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王唯:千年爱咒29
【作者简介】王唯,湖南省美术家协会、湖南省工笔画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邵东"如懿斋——王唯诗画工作室"创办人。电话:18473924191(微信同号)
千 年 爱 咒
王唯
第四篇 咒逝
第三节 缘断涪陵
刘乙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沉酣至极,直到医生把他摇醒。“喂,你好,请问你是金婵的家属吗?”那穿白大褂的大夫摇了摇他的肩膀,问道。刘乙从睡梦中惊醒,连忙起身答道:“是的,我是。请问金婵她怎么样了?”“啊,你也真能睡!手术都做完那么久了,我们到处也找不到病人家属,原来你是睡在这里。病人还好,手术很成功,她身体没问题,只是小孩没保住,我们给她做了清宫手术。”医生答道。“哦……对不起,谢谢,我不知咋地就睡着了。那她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去看她。”刘乙问道。“她被送到了病房里,你快去吧,现在病人情绪好象有点不稳定。”医生说着,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病房。刘乙说了声谢谢,就向病房中走去。推开门一看,只见金婵闭眼躺在床上,手臂上挂着吊瓶,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婵婵,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不知道你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感觉怎样,还好吗?”刘乙问道。金婵没有回答,也没有睁开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刘乙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的额头,说道:“我知道你生我气了,婵婵。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没事,流产了你就好好保养身体,以后咱们再生一个就是,别往心里去。”听到这话,金婵睁开了眼睛,冷冷地望着他说道:“刘乙,你说得真简单啊!再生一个就是,你以为我是什么?生小孩的机器吗?”听她这么说,刘乙一下子窘在那里,脸色绯红,张口结舌,不知要说些什么。金婵翘了下嘴,把头扭过一边,又闭上眼睛不看他了。良久,刘乙才轻声说:“婵婵,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是很希望你把孩子生下来的,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考虑不周。可是事已至此……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我也一样,咱先不想这些,慢慢把身体养好再说,行吗?”说到这里,他看金婵仍然没有反应,顿了顿又道:“婵婵,我现在还要去把朴婆婆接回来,她在那林子里都一整天了,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事。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别多想,我接她回来马上就过来。”“你去就是。”金婵淡淡地说道,仍然没有看他。“恩……那我去了,你不要想多了,好好养身体,好吗?”刘乙说着站了起来,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亲,就走出了病房。等他的脚步远去之后,金婵紧闭的眼睛里流下了一行泪水,身体上的痛疼和精神上的折磨,使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刘乙的这段婚姻,越回想越觉得痛苦,越回想越觉得不值。她,一个富家千金,一个风华正茂的漂亮女孩子,因为血咒的缘故,爱上了这个比她年龄大一倍的男人,为了他离家出走,抛下一切,还和他结了婚,怀了孕。可是现在她得到了什么呢?血咒消失了,她才发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刘乙并不象她以为的那样在乎自己,就连自己流了产,在手术台上差点死去,她也没见他有多少悲伤,在她手术完成后推出手术室时,她没见到他,在她被送进病房时,她还是没有见到他。好不容易他来了,却匆匆说两句话又要离开,要去救别人。自己已经不再是他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人了!她的泪泉水般涌了出来,她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他们才是真正在乎自己的人,因为自己的离家出走,他们肯定伤透了心,这都是她的任性造成的,是她做女儿的不是,她在心里深深地感概着,一时间情绪不能自己。
刘乙匆匆地赶往松树林,一路上坐船,划竹筏,仔细地寻找着之前小河的入口。可是他来来回回找了几遍,竟没有找到那个入口,他慌了,心想这岂不真成了“桃花源记”了,入口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还是神奇地消失了?他把竹筏停在岸边,认真地回想着刚才的路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划竹筏寻找。这一次他划得很慢很慢,几乎比走路还要慢,每一根草木,每一处岩石,他都细细观察,终于在拐弯的地方发现那里有一根巨大的枯树横在水面上,挡住了往里的视线。由于那是两处山崖参差交错的地方,又有枯树挡住,如果就这么划过去肯定是看不见里面有什么玄机的。刘乙不知道这枯树是怎么出现的,但是这一次他总算找到了入口。枯树太大,并且横卧水面,他没有办法从水面上划进去,只有先把筏子靠着山崖停下,自己跳到崖壁下面的石块上,然后用力地拖起竹筏,把它的一头架在枯树上,再慢慢往前推,直到它整个掉落到树那边的水里去。这时他已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却片刻也不能停留,马上就跳上筏子,向那掩映在草木间的入口划了过去。
