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三味

一、树上香

风儿稍一暖和，香椿芽就开始萌动了。这时候，红椿树光秃秃的枝条仿佛绽开了笑脸，它们想将积蕴一冬的热情完美释放在这个春天里。那嫩嫩的芽苗，被阳光穿透成靓丽的紫红色，闪着淡淡的油光，在湛蓝作为底色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我站在菜园子边的石阶上，望着那些香椿芽，感受着风中有一丝丝温情在慢慢滋生，一时间，仿佛让我觉得那些香椿芽就是这个春天的色彩了。

我喜欢吃香椿芽，在以前，春天就只有香椿芽这份美味让我难以忘怀。

母亲说，在山村，就因为有了这些红椿树，生活才有了香味和色彩。我和母亲说，如今的生活里，美食早已成了一种生活态度呢。

菜园子边上，那几株挺拔的红椿树上，不经意间，抬头就会发现它们的枝头泛着一枚枚呈紫红色的嫩芽。这些大树的嫩芽总是比小树来得慢，但它们从不在春天里缺席。

香椿芽被称为“树上蔬菜”，可做成各种菜肴。它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香椿看着叶厚，但是它的芽很嫩，绿叶红边，犹如玛瑙一般，闻着香味浓郁，其丰富的营养远高于其它蔬菜。每年早春时节，只要我去山村，母亲就会去山上采摘一些香椿芽，给我来一盘香椿炒鸡蛋下酒。这份“树上蔬菜”的美味与香气，多少年过去了，总是萦绕在我的脑子里不散。

夏天将近时候，天气渐渐热了，香椿已不能吃了，这时候，母亲会去摘那些稍微嫩一些的叶子，把它们切碎，然后用手揉揉，再晒在太阳底下。母亲说，晒干以后的香椿更香，吃起来有一种让人忘不了的味道。我和母亲说，从前物质匮乏的贫苦时代，香椿干真的让我忘不了，如今，很多年没有吃这份香椿干了，但是，那种烙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忆犹新。

我的脑子里，香椿就是一份浓浓的乡愁。

记得父亲曾说，红椿树有长寿的象征意义，而我则问父亲，是不是吃了香椿人就会长寿呢？父亲笑着说，怎么可能呢，只是香椿芽的营养丰富，并且有一定的食疗作用，可以清热解毒、健胃理气、润肤明目等。后来，当我第一次写香椿树时，才明白，其实早在汉朝，香椿就与荔枝一起作为南北两大贡品，深受皇宫贵人的喜爱呢。

因而在山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地边种上几株红椿树。红椿树的木材不仅香，而且纹理清晰，又有光泽。椿木实而叶香可啖，记得苏轼如是说。

在以前，香喷喷的嫩椿干，可以从春天香到夏天。而如今，我仍然对香椿的嫩芽情有独钟。这些年，母亲看了电视上面的那些美食节目以后，给我做的香椿菜肴方法也变得多了起来，有时候，她会给我做一盘香椿拌豆腐，让餐桌上色香味俱全。

那天在山村，母亲在剁碎的香椿芽里加上一小撮面粉，搅拌后摊成饼，然后在油锅里两面翻煎成金黄色时快速出锅，让我趁热吃。那份扑鼻的香味，果然是一种美味的诱惑，外焦里嫩，唇齿留香。

母亲一边做一边和我说，吃香椿要选嫩芽，叶子变长或者稍老，那种香味就变了。母亲的话总是富含哲理，有时候，我就能够由这些话想到生活，或者想到人生。我十分敬佩母亲，对于生活，她总是能够让我在一份烟火气息的背后品味到一缕诗意。

二、地上绿

刚吃好香椿饼，母亲就问我，今天你不回去吧？我点点头，说不回去呢。母亲随即说道，那今晚妈给你包荠菜饺子吃。

我望着母亲，突然发觉，母亲的生活里似乎处处弥漫着来自于大自然的那缕香与味。

早春时节，菜园子里的荠菜很多，它们匍匐在地上，似在贪婪地呼吸着泥土的气息，一片片张开的呈锯齿状的叶子，在阳光下又多了一份野性之美，这些嫩生生、绿盈盈的荠菜，随着暖融融的阳光，散发着一阵阵清香，随着风儿扑鼻而来。

