代潮头,“君子之德风”,一言一行的影响不言而喻。梁启超认为,只有不断培养这些品质,才能“足以挽既倒之狂澜,作中流之砥柱”。
古往今来,从旧式书院到现代学校,中华文明中的书院传统其实未曾断绝,书院教育中注重培养君子的崇高目标也不应忘记。历经时代变迁,富有中华文化鲜明特色的君子之风在人格教育、通识教育以及国民教育中都会展现出历久弥新的价值,在融合现代文明、促进政治发展、改良社会风气等方面都有借鉴意义。
(作者单位:安徽省社会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