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花草三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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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三味

赵丰

白头翁

头顶长着白绒毛,俨然一副老相,长在山坡。这便是白头翁了。《神农本草经》里说:“白头翁生高山山谷及田野。四月采。”秦岭牛头山的那面坡,宛然白头翁的家族。初夏时节,一个夜晚,就布满了白色的花束,招来了铺天盖地的蜂蝶。坡上、坡下人家的少女,结伴来赏花,捉蝶。

这是我少年视野里的情景。那时哪儿知道它是一种药材,随意地揪下银丝状的一朵花,插在心爱的女孩的头上。

庞光镇,窄长的一条街,距牛头山近在咫尺,弥散着中药的气息。每逢市集,从秦岭采来的药材铺满街道。镇中心路南的一个高台阶上,是百草堂药店。台阶有五层,青石板,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坑凹,面积不大,是人的脚掌、鞋跟留下的足迹。能给青石板留下明显的痕迹,足以证明其年代的深邃。三间铺面,全是黑漆的木板,檐下吊着一排长圆形的灯笼,暗红色,光也不甚亮,萤火般的,仿佛夜空飘渺的的星星。

之所以对那个药店留有记忆,是因为我小时常常光顾它的缘由。十二岁那年,我便晓得了那个叫白头翁、又叫做猫爪子的植物是药。那年夏天我拉肚子,药店的张爷让祖父去牛头山挖白头翁。他和祖父是河南老乡。祖父挖回来,张爷用它的根煎成汤汁给我喝,不几天我的肚子就好了。从此,一放暑假我就热衷于去牛头山挖白头翁的根,采回来送进药店,张爷用杆秤称了重量,会给我一些钱币。

白头翁的根呈圆柱形,长条状,多扭曲,外皮棕褐色,粗糙,有纵沟纹,像是张爷和祖父额头上纵深的皱褶。它们根部留存着的黑色空洞,又像张爷和祖父掉了牙齿张开说话、叹气的嘴巴。怎么看,它的根都对应着它苍老的名字,带着深邃的意味逼近我的眼睛和心灵。

没事了常在药店的院子玩。药店,真正的内容在后院。后院深长,药库正对着门面房。两边的厢房里是碾压药材扁圆型的铁制槽子,张爷的徒弟坐在木凳上,用脚来回不停地蹬一个铁滚子,这样药材就成了碎末。我采回来的白头翁,张爷把它的根洗净,浸泡后切成片,在院子铺的草席、毛毡或者油布上晾晒,晒干了就进了药库。

张爷长着清瘦的脸,一把翘得老高的山羊胡子,一根根、一缕缕,清晰分明,仿佛白头翁的花束。

后来,我在曲峪河的河岸上看见了白头翁。它被夹杂在众多荒草的中间,春天里丝毫不起眼,刚一入夏它就鹤立鸡群,张扬起洁白的花束。这当儿,我已到了中年,自然对它的花朵怜惜有加。可是,孩子们哪里懂得它,如我的童年一样蹂躏它的花朵。我虽心疼,但没有阻止。我明白,对花朵的喜爱,是孩子们的天性。我不可能整天守在河岸上扮演着植物守护神的角色。回头想想,人类对植物的破坏,对医治人体健康的中草药的摧残,该有多少罪孽呢?

白头翁味苦,性寒,有清热解毒,凉血止痢,燥湿杀虫之功效,主治热毒痢疾,鼻衄,血痔,带下,阴痒,痈疮,瘰疬。有人甚至将其疗效写成一首诗:“苦温味性白头翁,主入心经与肾经,温症发狂为主治,并消积聚瘕和症。瘿瘤瘰疬皆能散,鼻衄金疮亦可平。阴疝痊兮偏肿愈,秃疮膻腥治亦能。腹痛骨病牙痛止,红痢能将毒性清。肠垢搜刮堪竭净,佐之以酒效尤灵。”

关于它的名字,《唐本草》如此介绍:“白头翁,其叶似芍药而大,抽一茎,茎头一花,紫色,似木堇花,实大者如鸡子,白毛寸余。正似白头老翁,故名焉。”