母亲说，采荠菜要挑。我不明就里，看着母亲挑了一会之后才明白，原来那些荠菜长得小，紧贴着泥土，伸手去拔就容易被采坏。我学着母亲那样，用一根竹片在荠菜的根部插进去，先把根铲断，然后向上一挑，荠菜就整个儿出来了。拿在手里的荠菜，整片叶子看上去像从叶子中间的茎上又生出许多瘦长的叶子来，一层层，多么的富有诗意呢。“这个野草真的可以包饺子吃吗？以前不就是猪草吗？”望着手中的荠菜，我不禁嘀咕着问母亲。母亲笑笑，和我说，嫩嫩的荠菜你大可放心吃，到时候保你吃了还想吃。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母亲轻声吟咏了起来，随即接过我手中的荠菜，把几片黄叶摘掉，又说，春天荠菜绿，都说阳春三月三，荠菜赛仙丹呢。

母亲把采来的荠菜洗净剁碎，然后用它和着鸡蛋准备包饺子，这时候，父亲走了过来，他和我说：“荠菜味甘性平，入心肺肝经，具利尿、明目、和肝之功。”

我说，不就是一份野菜吗？哪里会有这些功效呢？父亲说，世间万物都有它的价值。母亲也说，荠菜营养价值高，味道鲜美，无论做汤，还是清炒，都是一道美味佳肴呢。

父亲喜欢研究中草药，在他眼里，一些野菜与野草一样，同样有其价值。他总是这样，由物及人，让我们知道人生的价值。我望着父母，这会儿，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烟火生活的真正意义。

这个季节，菜园子边小溪里的春水泛着绿，几株樱花开得烂漫，荠菜与香椿芽一样，在我眼里，都是春天的信使呢。

尤其是荠菜，它们来自大地，用一片片嫩叶回报大地的主人，而后用自己微小的花朵点缀大地，那些洁白的、素雅的花儿，在早春三月里，营造出一片富有朦朦胧胧美感的春景。

晚上，我吃着荠菜饺子，果然是吃了一只还想吃。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我的嘴里夹杂着一缕淡淡的清香，脑子里却弥漫着一曲旺盛生命力的赞歌。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我感动万物生的不凡，更敬佩它们生生不息的无穷魅力。

三、泥下嫩

当春风还没有融尽残冬的余寒，春笋就悄悄在地上萌发了诗意。

这时候的春色很薄，竹叶的色彩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白，而竹鞭却一如既往地向往着远方和诗意。

一场春雨过后，春色静静地变浓了，几株竹笋不经意间破土而出，直指云天。“清明一尺，谷雨一丈”，那份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在大自然里谁与争锋呢。

第一株竹笋的味道往往是最甜美的，那种尝鲜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我最喜欢吃的便是腊肉炒笋，闻着味道就能够想到那种鲜美的程度。母亲的做法十分简单，她把笋肉在水中焯一下，捞出来后用凉水冲一下，然后加上炒好的肉片一起翻炒，再加上辣椒炒一会出锅，这样，一盘香喷喷的腊肉炒笋就做好了。尝一口，就让人想再吃下一口的欲望。

春笋与香椿芽和荠菜不同，它们既没有那种婀娜娇媚的姿态，更没有沁人心肺的芳香，而它们不断进取天天向上的精神，却让我极为敬佩。吃着美味的春笋，望着满头白发的父母亲，我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一种对现实生活的珍惜，同时也唤起我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

我突然明白，父母亲不就如同春笋一般吗？生活中，他们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会锲而不舍地去努力，那种奋发向上与不断进取的精神不就是春笋精神的真实写照吗？

父亲曾说，做人要像春笋变成竹子一样，既要耿直向上，又要虚怀若谷。他还说，刚直是做人的宗旨，向上是生长的本能，拔节是生命的向往，只有像春笋这样，长大了才能有一份纯洁的心胸。父亲的话总是富含“药理”，如今，我终于明白，像春笋一样成长，不就是让我永葆一颗初心吗？

春笋，其肉质脆嫩又是鲜美，早在古代就脍炙人口。据说唐太宗就很喜欢吃春笋，每逢春笋上市，他总要召集群臣吃笋，叫做“春笋宴”。他用春笋来象征国势的昌盛，也用春笋来比喻大唐天下的人才辈出，仿佛雨后春笋那种繁荣景象。前些年，母亲也曾经做过一桌子“春笋宴”，油焖笋、竹笋炒肉丝、腊肉蒸笋、雪菜笋丝饺……或炒或炖，不同的菜肴，却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鲜美。

年复一年，山村的生活从贫穷走向了富裕，那份鲜美的味道却始终没有在记忆中淡去。

如今，母亲更加崇尚绿色食品的烹饪了，她对于大自然馈赠的春笋，也似乎多了一缕钟情。

但是，这一刻，我或许想不到，竹子早已躲进了夜色里，向春风诉说着它空有一身的春色，却找不到诗和远方。

这是一个向上生长的季节。红椿芽在生长，荠菜在生长，春笋在生长，风儿在生长，阳光在生长，生活也在向诗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