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瑞〡城中村裡的一家舊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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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八月某日,欲往圖書館。炎天似火,日中尤熱,遂棄大路,遵彼小巷。巷道曲折幽深,日光難照。車喧人雜,快步而行。瞥然見一旧書店,不甚寬,三四排書架,累疊滿當,幾無餘地。逕入觀之,有繁體豎排舊書,心下大喜。店主多次呼余飲茶不顧,好書在手,無暇顧也。
竊以為,古典文學,惟讀繁體豎排,方能窺其堂奧。鼎革後,字從簡,簡則簡矣,盡失其妙。斥封建,批傳統,幾十年折騰,破而無立,以致文脈斷絕,風雅喪盡。試看今之所謂文學,且不論內容,單文字多粗鄙蒼白,學現代而無西人之妙構,棄古典而失東方之神韻。
余所賃居車陂,乃珠江畔古老漁村,隨城市發展,高樓鱗次而起,呼為城中村,或曰握手樓。租戶多農民工、上班族。三教九流齊備,五行八作俱全。寄居七年,換租三處,獨未見書店。一旦見之,自成常客。相距又近,黃昏散步,順腳即至。未几,已翻遍架上書,如意者,盡購之。
店主黃生,潮汕人,溫厚平易,喜收藏,好字畫。漸聊漸多漸成友。尤喜三觀甚合,多次徹夜長談。一壺茶,幾杯酒,國事家事,閒話古今,不知東方之既明。常至夜半,渠則關門扃戶,出平生所珍,供我欣賞。即如民國年間紅樓夢、翁同龢早年手書、明清抄本,俱為難得之貨也。
因好字畫,促余習書法。諸種字體,余最喜篆書。遂贈篆體書法多本,以供觀摩臨帖,又贈筆贈紙。中有一隻,似軟筆,書寫流暢,駕馭甚便。日前,託友人求尤利西斯翻譯者文潔若先生簽名,特修書一封,即用此筆。欲購而備用,網上一查,始知乃女子化妝所用眼線筆也,不覺啞然失笑。近日又贈一卷篆書心經,囑余觀摩筆法。真乃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惟有勤加練習,不負所望。
渠年逾四十,堂上雙親正養,膝下三子在育,負擔非輕。全靠舊書店,蠅頭微利,勉力支撐。值庚子大疫,生意蕭條,又遭水浸,泡壞圖書無數,不乏古舊善本名人字畫,作廢品處理兩千餘斤,損失十餘萬元。不得已,搬遷至此。巷中往來甚眾,而購書者不多。渠性豁達,談笑間,得失無患,寵辱不驚,雲淡風輕。
自言平生大願,待三子長成,即絕市朝,歸隱山林。已於故鄉家山,租賃小屋一椽。出圖示余,但見野嶺荒丘,林木森疏,非人境也。獨此小屋,乃向之守山者所居,已廢棄多年。稍作整修,繞屋栽竹養花,植松種草,開溝鑿泉,亦可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與余約,他年小屋共飲,再話今昔,咥而應之。
寄居車陂七年,未得一友可秉燭夜談者。不期於此尋常巷陌,古舊書店,偶然相識,一聊訂交。身在樊籠,為稻粱謀,所務多俗事。能得一二良友,三杯兩盞淡酒,一壺清茶,閒談趣話,亦不失為雅集。浮生之樂,不外乎此。君子之交淡如水,其情也深。特此記之。
庚子秋 十月廿二日 作於明珠新村
-为家乡带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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