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日记 (2)
警察故事(2)
9月7日
经过一夜审讯,那三个男的松口了,开始承认,却不断反复,还坚持说是第一次作案。他们顽固胆大,不像新手,系统里查了,又没案底。
下午提审王幼梅,她神情憔悴,但是坐立不安,时不时的咬嘴唇,简直要咬破了。
老王问了一些具体的问题,希望可以得到线索去发掘证据。他告诉她:认罪态度好,配合案件调查,可以争取从宽处理。
她喃喃重复:“从宽处理,从宽处理”。
她突然转向我,面带乞求:“陈警官,真的可以从宽处理我吗? 您是个好人,您告诉我”。
好人?老王有点戏谑的看了我一眼。 我有一点尴尬,入行几年了,罪恶见得多了听的多了,知道心慈手软当不好刑警。
我正视她,点头:“是的”。
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一段浮木,但是那丝光瞬间又消失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老王,牙齿紧咬着下唇,脸颊上的肌肉绷的鼓突起来,她用力闭上眼,摇头,又睁开。
她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不可能,我怎么可能逃得过去”。
她垂着头,肩膀骨头尖尖的突出来,头发凌乱的爬在肩上。
她哑着嗓子说:“我不想再瞒下去,我受不了了。 我杀过人”。
说完这一句,眼泪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 她开始语无伦次的诉说:“我在家里是老三,两个哥哥成了家,都穷,都不容易,我会干很多活,能帮衬家里,爸妈留我到二十几岁嫁人。 我老公人很能干,脾气也好,不喝酒也不赌,对我很好,给我添衣服,不让我干重活,我觉得嫁给他真的是福气了,好日子要开始了”。
“我们那里山上草药多,我老公农活干好了,会上山采药。采药不是人人都能的,要会认会找”。
她的眼泪越冒越多,从颧骨上流下去,鬓边的头发都湿了:“结婚两年多,老公说黑山那儿药更多,要进黑山,说我俩随时会有孩子,要多挣些钱。我劝他别去,那儿离家远,山高林子深,危险,听说有的人进去采药没能再出来。 他笑我女人家胆儿小,说采到了棒槌灵芝我们的日子就更好了,运气不好,三七、黄精什么的也能卖钱”。
她双眼紧闭,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拦着他,要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去黑山。 我想着老公很能干,他说行,那就去吧。我要跟着他,他就带上了我,说可以教教我采药”。
“黑山太大了,进了山,有的时候一天都碰不到一个人,我们采了几天药,找到了不少好药,下山卖了,买了干粮又进山。 挣了钱,我们俩都高兴,在山里,老公对我说:梅梅,我听说人家有钱人都时兴旅游,你从来没离开过咱这山,等我们有了钱,我也带上你去南方玩一趟”。
“可是就那天,我们碰到了那三个人”她说到这儿, 脸上肌肉痛苦的扭曲:“他们说是山上村里的,也收药,问我们采到了什么药,我们刚好挖了一棵大黄芪。我们想着再下山卖药要走不少路,就跟着他们去那个村。那个村里只有几户人家,他们住在最边上,我们怎么会想到,怎么会想到。。。”
她几乎说不下去了,挣扎着又继续说:“那是傍晚的时候,山外面太阳还没落,但是山里黑的早,屋里漆黑的,我老公刚问他们怎么不开灯,他们一人抓住了我,捂住我的嘴,另外两个人用锤子狠命的砸我老公的头,我眼看着血冒出来,老公倒在地上,我拼命的踢啊,扭啊,也挣不开。他们又举起锤子要来杀我,我怕啊,很怕。他们又改了主意”。
“我要是那次死了就好了就算了。我为什么没死?没死呢?!他们强奸了我,说我长的好,能派上用场。我被捆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星期。然后,又是天黑的时候,他们骗了一个采药的人来,他们打倒了那个人,捆住他,逼我用刀子杀那个人,我不肯,他们抓住我的手把刀刺进去,一遍又一遍,血冒了那么多,地上都是血。那个人痛得团在地上扭来扭去,眼睛死命的瞪着我,死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用手捂住脸,“我真的应该死了算了的。 我怎么这么怕死,我应该跟他们拼到死的”。
“杀了一个人,后来又杀了一个人,一个又一个。他们说我是个婊子,是个杀人犯,天生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她放下手,满脸泪水,眼睛通红,疯狂的摇头:“我不是,我不是杀人犯,都是他们逼我的!整整一年,他们都在逼我,他们说要告诉我村里人,我勾引他们杀了老公,他们说要报告警察,人都是我杀的。他们说我现在是个破鞋,是个杀人犯,没人会再要我”。
我震惊得听着,看着眼前这个痛苦的女人。她已经不在乎我们是否在听,她已经忍受不了这些隐瞒的痛苦和秘密。
“他们把尸体堆在地窖里。我睡在那个屋子里,地下是几十个尸体,我天天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梦见我老公,他问我:梅梅,你怎么没死?你怎么还活着?
我梦见那些我杀死的人,他们都瞪着我,说我会下十八层地狱。
我梦见我一身血,和他们一起被埋在地窖里。
后来地窖都堆满了,他们怕别人发现,他们带着我,坐汽车,坐火车,几千里到了南方。他们又逼我干起了仙人跳”。
她突然举起了双手,伸向我:“陈警官,你闻闻,是不是都是血的味道,我天天洗,也洗不掉。您是个好人,我怎么没早点碰到你这样的好人”。
“这几千里路,我想过跑回家,可是我没有家了,我想逃跑,远远的跑到没人认识的地方。 可是他们看着我,提醒我是个杀人犯。我看到警察,我想他们会不会帮我,可是我没有碰到您这样的好人,他们看着我,也觉得我是个婊子,呵斥我,训我”。
“还有那些男人,他们一个个一勾引就上当,他们就怎么没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们一个个着急和我上床,怎么就没看到我身上的伤疤,没人问我我干嘛干这行!”
她耸着削廋的肩,双手紧紧抱住头,嘶哑的哭号。
....
这一天后来在不断地审讯中过去了。
下班的时候,老王拍拍我的肩:“小陈,你今天立了功,一个善举让这个女人说出了一个大案子。”
我苦笑。
我想到王幼梅那双黑的像夜一样的眼睛, 想到年轻的她怎样满怀希望的去黑山,想到她和亲密的叫她梅梅的老公期待着美好的前景,想到她怎样在一夜夜的噩梦中度过两年,想到那个呵护她的老公怎会想到她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他说要带她来的南方,想到她曾经在一张张男人的脸上翼求薄弱的希望。
我想到,在她进拘留室前转头问我:“陈警官,我主动坦白,配合调查,会得到从宽处理吧?”她的脸上带着祈求。
唉,我今晚真的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