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要走多远,才能到达彼岸?
遇见-江昭和
「你究竟要走多远,才能到达彼岸?」
许多时候,我会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于我而言,这种自问自答,深沉的思索,就是一种沉淀,就是一种心灵瑜伽。
二十几年的时光,不足以让我信心满满地给予标准答案,但是也并非糊糊涂涂,毫无置喙的余地。
可以很远,远到一座北方的城市,额尔古纳河右岸,远到西藏,巴塞罗那,或者春秋倒置的新西兰,远到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国度,或者是被岁月淹没的朝代,远到唐诗宋词里的一座无处寻觅真实行迹的山水田园,远到一幅声名远播却真实性存疑的西方名画。
远到我们穷尽一生,我们走遍世间每一个角落,都遍寻不获,因为脚步始终在前行,因为心灵始终在眺望。
也可以很近,近到清晨街面上琳琅满目的新鲜瓜果,或者饱满莹润绿油油的菜蔬,近到偶然从路人口中听到的一句含义丰满,却又妥帖爽脆的话,近到一个擦肩而过的金发老太太脸上纯真质朴的笑容,近到独自一人在一个搁置着绣花沙发的房间里读一本书。
近到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佛家有言:
「青青翠竹,尽是洁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在翠竹叶上,在黄花香里,都能寻觅到澄净的智慧境界,这何尝不是「彼岸」。
《诗经》里的「彼岸」太过空灵缥缈,和《楚辞》的美人一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佛经里的「彼岸」哲学意味太浓,令人张皇失措,而我心目中的「彼岸」,是永恒的生命之流里一次次闪烁着思想的光辉或者精神的愉悦的浪花。
一个心里有「彼岸」的人,他不是单纯地被物质的光环驱使,而是怀有某种和精神接壤的,深层次的渴望,在这种渴望的引导之下,他会更容易领悟到生命的精彩与华美之处,并且捕捉到来自他人相似的频率。
简奥斯汀小说《傲慢与偏见》里的达西先生说:
「如今这个时代,我不好意思忽略家里的书房。」
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伊丽莎白也是一个宁愿清净自持地守在一个角落看书,不愿掺和在满眼势利,心眼密麻的太太小姐里头谈天说地,说长道短的人,他们灵魂的底色在某一个层次是相似的,所以他们才能领悟到彼此心灵深处的曼妙。
两个人的「彼岸」世界,获得了重合,仿佛就生出了无限应对来日方长,动荡浮生的勇气和信心。
我又想起在旅途中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当时人来人去,他却在暗淡的光影之下,低着头默默看一本书,后来我们面对面坐着,交谈甚欢,如果不是曲径通幽,细细打探摸索,如何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心里藏着一片花木深密的「林园」,如果不是同样拥有某些对尘世的寄托和渴望,又如何能够谈笑自若,直到灯火阑珊呢?
所以在我这里,「彼岸」是一个更倾向于精神层次的概念。
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跋过山涉过水,也许只是换了一个地图上的点,并不能算抵达彼岸,真正的彼岸,不全然因地点的转移而转移。
陶渊明能够在采菊时「悠然见南山」,那一瞬间的天地悠远,心净空明,或许和一步一匍匐磕长头,转念青唐古拉山,或者千山万水,苦行朝圣的僧侣获得的心灵教化,是一般浓淡深浅的。
心灵得到锤炼和净化,即便只是片刻光阴,那也是又一个「彼岸」的抵达,即便身未动,如磐石坚定,也未尝不能如愿。
故此更加明白,「一间自己的房间」的深远意涵,弗吉尼亚乌尔夫在此处,指的固然也是实实在在的房间,但是更深层次的含义,还是一个脱除平凡琐碎的世俗生活,脱除一个男人的精神干扰,一个妻子的身份的束缚捆绑的理念的「房间」。
在那里,她可以自由洒脱地看一本书,绞尽脑汁,行云流水地写作,一支一支地吸烟,大口大口地饮酒,像一个苦大仇深,愁闷苦脚的俄国老男人,不会受任何事物的影响,除了自己芜杂的思绪,还有细腻深远的感情。
在这里有自己流动的,也是最稳固的「自我」,像一团鲜嫩的果肉里面包裹得严严实实,坚不可摧的硬核,别人轻易无法见到,知晓真实面目,但是它却是你蓬勃生长的不二支撑。
拥有如此「顽固」的自我,即便尘世间风吹草动,节日时节人潮汹涌,也不会让你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你有自己的来路,也有自己的去处,你不曾淹没,也不曾迷失。
人的漫长一生,就是在不断「寻觅」、不断「感受」、不断「抵达」自己精神「彼岸」的旅程。
这一路上,遇见的,错过的,得到的,失去的,都不是绝对,都化成了一个个「彼岸」长久伴随,像一圈圈年轮,因为你一直在「渡河」,你错过的是水波,你终究相逢的,还是水波,直到涌入最终大成的彼岸。
届时,你会懂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或者「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对着大拇指的血泡说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