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乌鸦一样爱一个人,爱到颓废,爱到死
「每当我来到这里,就感到睡意朦胧。在静谧淡漠的白光里,没有人不入梦。
在梦里,我离你很近;在梦里,你离我很远。」
念远在侍应生随玛奇朵一同呈来的纸巾上,写下这细细密密,幽幽远远的两句话。
也不知谁会懂,也不知谁愿懂,更不知自己是否懂。
隔壁的女郎在谈论美国“垮掉的一代” ,咖啡厅里不知何时回荡起了某部王家卫电影的配乐。
在这座百年建筑的阁楼里,她错觉自己曾爱过,轰轰烈烈,却发现自己已失去,空空荡荡。
又或者,一切只是她杜撰的情节,起伏跌宕,绚丽枯寂,终于自生自灭。
如果醒来,发觉自己白发苍苍,细纹满脸,她也不会惊诧。
在这座城市,天荒地老也很短,海枯石烂也可以只是一念之间。
玛奇朵有些微苦,一种不能说与别人知的苦,一种奶与糖都无法稀释的苦,一种像是从灵魂深处发酵出来的苦,闷闷的、秘密的、诡异的。
念远靠着沙发椅打盹,如果这时候他来,她也不会醒。
她等过他太久的时间,如今她感到有些微厌倦。
在这之前,她在红墙根底下抽烟,眼神里有些苍茫的意味,穿着警卫服的男人对她充满无限好奇,而她视若无睹,只是静静凝视着冬季裸露得一丝不挂的枝杈间,乌鸦乍然扑腾飞过,又转瞬消失不见。
有时候她奢望自己是一只乌鸦,可以聒噪地爱一个人,可以用自己的黑色与晦气爱着一个人,可以日以继夜地爱一个人。
仿佛没有休憩的时间,爱到夕阳西下,爱到夜幕降临,爱到颓废,爱到死。
爱到能在他的墓碑之上筑巢,在他石碑上的名字间流泪或者呜咽,堂堂正正,与世无争。
别人再也夺不去。
他是她锁骨间的一粒痣,肌肤之亲,昭然若揭。
忽然一辆电车从路中间缓缓驰过。电车里坐着不多的乘客,成双成对的寥寥。
在阴天的冬季,浪漫显得支离。
这趟车她曾否坐过,在车里,他有否静静握过她的手,他对着窗外为她指点沿途的一切,仿佛渴望填补她错过的那些年——
在这里我度过一段苦日子,一件贵点的衣服都舍不得买,但店员细心温和,不给人脸色,后来我发誓,以后要常常光顾;
在这里我常买面包当早餐,那种很老式很老式的面包,你可能吃不惯,毕竟,它看起来太普通,吃起来也不柔软;
在这里我常常想起大学时候的初恋,那时候好年轻,可以彻夜彻夜地为她失眠,不像现在,不像对你,虽然你曾送我和她一模一样一件礼物……
她希望闭上眼,能听得见叮叮当当,像是冷风过境,为他倜傥开路。
在这之前,他说他会来。
于是她在沉默如哑的夜里,把卧室、客厅乃至洗手间都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一遍。
她看到他留下来的那一双拖鞋,上面居然落了灰,便耐心地用手去摩挲揩拭,但拖鞋深色的,也不知究竟干净没干净,不过是自己内心强求圆满。
地板上落了毛发,不知哪一缕为他,哪一缕为己,盘根错节,难舍难分,令人心涌古典的柔情,长发绾君心,心有千千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出来都是唬自己的罢。
你看,人类从来首先学会自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然而,她忽然有些不忍割舍,听说世上有一些博物馆,会安放长情人的旧物,如果她将它们寄出,会不会让人大跌眼镜。
她坐在他曾经坐过的,沙发中间的位置,感受那一刻陷入的轻盈与安定,却猝不及防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骨头碎裂、咬牙切齿,她忽然恐惧这座沙发会崩塌。
她紧紧抱住自己,任长发披散下来,淹没她的小腿,还有变形的脚趾——他曾经温柔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
在这之前,他说他会来。
她站在路口,一辆一辆车呼啸而过,月悬在半空,静静地目睹着她的纯情与堕落。
她本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只是为了让他在第一眼,就看到她在等他的样子;
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她为他冷,而这种颤抖,只有他才能疗愈;
只是为了,让他在恰如其分的时辰,用一个拥抱收纳她所有的脆弱与沉沦。
她在人前那般玲珑孤傲,偏偏遇到他,像是气短,像是骨弱,像是入蛊。
「我知道你会来,从东边,还是西边,但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 」
那一盏盏路灯是为他造势,让他头不要昏、眼不要花、心不要迷。
在这之前,他说他会来。
她从朋友的聚会席退出,一个人在胡同深处,步履匆忙,没来得及看那灯的辉煌,心底翻涌着一个声音,长出一枝藤蔓,朝向光与暖的所在——他的身旁。
回去的地铁上,看见两个女孩儿,一般高,一般的穿得厚实,一般的素净寡淡,她站着,她坐着,站着的她为坐着的她撩头发,坐着的她笑起来。
飞驰的地铁超脱时空,身旁的路人化为幻影,不一会儿,站着的她先到站,便温柔地掐了掐坐着的她的脸蛋。
爱可以有无数名字,却往往只有一种方式。
她看见车窗上的自己,脸上荡漾着笑容,与有荣焉。
如果是他,会否在这一瞬间被打动?
在这之前,他说他会来。
结果他没有,她的眼睛开始疼痛,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干燥得流眼泪。
如果告别的时候都可以平静得凄美,那么想念的时候也不妨孤独得高贵。
如果走过一条长街不见他在路口等候,那么假装跋山涉水只为买一捧炒栗子暖手暖心口。
如果上车就注定要落车,那么沿途欣赏过的风光,是不是都能轻描淡写,淡而无味?
如果这杯咖啡不够醇美香甜,那么就换一杯清茶贴心贴肺。
如果恋爱不是一件确保幸福的事,那么就静静地拥抱自己的颓废。
直到走下长长的铺着红毯的阶梯,像自己早已成为他的妻,如今花冠只是憔悴枯萎而已。
又或者,只是等待下一个春季,姗姗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