牵牛花

牵牛花又名喇叭花。这是依据它喇叭形花冠起的名字。它的名字大约有二三十种,我喜欢的还有黑丑、牵牛郎、打碗子花。它的花色有粉红、蓝紫、白及复色多种,纤细的茎,托着薄薄的花朵在庭院、田地里绽放。每每走近它,我都会俯下身子,嗅着它的一缕清香。如果有一棵挺立起来的植物,譬如玉米、豆角、向日葵、向高处攀援的月季花,它会缠绕着它们的枝干喷放出清香。万物皆有灵。植物和植物的缠绕,或许也有着前世今生无可言说的因缘。

与鸡冠花相比,牵牛花的美在于清淡。它柔弱的枝和花经不起风雨的侵袭,经不起一根手指的力量。我常常看见,母亲在地里劳作,她的两三岁的孩子在不远处拔下一朵朵牵牛花,举在手里欢呼。那样的时刻,我会心痛牵牛花的死亡:那样轻而易举,那样悄无声息。孩子是无辜的,牵牛花也是无辜的,可究竟是谁得罪过呢?我真的不明白。

有时想,牵牛花的确属于童年的花。它那样娇小,那样弱不禁风,符合儿童的生命特征。由此,它被孩子们喜爱也就符合常理了。孩子们当然不具备精神的因素,不具备用目光、甚至心灵去欣赏一株植物,其喜爱的方式无非就是采摘下来捧在手里。倘若是调皮的男孩子,玩够了拇指与食指对应着一捏,它就应声而碎。如果是个女孩儿,她会插进头发里,会当做耳坠挂在耳朵上。要是留着小辫子的女孩儿,会央求母亲或者其他的孩子帮她扎在辫子上。玩耍,是孩子们的天性;爱美,也是他们的天性。

牵牛花既有漂亮的外形,也有甜蜜的滋味。曾记得,童年里我也有过恶作剧,无所顾忌地拔下它,拔去它的花蒂品食,果然有丝丝的香甜由舌尖直沁心脾。那种甜蜜虽转瞬即逝,却令我回味悠长。一路走过了五十多个岁月,从秦渡镇走向庞光镇,又走向南正村,直至今天的小县城,牵牛花都一路陪伴着我,只要有泥土,它就从某个墙角旮拉间钻出来,顾自盛开。纵使岁月氤氲,世事变迁,那些粉的、蓝的、紫的花儿,依然迎着清晨的太阳,挂着新鲜的露珠,朵朵清晰、明丽,绽放于记忆的最深处。

牵牛花的花期,只有一个短暂的夏季。秋风一起,它就悄然凋落。花的凋落换来的是花蒂间嫩绿圆润的果实。它的果期更短,只有一两个月,霜降之后,果皮就会变成深褐色崩裂开来,一颗颗坚实、黝黑的种子,散落于渐冻的泥土中。它们的种子,不久就会被雪覆盖下,躺在漆黑的泥土中度过漫长的冬季。来年春天冰雪融化,它会开始新的生命轮回。

一颗普通的牵牛花种,当然无人关注,唯有好奇的孩子会剥下它深褐色果实的表皮,也许不等回家,一转身便会随手抛弃了它。在庞光镇的时候,我步入了凡事都好奇的少年,一个秋后,我把摘下来的牵牛花花种子带回家埋在了花盆里。这年春来得早,除夕那天,我忽然发现被搬回屋内的花盆里竟然生长出了牵牛花的嫩芽,不等春天过去,它的花生机勃勃的开放了!

无心,却随缘。有些美好,总是无可取代;有些牵系,注定柔韧悠长。牵牛花,这个泥土的孩子,无需人的呵护,无需心的牵挂,在田埂间,在庭院里,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它绽放出自己的美丽,坚守着自己的生命价值。而对于我,它却是生命里珍贵的细节,永久地定格在记忆的深处……

不经意间,看到如此的描述:“秋赏菊,冬扶梅,春种海棠,夏养牵牛。”我大喜,在众多夏天的花草中,牵牛花竟然被当做宠儿。看来写下这样句子的哪个人,和我有着一样的审美标准。

