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个故事——你一笑,便倾城
One
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我说的是从小,大约是三年级的时候,当有高年级的男生欺负自己班的女生时候,我体内便会汹涌一股热血沸腾的力量。我按奈不住心中那股愤怒,冲着那群男生吼了一句,放开那女孩!
我弱小的体格爆发的音量,就好像一块石头扑通入水般渺小。他们全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我顺手拿起一本我最喜爱的语文书丢过去,结果正中靶心。我胜利的将他们的仇恨拉到我身上。他们挽起胳膊将我拦住,还有人提起裤裆想让我钻过去。我很害怕,我为我的满腔正义感有点后悔。
英雄安能折腰,我提起拳头打过去,和所有高年级欺负小同学的情形一样,我的手被握住,然后是一股疼痛从手掌传来,盖住我那正义的虚荣地快感。我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说不上是体无完肤,只是我觉得我被拔了一层皮一样,比老师打在身上的戒尺还疼。
然后,我看到那几个高年级男生大笑,那笑声飘扬着整个教室,就连旗杆上的国旗都随之舞动。我听到他们好像说,只有弱者才会哭泣,强者永远都会高笑。我永远都会记住他们嘲笑的样子,在我心底刻下一个深深的阴影。每当月夜高照,我总会记起他们的眼神,似极了清冽的刀锋,附和着嘲笑,割伤我的童年。
我确定,我绝不是因为英雄救美才会这样,也没有像小说写的那样,女生成为我的另一半。事实上是,那个女生借了高年级的钱,所以才会被敲诈。当我得知真相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熊样,多可笑。
Two
我时常想我为什么会去选美术,而不是体育。天杀的美术老师欣赏我,在她的怂恿之下,我怒发冲冠的在填写专业的表格上写下美术两个大字。那两个字实在是不好看,估计老师也看不清。但我还是成为一名美术生,还是她的得意门生。
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倾向适合体育,当我把身材练成六块腹肌,胸膛硬邦邦的时候,我却背着画板,穿着人字拖懒洋洋的走在阳光下。其他的体育生则开始一万米的体能训练,而我可以很自然的吃着食堂一块钱的包子,喝一杯豆浆的早餐,坐在田径场上看他们歇斯底里骂天的样子。
那时,我又有了一种荣耀感,特别是看到某个胖子跑着一万米的时候,赘肉横飞的像一个肉球在田径场上滚来滚去。我背起画板,略带轻佻的看了一眼,哼,继续给老子滚下去吧。
第一堂美术专业课是在布满几何石膏体的画室里进行的,里面还有孟德斯鸠和伏尔泰的石头头像。我走进那教室,看到一群如花般娇艳的女生,正认真聆听老师的讲解,我才发现,我迟到了。
这绝对不是我迟到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我点点头像老师致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听着听着不知道怎的,我就留着口水睡着了。大抵是因为老师的讲解太过津津有味,我只能在梦中体会。
“喂,那个男生,怎么睡觉啦。”
“前面的女生,给我拍一下。”
我依稀听到是这两句,然后在头部受到一下打击后,才晃过神来,我是真的睡着了。我满怀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全班同学回过头看着我。我觉得我也不是很帅,但她们看我就是有一种特别的意味,而且还很深长。
我低下头,脸唰的红了——原来我没有系好裤子的拉链,中门已开,红色的旺字漏出来。好吧,我承认是我刚才太过放肆,才有了报应。接着又是一阵嬉笑,我这下全无心思听课了。在老师飞速的嘴舌之中,我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全方一片明艳的风景。
我瞅见我坐我前面刚刚打我的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好像叫若兰,莫不是马尔泰-若兰。我冲着她打招呼,她没有理我。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多余,我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以保护天下少女苍生为己任。这是一个三年级孩子崇高的理想,也是现在我正在努力的方向。
我打了一下若兰的肩膀,她回过头来,没有笑。
Three
有一个问题我特别不明白,就是若兰同学好像不怎么喜欢笑。这个问题我曾深入与她的几位好闺蜜探讨过,我才知道她对陌生人基本上置之不理。世界上很多答案还是不要知道得好,知道太多了容易忧伤。
我继续坐在教室后面听课,欣赏着女孩们美丽的背影,闻着她们身上散发的洗发水的清香。真是心有猛虎,细嗅若兰。不时看着窗外的穿行的人流,夏天的阳光恣意的洒在广场上,将整个大地铺成灰色的画布,留下他们流光溢彩的一笔。我又看看前面女孩的背影,倒映着十八岁的光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会回头看我一眼,我每天都在等待她回眸的那瞬间,等待着花开,等待着雨季的到来。
这样的曾经,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人物速写课程的来临。我终于可以像目睹伏尔泰头像那般,怀揣着一种神圣的向往,作一番忏悔。
我为什么要忏悔呢?忏悔是一个漫长的轮回,四季的风总我耳边刮过,千山暮雪。