经过这么一折腾,等刘乙将竹筏停靠在白色鹅卵石遍布的河岸时,已是夜幕降临了,借着昏暗的月光,他看到宽阔的河滩上竟然空无一人。刘乙心中“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朴老太有什么不测?或者,她先自己想办法回家了?”他急忙走上岸去,走到之前他们燃篝火的地方,只见地上除了燃尽了的树木灰烬,还有两个空的矿泉水瓶子,他认得,这是朴老太带水来的那两个瓶子。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其它的东西。看来至少朴老太没有在这里遇到危险,那她会去哪里了呢?他望了一眼旁边的树林,心想莫不是进林子里去了?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孤身一个人,进林子里去干嘛呢?想到这里,他把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叫喊了起来:“朴婆婆――你在哪里?”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他心里慌了起来,略略沉吟了一下就向旁边的树林里走了进去。林子里头有松树掩映,月光稀稀落落,很多地方一片漆黑,他没走多远就完全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了,只好靠在旁边的松树上休息片刻。正在这里,他感觉不远处传来了声响,好象是人的脚步声,他惊疑地大声问道:“是不是朴婆婆?”来人咦了一声,然后朴老太的声音响起:“我是。你是刘乙吗?”刘乙应道:“我是。我找你好久了,朴婆婆。”朴老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两个人回到了河岸边。
“刘乙,你总算来了。我今天下午就去了林子里,想帮那两个可怜人把尸骨重新埋好,不忍心让他们曝尸荒野。可是我老了,力气不济了,折腾了老半天,也才折了些树枝把他们的尸骨盖了起来,土还没来及填好。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把土填上去,弄好后我们再回去吧?”朴老太看着刘乙,问道。“好的,那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救人要紧,就没有做这件事了。既然这样,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一晚,明天早上把坟重新弄好了再回去吧。”刘乙说道。朴老太点了点头:“恩,那就这样了。你老婆现在怎样了?有没有事?”“她没事,就是孩子没了……唉。”刘乙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咦,这样啊?不过这也没啥,你们都是年轻人,以后有的是机会,会有孩子的,呵呵。想当年,我从二十岁开始生,一直到三十好几了还在生孩子,一共生了四五个。不过很可惜,旧社会缺吃少穿的,到最后只剩下了两个娃了。”说到这里,朴老太悲伤起来,抬起手去擦眼睛。“说起来,我第一个儿子如果还活着的话,也有你这么大了,他是十岁那年死的,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孩子。唉,我每次一想起这个,就吃不下睡不着……所以遇到你们也算是缘份吧,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不忍心看到你们陷入生命危险当中,救了你们也算是救了我自己的儿子。”朴老太伤心地说道,皱纹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泪水。“唉,没想到您也有这样的不幸,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我的父母也受过很多苦,直到现在我都觉得亏欠了他们太多,这么些日子没有问候他们了,也不知他们过得怎么样?”刘乙说道,朴老太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来。朴老太叹了口气,沉声说:“人哪,在一起都是一个缘份,无论是父母子女,还是夫妻朋友,这一辈子的缘份都是上辈子修来的,就象你们两个一样……哦,我忘了,你们是中了咒,不过同时中咒也是一种缘份,千年难得的。可是现在符咒消失之后,你们的缘份还能继续吗?……这个我不知道,一切都只能看天意了,希望你们能好好地过下去吧,毕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刘乙听到这话,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脑子里回想起他离开医院时金婵脸上冷漠的表情,心里一阵凄凉。
自从刘乙走后,金婵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天一夜,手臂上的吊瓶早已经取走了,医生说她下午便可以出院了。她呆呆地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心里很不是滋味。时间已经过去一整天了,按正常来讲,刘乙早应该回到了医院了,可是直到此时,还是看不见他的影子。看来在他的心里,真的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委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来,一切都只是符咒的作用,他对我的爱,我对他的爱,都只不过是念儿和陈起的魂灵在相互感应而已,那是他们的爱,并不是我们自己的爱!”