野菱角

到曲峪河边捡野菱角,是童年里的乐趣。长大后才知道,菱是南方的植物,北方很少见。那么,我小时见到的野菱,是北方的稀罕之物了。村子的东边有条曲峪河,由于位置低下,四周有大片大片的湿地。野菱,就生长在水边和湿地里。它悄然占据一块泥土,伸出枝干。它不像荷塘那样靠近人家,就无人发现它什么时候长出了菱角。野菱的果有四个角,结蒂的上头还有两只细尖的角,成熟后尖如钢针。

到曲峪河边捡野菱角,是童年里的乐趣。长大后才知道,菱是南方的植物,北方很少见。那么,我小时见到的野菱,是北方的稀罕之物了。村子的东边有条曲峪河,由于位置低下,四周有大片大片的湿地。野菱,就生长在水边和湿地里。它悄然占据一块泥土,伸出枝干。它不像荷塘那样靠近人家,就无人发现它什么时候长出了菱角。野菱的果有四个角,结蒂的上头还有两只细尖的角,成熟后尖如钢针。

依然记得这样的细节:站在河边,用竹竿挑着拽着,连叶子带菱角一起捞过来,或者脱了鞋子进入湿地里摘取。咬开菱角的壳,就现出了菱角肉。如果是硬菱角,一咬就两半,用大门牙一嗑,那肉就顺滑到嘴里了。采菱角最佳的时间是它刚刚饱满,这时外面的壳是软的,不用费劲就能掰开,鲜嫩的菱角肉生吃,冰凉、润滑、脆甜。野菱角上往往沾满尘垢,吃得牙齿、嘴角黑乎乎的,于是笑作一团。

野菱,正因为它的“野”,才具备着顽强的抵抗力,才会在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法则中生存下来,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有年春天,在野菱刚长出地面的时候,我把它连根挖起来移植到家院,小心翼翼地养在盆里,为它浇水、施土肥,结果一个星期没出去它就枯干了。守着它的尸体,我伤心至极。野菱角,仿佛具备着禅的感应,不会满足一个孩子不着边际的心思。

老菱角是入冬后自然散落的,颜色由紫红变成纯黑。大人们背着背笼,提着担笼来河边捡拾野菱角,满河的男人女人,是很壮观的景象。捡拾的老菱角做菱角米粥。老菱角的壳坚硬,得用菜刀剁开,才能取出菱角米。菱角米粥的做法是,在粥里加入一定数量的菱角米,文火烹煮,让粥有了特异的清香味。小时候只有在冬天才能吃到菱角米粥,但正因为稀少,才让我记忆犹新。

菱角米煮粥是稀罕的食品。自从我离开了家乡,就再也没有吃到过。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家乡的曲峪河被改了道,老河道被黄土填埋种了庄稼。水的景致没有了,野菱自然随之它去。此后在关中的大地上,我再也没有发现过野菱的身影。

不过,仍有一些残存的记忆。野菱的叶子沉在水里是羽毛状,漂浮在水面上又成了三角形,宛如莲座。我家隔壁那个叫华婷的女孩子喜欢水面上的那种,常会猫下腰摘下,让风吹干,戴在头顶在河堤上疯跑。菱花开了,鸡冠一般的红,她别在胸前,歪着头问我好看吗?

菱角一身都是宝,菱角叶是天然的猪饲料,菱角作药用,清热解毒,益胃安中,补津益体。因伤风、受暑带来的发热,或因伤了脾胃引起口喝、厌食、烦热,吃几串菱角就会没事。华婷的爹有次喝醉了酒倒在了大街上,人们给他的嘴里塞进一块鲜嫩的菱角肉,不大工夫,他就一骨碌爬起来。

中年后,读到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鸳翔。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的诗句,我就想起久违了的采野菱角的画面。

作者简介

赵丰,西安市鄠邑区人,中国作协会员,出版小说散文集10余部。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获得者。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散文》《书屋》《鸭绿江》《山东文学》《湖南文学》《四川文学》《福建文学》《安徽文学》《天津文学》《北方文学》《延河》《百花洲》《青海湖》《雨花》《黄河文学》《散文百家》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800余篇,50余篇获国家级文学奖,30余篇入选国家级小说散文随笔年度选本。有作品入选全国高考、中考模拟语文试题、语文教辅书及中学生必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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