第一次看到若兰的时候,我睡眼惺忪,口水四溅。而她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子,眼底根本没有我的存在。我的脑袋被敲了一下,不重,却敲开了心门。如果牛顿不曾被苹果砸过,又怎会有万有引力。我顿悟,如果她不曾敲我,我可能就听不到幸福来敲门的声音。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打开一扇门,看到花园里繁花似锦,你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
若兰,看到她的第一眼,我觉得她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身上冷若冰霜。可我还是觉察到她是有温度的,特别是在美术教室里,夏天炎热快要将我们蒸熟。我看到她手中的铅笔,飞快的在素描纸上划动,一道美好的光影铺展开来。我又看了看自己的,简直是一团乱麻。
我终是鼓起勇气,将手中的画板递到她前面,然后嘴里憋了半天,还是从喉咙里滑出一句,“你可以帮我改下吗?”。
声音很小,她足够听见。
她抬了抬头看着我,我眼底泅满了一种期待和可怜,她可能是于心不忍吧,拿起我的铅笔,用剪刀削了削。她的手指修长纤细,不一会儿铅笔已铸得十分尖锐。我无端就变得兴奋异常,这还是第一次女生替我削笔。她在我的画板上改了改,我那团乱麻已分布均匀变得好看。
我对她说了声,谢谢。我还以为若兰会说一句不用谢或者小事一桩,结果从她那里没有传来一个音节。
我有点紧张,坐回了位子。时间快要下课了,夕阳总是在最美的时候伴随着校园之声洒落每个角落,而我们美术生可以背着画板慢慢悠悠的欣赏着夕阳无限好的美景。
我想若兰还是把我当成陌生人吧,所以我也不必有很多在意。
当她回头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嘴角开着一朵小花。
Four
终于到了我期待已久的人物速写课,只是没想到我竟是最倒霉的那一个。那天是星期三,天气晴朗,上帝你可真会开玩笑。
我坐在教室中央,丝毫没有那种站在万人中央的澎湃感。底下是四十多双眼睛盯着我看,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我有点头晕。她们不是要看我的肌肉,我也不是裸露狂。她们仅仅是在课堂上完成一项速写任务,我保持着一个姿势,立在那里。旁边的石膏像露出了微笑,看着我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兰在底下看我。其他人的眼光我都可以不在意,甚至不屑一顾。唯独若兰的眼睛像烟笼寒水般的冰冷,她看我一定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就把我当做石膏一样。
我瞥见她的纸上,我的样子初具模型,从头部到脚底,从姿态到细微部分。她画的很快,或者是漫不经心才会轻易下笔,不过我还是喜欢她画的我,我觉得她纸上的我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这份自恋让我暗自窃喜,使我撑完了一节课。
课后,我找到若兰,希望她能将那张画送给我。她依旧没有半个音符,手一摆就把画递来。我把这幅画贴在寝室的墙上,每天拜拜。虽然室友说只有死人的像才会挂到墙上,可我觉得上面的我和我一样栩栩如生,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在张扬的青春的岁月里,也曾是那么放荡不羁。
风水总会轮流转,我的等待有了尽头。
若兰坐在中间接受我们的摹画的时候,起先她的脸很红,像擦了点胭脂。表情有点不自然,但她极力克制着,最终她还是适应了。
我看着她,欣赏着,还是没能在她的眼里找到我。而我手中的笔不听使唤,我擦了又画,始终都画不出她的样子。于是我放弃了,我坐在那里看她,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又立马瞟向另一边,像捉迷藏一样。
阳光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她沐浴在阳光之下,超凡脱俗。这种美,我这等凡夫俗子是画不出的。
我走在校园小道上,很多人从我身边飞快经过。他们的背影渐渐模糊,像美术颜料涂花的背景。其实我早应该知道,她的世界里是根本不会有我的存在的,就好像寒冷的冥王星上没有生命。
我好像又在人群里看到若兰,她背着画板走着,奈何遍地都是背着画板的同学,我却发觉每个背影都很像她。
Five
我和若兰并无任何交集,没有生命波澜壮阔的事迹。两个人平行在各自的世界里,向着永不交接的方向延长,延长。
我继续朝着猥琐大叔的方向长大,偶尔跑跑操场感受体育生的艰辛,坐在操场的阶梯上看着一圈一圈走过来的如花美少女。我还是能够在人群中发现若兰散步时单薄的身影,我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在操场上跑着,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跑的特别快。
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一定会看到我奔着她跑去的样子,绝尘而来,涉水而去。
我不明确这种莫名的情愫是什么,它日益在我心底发酵,使我忧伤,又使我明媚。
我和她唯一的交集,是那次美术毕业班的合影。在图书馆的石阶上,我们顶着烈日,一起出现在同一幅画面里。她嘴角微微翘起,眼睛拨开一层云雾,遗世而独立。我热泪盈眶,终于看到她笑的那刻,大片大片的花儿盛开。
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很多音容笑貌,有侮辱的嘲笑,有明媚的,善良的微笑,它们泛起心河一串一串涟漪,像突然袭来又褪去的潮水,湿了心房,暖了心室。我也曾记得那样一个女孩,不曾言语,留下一幅宛若绝世的画。
直至多年以后,我才写出这样的句子:我曾以为你是冰山,可你一笑,便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