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

《小地方》

文/小f同学

铜仁,小地方一个,被当地人戏称为北京二十五环。

两年前(2018)我在亲戚家住过一个星期,她在铜仁老城区租了一套小房子,大门正对着市中心的交叉路口。那段时间正逢上表哥放暑假从北京回老家,于是约了我去茶馆喝茶。我一向馋茶,谈不上懂茶,就是小孩子的好奇而已,毕竟年纪尚小,喜欢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下午换了几壶浓茶,晚上,茶多酚因子活跃,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五点钟依稀听到隔壁收垃圾的老伯旧三轮又打滑了,车轮在沙地上吃力翻滚摩擦——他总是在漆黑的凌晨把车错开到沙地里卡上半天。

睡不落实,我干脆起床,拉开沉重的铁门,老旧的门“吱嘎——”一声尖锐的擦响随着夏晨的凉风略过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我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生怕惊醒屋内的好梦,等到空气再一次安静,才搬来一把竹藤椅子靠在门框上望着外面的马路发呆,我在想这门是不是担心我们忘了它的存在,每动一下都非得弄出点动静来。看着对面的马路觉得很怪异,遥遥望去有弧度,中间像是地壳运动挤压隆起的台体,一条空荡荡的马路又与莫比乌斯环的某一节相似。铜仁的街道不同于大城市,到点就暗,只有稀稀拉拉几人在酒吧一条街附近晃荡,那些人多半是醉鬼。

过不多久,城中村已经有鸡打鸣了,天才蒙蒙亮,昏黄色的灯束向四周散射出几个人影。赶早的担夫和卖菜婆婆身上的风尘被马路奇特的构造无限放大,担夫脚步沉稳,而婆婆却佝背挑着两萝菜摇摇晃晃,颇有种宋朝早市小商小贩赶脚候在城门口等开城放行的味道。他们都是从城边的村子赶路过来的,铜仁的城市化范围有限,步行半小时就能从村庄赶到市中心。本地婆婆大都爱自己种点蔬菜谋生,早点起床挑上两筐卖个新鲜,要是价格也还实惠,九点左右就能收摊回家,还能赶趟晌午饭。铜仁的老少都偏爱街头鲜蔬,人也质朴实诚,很是照顾年纪大的婆婆们,铜仁的街头小买卖一来一往都是人情味儿。

担夫这种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职业几乎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也只有在山城重庆你还能在街头小巷看见他们,其实在铜仁也能,不仅是风物,铜仁的气候与重庆也是如出一辙,只是稍微没有那么热。铜仁地处云贵高原边角,是平原与高原交界处的低洼盆地,地形崎岖,堪称贵州版的重庆,坡多而陡,更有甚者令人望而生畏,绕道而行。重庆环拥长江和嘉陵江,养成一方别样水土,自然铜仁也有得天独厚的山水相衬。锦江穿城而过,为这个山间小城提供了充足的水分,四季多雨,细腻绵润,每日清晨出门扑面而来的水汽液化附着在每一根汗毛上,沁入丝丝凉意。

约莫八点半左右,大爷大妈开始活动,他们常聚集在河滨公园或桥洞树荫下打金钱杆、打陀螺,跳双人舞,很是悠闲,这样的活动一般会持续到晚上八九点,一批人去一批人又来。铜仁的生活节奏很慢,退休的爷爷奶奶慵懒闲适,晚饭后锦江河边随处可见男男女女闲庭信步,还有路边那些看店的大黄狗整天睡眼惺忪,似乎只有吃饭摇铃能让它们稍微挪动屁股。

看罢早晨的开场舞,顺河滨公园走过西门桥,从小十字一路逛到大十字,在小十字终点斜坡一侧一家早餐店停住脚步。十五平米左右的小店蜗居在坡坡边上,店铺墙上糊着几年前的旧报纸,已经开始泛黄了,小店没有招牌,全靠老铜仁人的记忆和店家一手好手艺昭示身份。店门口一侧摞着几十屉高高的蒸笼,冒着腾腾白气,一屉装上七八个晶莹可口的小笼包,个头大,皮薄馅厚,肉菜鲜美,另一侧还有口平底铁锅,象征性摆上几个煎包,包子底下嵌着一层深棕色锅巴,焦脆焦脆的,看着就有食欲来几个。进去店里,喝一声“老板,两个煎包,一屉小笼包,要蘸碟儿,配一杯豆浆”,店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外地人,抄着一口不地道的铜仁话接客上单。蘸上辣椒汁,鲜软包子、焦脆锅巴和辣椒在舌尖混合碰撞,满足口腹欲望,这一顿下去得撑饱到下午。

吃完小十字,再到大十字菜市场兜一圈,边走边听着热闹的叫卖声,看看哪家门前人最多,也凑过去挑选一袋从农村过来的果蔬带回家。绕着北门慢悠悠往回走,等上两个红绿灯,远远就闻到蜂窝煤的味道,和着瓦窑河的河腥味飘到河道两边的人家,大概是桥头的地道粉馆开始熬软哨了,估计蓝波湾刚起的人们已经被软哨的香味勾走了魂。

