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风景丨汉阳﹕集家嘴的划子擂倒趟
中南美专在武昌办学的期间(1953-1958年),时逢“三面红旗”(人民公社、大跃进、总路线)的运动,搞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校领导提出,艺术作品必须表现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成就。师生们纷纷响应号召,下到工厂、郊区和农村体验生活,寻找新题材、反映新时代。
特别是中国画专业的教师关山月、黎雄才等人,非常积极地深入基层第一线,写生的足迹几乎遍及了武汉三镇。
《汉江流水解冻》(中国画·1954年)关山月
关山月的国画《汉江流水解冻》,就是这个时期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画面上,近景的许多男女正忙着搬运货物,卸在一排停泊的木船里;河中的一艘小火轮突突地冒着黑烟、奋力前行;远景的汉正街河岸一带,樯桅林立。
刚刚解冻的河水挟持着冰团、雪块滚滚而下,呈现了一派春天来临的忙碌景象。
《汉江解冻》写生的角度和地点,位于汉阳集家嘴的码头上。
《汉水河冻写生》(中国画·1954年)关山月
扯起集家嘴,本地宝的瓜众们肯定蛮熟悉。因为有一句流行的歇后语,叫做“集家嘴的划子一一擂倒趟!”
但是,外码子(武汉话:外地人)会有疑问:“集家嘴的划子”是一个么事东东?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要扯一下集家嘴。
大约500多年前的明成化年间,自古以来放荡不羁、难以驯服的汉水,改道从龟山的东北注入长江之后,终于安定了下来。
约1880年,汉阳集家嘴与南岸嘴一带,右上方是江水与长江交汇处。
如今的两江交汇处,彩虹桥附近为原集家嘴码头。
约1890年的汉水河口与远处的长江
现在的汉水河口与长江
约1910年的汉阳集家嘴(左下角)
一瓢舀起两江水,半杯清茶三镇香。
汉水的改道,在龟山的东南边冲出了一块突出的陆地,与汉口隔着汉江、与武昌隔着长江遥相对望,一举奠定了武汉城市的两江交汇、三镇鼎立之格局。
龟山脚下的这块陆地(现在统称为南岸嘴)与汉口沿河一带,也成为了明清时期汉江上的交通要津和物资集散地。
清末曾有一首“竹枝词”铆起来(武汉话:用力地)夸赞这一带,说道:“二十里长街八码头”。当然,码头远远不止8个,其中最著名的有鲍家巷、龙王庙和王家巷…等等。
约1890年的汉口宝庆码头
约1890年的汉口龙王庙码头
约1900年汉口龙王庙附近的江面
据说汉阳有一个码头,在明嘉靖元年曾有叫朱厚燠的皇子经过,到了北京之后做了皇帝。于是乎,此码头便被人们称作“接驾咀”。
究竟是否有皇上来过,已不可考了,江湖上的传说总是靠不住的。
瓜众们索性以讹传讹、以歪就歪,按“接驾咀”的谐音叫做“集家嘴”。慢慢的,顺着码头的石阶上去,也形成了一条热闹的街道、俗称“尿巷”。
咦,么样叫这丑的名子呢?源自于一个段子。
过去的汉阳人称汉江为“小河”,沿河的屋舍依坡上下而建。但大多数房子是“吊脚楼”,用长长的木柱撑着,一边在岸上、一边在空中。
靠河边的房间楼板上多有空隙,小孩子要起夜时、大人为了图方便,经常端着他们直接地朝缝隙中拉。
《汉口宝庆码头写生》(速写·1955年)黎雄才
约1920年代从汉口宝庆码头看汉阳南岸嘴
约1920年代汉口的汉水岸边
一对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夜里,新娘推醒新郎说要屙尿。男的说“要屙自家屙撒”,女的说“不,我要你端”。男的无奈、便端着新娘,女的又说“你不嘘,我屙不出来…。”
不料,楼板下躲着一个偷听洞房的人,禁不住地笑出了声音。
