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懂得的苦心孤诣
遇见·江昭和
三毛有一本散文集叫作《倾城》,起首的第一篇是她父亲写的一篇随笔,里面深情款款地表达了他对三毛复杂矛盾的感情。
作为一个女作家,他是感慨于她做出的成绩的,并且为之感到骄傲,但是作为一个女儿,他更能够感受在这些浮华虚名背后,在这些累累硕硕的果实里面,浸润着三毛多少的辛酸汗水,还有寂寞与血泪。
他这样写道:
“我想说的是,在我的观察里,我女儿这一生的用功,很少有人看见。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于她几近疯狂而持续了一生的看法和写作,除了敬佩她的恒心之外,甚而想劝告她不要这么用功下去,免得伤害健康。”
没有一点成绩不是靠兢兢业业地耕耘获得的,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只有神话或者小说里才会有。
读者是最薄情的一类人,自然这也是无可奈何,情有可原的,他们单单能够欣赏到你灌注在文字里的诗意与浪漫,深情与寂寞,至于现实生活中你是否正长歌当哭,枕戈待旦,含辛茹苦,或者露宿街头,与他们毫无瓜葛的。
飘渺的,或者说文学性的悲伤是叫人目眩神迷,病态地向往的,但是如果那人真的逼到眼前来了,不由自主地就觉着凄怆,退避三舍,连连抚胸,哦,真可怕。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作家写自己的生活,发表自己的见解,倾诉自己的感情,读者乐意听你娓娓道来,或者款款述说,那也就够了,这已是尘世间至为难得的缘契与情分。
但是亲人不一样,他们往往接触的是那个最贴近生活的你自己,你在文字里塑造的自我形象,总难免会粉饰太平,或者打乱重组一些什么,最终真实的性情或许变得朦胧隐晦,或者干脆变相失真。
我想,没有一个作家能够逃避这样的嫌疑。
因为文学生活和日常生活虽然血肉交融,但也总还是有它泾渭分明的地方。
文学是需要一点点“陌生化”的特质来自我润色和自我突出的。
那些所谓的“真性情”的作家或者是作品,也不见得真的就是他生活中的“真性情”,能够那样赤诚到一览无余的人,这世间想必是凤毛麟角的。
你的家人知道你一日三餐作息不协调,还有起床气的习惯,你的家人知道你生活中惫懒得很,吃完饭把食具放在洗碗池里管也不管,你的家人知道你看起来饱满乐观,其实许多时候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面谁也不想理,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样子。
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舍得原谅,读者知道了,他们就不一定这么大方,他们还想着你那些温柔的文笔,犀利的思想,对感情通透无比的精明,还想着你也许看过许多许多书,欣赏过许多许多风景,谈过许多许多恋爱,懂得许多许多人情世故,而且长得应该也不赖,气质应该很独特,但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并不是那样。
这就是亲人与外人的差别。
但这也是为什么,作家的家人或者朋友不乐意看他们写的书,因为他统共觉得产生今夕何夕的错觉,那人怎么这样人格分裂,心堵得慌,索性不看了。
连大文豪鲁迅,一代才女张爱玲都逃避不了这种囧境,何况是籍籍无名的你我。
三毛的家人,也大多如是,他们都少看她的书,不过乐意听她讲话,因为她讲话生动更多。
他们虽然不见得欣赏你的作品,但是他们却最能够懂得你付出的良苦用心。
大学的时候,获得了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而且也不是不难得,所以最终确定下来,才敢给妈打电话,她在那头,隔一阵沉默就欣慰地传达着她为我感到的骄傲,我心里也是欢喜的,但是说到头,她又感叹起来,其实你优秀,我当然开心,但是真不愿意想到你一味刻苦的样子,我只想你健康,还有快乐。
说实话,孩子扬眉吐气,父母脸上自然添金,他们也有私心,他们也虚荣,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另一方面,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安安生生,也莫不是他们最大的盼望。
像《后宫甄嬛传》里面,甄父临别前夜对甄嬛泪光盈盈地说:
“为父不指望你日后大富大贵,能宠冠六宫,但愿我的掌上明珠,能舒心快乐,平安终老。”
这段话未尝不动人,但是前提是她已经做出来成绩,进得宫里当了常在已经算为甄家长了颜面,所以他不过是懂得知足。
如果两个截然分开,他们不见得会开心,因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他们也不一定真的爱,只是有时候自己造的果实不吞下去也没辙,而且动辄犯法。
如此的矛盾,如此的世事难两全,如此的得陇望蜀,如此的进退两难,真的就是普天下众多父母的心声。
我不会觉得他们虚伪,因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