地道粉馆的夫妻俩有趣得紧,简直是天造地设的拍档。男主人像根竹竿子,瘦高瘦高的,寡言少语·,女主人则像根墩子,矮胖矮胖的,喋喋不休。夫妻俩前几年拿了两百万拆迁赔款,还有一栋五层高的自建楼,租出去四层每月收入也还算可观,两口子先前合计着把粉馆关过一次,许是转念一想粉馆在瓦窑河边开了十几年,恁是没舍得,又开回来了。不过他们总归是年纪大了,折中想了个办法把营业时间缩短了点,不似从前那般没日没夜拼着干,但粉还是原来的味道,一样好吃。胖阿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天天抱怨学生只点素粉,没钱赚,可要真有一脸疲惫的学生来点碗素粉,她又会默默多加点粉儿,给点肉沫,晚上八点以后还来的她还会舀一大碗猪骨汤配个筒骨。最温暖熟悉的还是路过瓦窑河听到胖阿姨喊一句:“毛弟(妹娃儿),来恰碗份儿不咯?”

初到铜仁是四年前的六月(2016),刚下火车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我和父亲在火车站随便找了一家店坐下,点了两碗盘子粉,重油重辣重盐,吃惯了广式肠粉清粥,我实在遭受不住这“罪”,只悻悻扒了两口垫肚子,然后倒掉。回广东上大学后我反而怀念起铜仁的粉儿了,做梦也想吃一碗红油盖面的软哨粉儿,要是能再加几勺醋和辣椒就更完美了,那是每一代铜仁人都放不下的味道。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川,事实上铜仁也担得起这话,你看馆子里嗦着粉有说有笑的男女老少,瓦窑河桥洞下的麻将馆,和四川树荫下老头儿扎堆下棋的场景大差不差,大抵铜仁也是避世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铜仁的叔叔嬢嬢普遍健谈,随便路上都能搭上几句话,他们总是不拘小节,和遇见的每一个人分享喜悦也抱怨生活,没有所谓阶级分层,就只是因为他们属于同一座城。我高中学校在郊区,回家远我也不经常回家,挤公交难受,所以我来回喜欢打的,打开天窗吹吹风,看看景。铜仁的士站在路边随手一拦就上,上车叔叔嬢嬢立马就能打的火热,从时政聊到风俗,花园改建,儿女婚姻等等,都是他们的谈资,闭上眼睛默默听,实在疲惫还能伴着这些家长里短入眠,等到下车时,已经装了一肚子小故事,就像走进了无数个世界,形形色色都听一耳朵。

说起来,转学到铜仁不久,我去一个老师办公室,老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草木香,我以为是窗边有木槿花开了,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那原来是栀子花的味道。铜仁七八月栀子花正盛,婆婆们把栀子花剪成小枝扎一束,放在竹篮子里串街叫卖,或是蹲在大小十字,又或是西门桥头,那花五块钱买两把,能放个三四天吧,我记得是很香的。但我不喜欢买,拿回去放几天就凋敝了,害得我白伤心一场,所以夏天我更喜欢去逛街,有很多老婆婆卖花,我可以蹭蹭新鲜花香,还用不看着花儿们日渐“消瘦”,最后香消玉殒。

铜仁地势低洼,雨季漫长,充足的水汽让夏天格外黏腻,沉重,汗水贴在头发衣服上,弄得人心情乱糟糟的,对于高三学生而言,这种痛苦是成倍的。今年(2020)毕业前,栀子花开了一片,就在毅取楼下,偶尔吹过一阵风还携带者栀子花的清香,无疑是一种赏赐,也算是高三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为数不多值得慰藉的事。

铜仁,确实是个小地方,没什么知名度,大众所知道的只有山和穷,经常有外地人问“贵阳和贵州是什么关系?”每每总想反问一句“知道广州和广东的关系吗?差不多就那样。”没办法,最后也只能苦笑着回一句,“贵阳啊,我们的省会,爽爽的贵阳,可棒了,夏天避暑胜地。铜仁也不错啊,有梵净山,粉儿,有空来耍嘛!”即使老是抱怨铜仁,依然喜欢把它挂在嘴边“推销”,恨不得全世界都去嗦碗粉儿,逛一逛铜仁的老街。

离开了铜仁,反而觉得它有魅力。铜仁一年四季都可以赏花,春天桃李铺天盖地,秋季桂花缭雾,山城的水汽总在遇到花的时候化身使者,点缀片刻。桂花是铜仁的市花,夹道两边,花园学校不免要种上成片桂花树,九月份落得一地花屑,满城飘香。我时常发呆想着有没有可能再遇见一个城市,大街小巷都是桂花和栀子花香,又想遇见了又能怎样呢,那也不是我的铜仁。

我还想再有一个机会,摆上一壶浓茶,彻夜不眠,搬来竹椅,坐上一宿,感受流动的铜仁风味。

铜仁,真的是个小地方。普通的街道,平凡的过客,琐碎的生活日复一日。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地方,在我离开后的岁月里,令我魂牵梦萦。

简介:铜仁是个边远小城市,没有灯红酒绿,但有绿水青山,我会用我的文字带读者去看看风味铜仁,也让和我一样的游子回过头看看记忆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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