新郎吓得失了手,新娘重重地摔下来将楼板砸开一个大窟窿,恰好落在那个人的头上,二人一起滚进了河里。
这个故事比皇上驾临更有味。
一传十、十传百,集家嘴的“尿巷”之名便不径而走了。
90年代的汉口集家嘴轮渡码头
《汉水晨雾》(水彩画·1961年)白统绪
但也有看官提出异议,认为集家嘴不在汉阳、而在汉口,因那里分明的有一个叫集家嘴的轮渡码头。
本地宝看了会抿嘴的一笑,正搔着了他们的痒处。这是武汉人起地名的一种艺术手法,用设计师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借景”。
例如“汉阳门”不在汉阳,而是在隔江相望、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武昌,常常让外码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情何以堪。
现在,从汉阳的集家嘴到南岸嘴、从汉口的集家嘴到龙王庙,这片汉水与长江交汇的河口区域都被泛泛地称为集家嘴了。
《从汉水望长江》(速写·1954年)黎雄才
约1910年代的汉水岸边及划子
约1910年代的从汉水岸边远眺汉阳及武昌
约1920年代的“大码头”--在龙王庙码头上200米左右。
“划子”,就是摆渡用的小木船。
以前汉江上没有桥,人货来往过江全靠这些小划子。有些是一个船夫单独划的小船、也有些是二、三个船夫合力划的大船。
久而久之,摆渡人成了一种固定的职业。
江湖大了,鱼龙混杂。
看官们都晓得,《水浒传》中有一个外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专门在浔阳江上打劫过往的客商,集家嘴也有过这样的船夫。
“尿巷”里曾经住了一对姓高的夫妻,家道贫寒、无儿无女,全靠男的摆渡为生。
一个冬天的傍晚、风高浪急,河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船只。高姓船夫正准备收船回家,码头上下来一个北方汉子,急急忙忙地要去汉口。
他瞄了一眼,客人带着一只沉甸甸的大木箱,顿时心生歹念。当行至河面上时,他故意使小船在风浪中摇晃,把船头上的汉子晃落到水里。
箱子背回家后,他打开一看是满满的一箱白银,夫妻俩都傻了眼。他们不敢动用,只好将箱子埋到地下,一埋就是三十多年。
夫妻俩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一日前往荣福寺求解,方丈听完他们的叙述后,平静地说了一声:“阿弥佗佛,行善便可化恶。”
夫妇俩回家后把银子悉数取出,修建了一座桥、铺设了一条石板街,后来成为汉阳集家嘴著名的“高公桥”和“高公街”。
其实,方丈就是那个北方汉子的独生子。为了寻找父亲的下落,他出家到汉阳荣福寺做了和尚,苦苦地等待了几十年。
人心叵测、善恶轮回,如同集家嘴河中的漩涡一样难以捉摸。
约1890年代的集家嘴(对面是汉正街)
约1900年代汉江口上的刬子
“擂倒趟”,武汉话的意思就是不停地、用力地划船。
奔流不息的汉江,不但河道狭窄、河水落差大,经过集家嘴附近还形成了一个90度的拐弯,洄流湍急、推波助澜。
摆渡人必须连续不断地奋力摇桨,否则小船很容易被激流冲出河口、带入长江,再想返回汉水、划到对岸的汉口,那可是难上加难了。
南岸嘴的长江风光
关山月、黎雄才的写生,不仅生动地描绘了这一场景,也真实地反映了集家嘴的旧日风貌,同时还呈现出三镇沧海桑田般的巨大变迁。
集家嘴的划子擂倒趟,实质上折射了一种武汉人的精神:逆水而上、不屈不挠,敢为天下先。
记忆中的风景,总是会让人产生超越时空的艺术共鸣。
注:本文中的故事取自于新浪博客“汉阳老三”,谨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