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怎么来的?
我希望简单,可当我越是试图简单就越是确信,如若不能正视生命中的错综复杂,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简单。因为简单唯有坚定的信念可以守护,而守护既无法依靠任何外在的权威,也不能指望天然的脆弱心灵本身。
我们是怎么来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怎么变成我们的呢?我想,答案是积累——是我们经历过的所有过往,是那些我们曾经全心全意的经历。
佐野洋子的那本《活了100万次的猫》,讲了一个活了100万次轮回,制造了100万次轮回的谈资,以致对生命万分厌倦的虎斑猫的故事。100万次,精彩丰富,羡煞旁人,却乏味无趣,因为没有一次是虎斑猫自己想要的。好在他活了100万零一次,这一次他遇到一只漂亮的白猫。他变的有血有肉,眷恋生命,他想和白猫一起一直永远活下去。但生命有限,终有一天白猫死了,虎斑猫大滴大滴的流泪,最后陪在白猫身边静静睡去,再也没有醒来。我们可以说这只虎斑猫终于算是活过了,不是因为那100万次,而是第100万零一次。但是,如果没有那100万次,他也不会有100万零一次。如果没有那100万次的无趣,他也不会有第100万零一次的眼泪。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像这只虎斑猫一样,终其一生,在学习如何变成自己。
爱我们的人总是怕我们受伤,他们说,为什么要走弯路?朋友说,何必试图去懂所有的事,做自己就好。当我们被他人吸引,模仿他人时,又有人说,何必羡慕别人,应该做自己。这些告诫让人迷茫,因为他们说的似乎没错。尤其在当下这个日新月异的效率世界,人哪里有时间去浪费在错误的事情上呢?可问题是,什么是错误?什么是正确?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
在我看来,这些问题本身就构成了事实的全部。因为我们终己一生,也不过是在探求这些问题,并给出自己的答案而已。
对我们自己来说,错误还是正确,谎言还是真理,最终只能由自己去鉴别——不接触谎言,也就不可能握住真相。
禁止,从来就是一件糟糕的事,它就像为花儿遮风挡雨的温室大棚,就像给汽车开辟的通衢大道,保护了花儿,让汽车平稳,可也禁锢了它们。没了凋谢和倾覆的风险,也就没有了茁壮和探索的可能。温室里的花朵,长成的永远是别人给的样子。
乔布斯有段著名的演讲,他说大学辍学、被苹果公司开除和患上癌症这三件事给过他未曾想象过的收获。他说不要浪费时间去重复别人的人生,不要被教条困住,不要被别人意见的噪音淹没。要有勇气跟随自己的内心和直觉,其实它们最明白你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其余的一切都是次要的。
人这一辈子事实上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变成你自己。
就像幼苗总会追着太阳生长,河流总会循着引力流淌,人生其实就这么简单。但是就像幼苗会遇到阳光的遮蔽、石板的阻隔、动物的啃噬、蔓藤的缠绕。河流会遇到河道的弯曲、截流的大坝、水流的干枯、引水的机泵。表象的扑朔迷离经常会迷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怀疑人生的样子。
现实是永远的客观存在,我们知道植物会追着太阳生长,知道水永远往低处流淌。可是我们也要知道,阳光可能被遮蔽,所以我们寻找得到阳光的办法,我们也要知道,河道可能被阻塞,所以我们探索河流改道的规律。
而这些事实,构成了我们人生的全部。即知道人之为人的根本,感受现实世界的环境,探求完善自身的方法,锻炼成为自己的能力,如此而已。
心灵是第一位,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天使般的心灵来到这个世界的,就像绿苗追逐太阳的而天性,没有一种扭曲天性能够带来幸福,也没有一次扼杀天性不会带来灾难。
宫崎骏说充满“世间不可思议”的家才是好家。其实可以想象的,若非永怀一颗不可思议的丰富心灵,而整日深陷于规则制度或蝇头小利,就如美其名曰过日子一般,怎么可能有那些天马行空的影像呢?那样的话最多只是继承了家族企业的富二代,是不会有吉卜力工作室的,也不会诞生这位日后的动画大师。
薛兆丰说孩子应该从小学习编程,因为那是今后的通用技能,是培养孩子严丝密缝的编程思维,通过编程思维少走弯路,培养和谐与合作精神。他说学习编程是跟上时代,是掌握未来的语言。这每一个字看起来都那么可怖,简直与疑惑学文科有什么用一样的可怖。要知道,人之所以为人乃是人所独有的“人格”,而人格是以人的主体性为表现的,那是通过人自主的发挥其自身的理性能力、意志能力和情感能力的协调和融通,这才具有了他物所不具有的尊严和价值。倘若只是技能培养,甚至于以机械理性为宗旨,以正确和有效的名义扭曲人的心灵,那人还是人吗?
彼得大帝是个非常残暴的帝王,皇子阿列克谢不堪忍受他的折磨叛逃奥地利,让沙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数名廷臣曾暗中帮助阿列克谢。在刑讯期间他问道:“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为什么要反对我?”这名廷臣回答说:“心灵需要自己的空间,不能忍受束缚。”竞争残酷、如履薄冰的宫廷政治尚且如此,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注重心灵呢?
但是如果视天性为一切,把世间一切抽象成一种简单的非黑即白的因果关系,把所有事都勾勒成孩童的简笔画,拒绝面对个体世界的复杂,不但不客观,而且有害,那也不啻为一种原教旨主义。
如若艺术和哲学上的抽象,所起的只是醍醐灌顶的效果,就如一把利刃将混沌劈开一条缝隙,使得阳光可以照进来。可是只有眼中有混沌才造的出那利刃,就像毕加索非得先学会像拉斐尔一样作画,然后才能发现孩童一样观察世界的可贵。所谓返璞归真,不仅仅在璞玉和真纯,也在于从那里返和从那里归,没有起点又何来终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