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的一些小事

6月19日是母亲走的那一天，这天是人类漫长的时间史上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却是我与母亲之间最不寻常的一天。这一天之前，她还是母亲，我还是孩子，这一天之后，她飞天，我孤零。

母亲走后某一天，我和若莲、九明特地去医院，看一看母亲人生中最后睡过的51号床，上过的厕所，那晾过衣服的长长的铁丝，还有那转过几道弯的抢救室。我们肃穆伫立："幺妈，我们回家吧。”

童年时的我记得，您每年清明节都会带领我们七姊妹，到松木桥给祖宗上坟。有时遇到雨天，全身湿透，但我们毫无怨言，好像完成了一件极为神圣的任务。现在您走了，我一定会在您的生日、祭日，清明节给您上坟，上香。

每个孩子小时候都容易生病。母亲说：“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况且我们还有七姊妹。记得有次我生病头痛，您二话不说背起我，走在正是酷暑的中午，踏在烫脚的泥土上，向二队的卫生室跑去。那时，她抱着的是她的全部的生命！她的心一直跳得汹涌而剧烈。而我愧疚，在母亲病痛缠身时，我却不像她那样赤诚热烈地待她。

小时候，家穷，天天吃不饱。有次春上跑到隔壁的桃树上摘了几个桃子，正吃得津津有味，没想到被母亲发现了，骂了我一顿，还随手拿起树枝打来。

记得有次放学路上捡到一支笔，正高兴地用它写作业，不期被时刻关注我们一举一动的母亲发现，便仔细地询问：“是偷的，还是捡的？”不管怎么样解释，母亲还是让我把它还回捡它的原处，弄得我好生生气：“你不给我买就算了，我捡的都不行。"这是母亲的严厉，她决不允许她的孩子有撒谎，偷窃这些品质上的陋习。

母亲走后第35天，我们办了三桌酒席，来客中，一桌多是我们兄弟姊妹，一桌多是母亲生前好友。这些年母亲把全部精力都投在我们身上，完全放弃自己的社交和处世，有子女在，那些人情牵绊，她都不在乎了。

母亲一生勤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们这样按照世俗礼仪来宴请，也许母亲喜欢这样呢，也许她想这样被大家怀念。这次聚集在一起，是为了我的母亲。

“让这个世间记得她来过，爱恨过，挣扎过，无悔过。“

每次从母亲那里回来，有时还在半路上，便接到电话：“友明，到屋吗？"有时没接到，再拨过去，她老人家会高兴得不得了：“早点睡觉，被子盖好，明天来吃早餐。"电话里装的是母亲满满的牵挂。母亲走后，我傍晚走在乡间小路上，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再次悄悄无言。

6月19日那时刻，她的灵魂会不会轻盈升起，慢慢脱离沉重苦痛的肉身，停留于一切，浮生片刻。看看我守着她的肉身，俯望这一切，大抵也会不舍，但终究要超然而去了。

被留在凡间的人，永远无法与母亲的灵魂彼此触摸或言语，这是无奈，是敬畏，是隔断，是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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