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唐波清/石匠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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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匠石头
唐波清
在这个偏僻的山窝窝里，周围全是光秃秃的石头山。这个小山村就叫石匠村。早些年代，村里老少爷们都是“一顶一”的石匠。据老人们说，石匠村自古以来就靠石头过日子，石碾子、石磨盘、石磙子、石捣臼、石门槛、石梁柱、石狮子、石台阶、石墙、石屋、石桥、石亭、石墓碑、石炉锅、石猪槽……总之，吃喝拉撒居住行的各种用物，没有哪一样不是石头做的。
石匠村，一代又一代，挖石头，雕石头，卖石头，石头养育了石匠村人。
在大集体时代，石匠是很吃香的手艺人，譬如稻床上的石磙子滑溜了，就需要石匠把它弄粗糙，增大摩擦力，谷粒才能碾得下来；石磨的齿牙钝了，上下两片咬不住，也需要石匠施展手艺。那个时候，村里的石匠比生产队长要神气。这些都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美丽传说。
在我的记忆里，石头就是石匠村最牛的石匠。
石头的名字原本叫李石头，可村里人不分老少，不论辈分，人人叫他“石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啥原因都管他叫石头,兴许是石头叫起来亲热顺口，兴许是石头这个人憨厚老实。
石头，中等个儿，胖瘦匀称，黝黑，黝黑，国字脸，见人脸儿笑，笑里堆满善意。村里人打心眼里喜欢石头，石头也打心眼里喜欢村里人。石头为人善好，石头的手艺更好。石匠的十八般武艺，石头样样精通，不论是“粗匠”还是“细匠”（“粗匠”是把山上的石块采切成大小长短不一的原料石，“细匠”一般是在山底下，或铲，或磨,或剖），不论是“雕匠”还是“刻匠”（“雕匠”主要负责石块的初步轮廓，“刻匠”主要负责图画文字的临摹和上色），石头的手艺在石匠村那是绝对的第一把交椅。
石头的家伙什儿齐备得很，应有尽有，这让周边的石匠们眼羡。石头自豪地说，手艺好，关键在工具好。每每说起他的工具箱，石头如数家珍。
石头的工具有大锤、二锤、钢钎、楔子、錾子、手锤、风箱，还有划线的钢尺和弹线用的墨斗，除了大锤、钢钎、风箱之外，其它工具都会放在木箱里。石头的每件工具各有用处：大锤和楔子都是开山用的。二锤是“砸线”用的。钢钎是“撬石头”用的，就是起杠杆作用，省力。錾子的用处可多，在剖、削、镂、铲、磨的环节上都要用到它，錾子有长短錾之分，还有扁錾之说。风箱，是铉錾子时用来吹风的。过去在没有电的时代，石头到主顾家里干活，首先得去铉錾子。錾子多次使用后会变钝，必须把它再次弄得锐利，这道工序就叫“铉錾子”。铉錾子就是把尖錾子放在木炭里，用风箱吹火使錾子烧红，然后用锤子将其打煅成很锐利的尖角，平錾则打成锋利的平口。
木箱里的每一样工具，在石头手上都使得游刃有余。
石头的手艺好，生意就好，赚了些钱，娶了堂客，有了儿子，日子过得滋润。村里人便想靠着石头沾点福，村里人就吆喝着选了石头当村长。
石头当了村长，领着村里人干了件大事，在山脚边盖了个大棚，在山外买了几台机器，挂上了白底黑字的招牌：石匠村石制工艺品厂。机器一响，黄金万两。工艺品厂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村里人跟着富了。村里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大部分也都回到家门口来赚钱，可石头的儿子李壮壮就是不回家，他总觉得干那石头活儿，又脏又累，他总觉得在深圳玩具厂上班，干净光鲜。
过了几年，石头带着大伙儿，在村里又开了两家石制工艺品厂。靠山吃山，傍水吃水。村里的那几座石头山，就是几座金山银山。
去年的十月底，雨水连绵，天气阴森沉闷得可怕。石头扎进厂里督办那几笔赶急的订单。那天晌午时分，几声“轰隆”巨响，山体滑坡。瞬间，整个工艺品厂被“前仆后继”的泥石流包裹。车间里的二十多号人稀里糊涂地就被包了饺子。惊恐中的石头猛地冷静下来，大家不要怕，不要哭，不要急，听咱指挥。女的排好队，男的扒开前面还有点光亮的窗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扒开一个狭小的洞口。
石头似乎很平静地说，一个接着一个钻出去，女的先走，不要挤，小心弄坍塌。
最后一个女人正准备钻进洞口，石头一把拽住那女人，你一个老堂客急啥？让这些年轻小伙子先出去。那女人噙着泪水，缩回了她瘦弱的身躯。十几分钟之后，车间里就剩下石头和那女人。
石头依然很平静地对那女人说，你先走。
女人不肯先走，石头就在女人的屁股上狠狠地推了一把。女人的头还没钻出那个狭小的洞口，又是几声“轰隆”巨响，一波又一波的泥石流堵死了那个充满生命希望的狭小的洞口，一波又一波的泥石流吞噬了那个原本就不牢靠的车间大棚。
石头和那个女人被永远埋在了泥石流里。村里人在山坡上修了两座坟墓，立了两块石碑。
从深圳赶回来的李壮壮，跪倒在两座坟墓前，感天动地地哭喊：爹，娘……
河南文学杂志作者文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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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唐波清，常德人。湖南省作协会员。已出版诗集《雾朦胧》，小说《十年一梦》《土街》，小小说集《花痴》《两颗香椿树》，日记《在北京的日子里》，论文集《国寿论剑》，通讯集《国寿传奇》，上架网络小说《我的那些女人》三部，主编出版杂文集《微美文辞典》四卷。在各种报刊和公众号上发表小小说3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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