她心里这样想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可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太大太大了。现在血咒已经消失,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了,难道我还要痴痴等下去,一错再错下去吗?这样会彻底毁了我自己,也会毁了我的父母,我的家……不行,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要走,我必须得走!”说到这里,她在心底作出了决定,马上从病床上爬了起来,穿上鞋子,向医院外面走去。在大街上,她找了个公用电话亭,闭着眼沉默了很久,才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那串熟悉的号码。“喂,是哪位?”当话筒中传来母亲那熟悉但明显苍老的声音时,金婵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忍不住呜咽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边又喂了两句,好象感觉到了不对劲,沉默几秒钟后,金母的声音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你……是婵婵吗?是婵婵吗?是我的婵婵吗?我是你的妈妈呀,婵婵!”金婵哭了良久,才擦了擦眼泪,用嘶哑的声音叫道:“妈妈……”“天哪,真的是婵婵!你在哪儿?我的乖女儿,快说呀,在哪儿,妈马上去接你!”金母大声叫道,同时话筒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大堆人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马上电话就换了一个人接,金守成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过来:“婵儿,你在哪里?我们一直找不到你!担心死了!你快说呀,你没事吧?爸爸妈妈想你想得心都碎了。”金婵的衣襟都被泪水染湿了,她哽咽地说道:“爸爸,都是女儿不好,我没事……我现在在涪陵XX医院旁边的公用电话亭里,我想你们了。”“那好,婵婵,你呆在那儿别动,爸爸马上就飞过去,顶多三四个小时,我就会到你身边了!”金守成急忙说道,然后挂了电话,一边安排人电话订机票,一边吩咐司机阿明送他去机场。几个小时后,他行色匆匆地赶到了涪陵XX医院的门口,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边拿眼睛四处望着,寻找着那个公用电话亭。在金守成下车走向医院的那一刻,金婵就发现了父亲:这才两三个月不见,她的父亲明显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以前红润的脸色变得憔悴暗黄。她强忍着心中的愧疚和悲伤,站起身快步地走向父亲,四目相对的刹那,金守成的眼泪泉涌而出,他急忙跑过去,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双手不停地摩挲她的头发,哽咽地喊道:“婵婵!婵婵!我终于见到你了!”金婵将头靠在父亲的怀里,这一刻,她感觉父母才是自己真正的家,骨肉亲情是永远斩不断忘不了的,她一辈子也不想再离开他们了。
再说刘乙和朴老太,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进了林子里,找到了那墓地所在,辛苦地忙活了大半天,直到中午的时候,才把土重新填好,并做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刘乙在他们坟头前插了三枝松枝,默默地鞠了三躬,然后才同朴老太一起走回河岸,跳上竹筏离开了。上岸后,朴老太回了村里,刘乙和她道别后匆匆赶去医院,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病房里根本没有金婵的人影,问护士也说是上午时就看不到人了,应该是自己出院了。他不甘心地在医院附近转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金婵,只好又回到病房来,这次,他仔细检查了房间,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张字条:“刘乙,我走了。我想了很久,我们的结合是血咒所造成的结果,并不代表我们的自由意愿,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血咒被毁后,你对我的感觉淡了很多。我不想这样耗费自己的一辈子,我回去父母身边了,你不必找我。同时,也祝你幸福,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另一半。金婵。”刘乙反复地看着这张字条,大约有十来遍,然后苦笑着坐在了病床上,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他自己心里清楚,虽然他们的相遇是血咒的缘故,但是他确实对她是一见钟情,而且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他早已深深地爱上了金婵,就是现在,他对她的爱没有丝毫改变,而且她在他心里份量,比任何人都重。血咒消失与否,对他来说,并不意味着爱情的结束,相反,他认为是一个新的开始,可是,金婵却不这么认为。这其实从他们在松林中挖棺启咒,昏倒后醒来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但是当时千头万绪,很多事情需要理清,还要救治金婵,所以他也就没往心里去,想着等一切事情办好之后,再慢慢同她沟通,谁料想,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慢慢地踱到窗前,看着窗外那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的天空,和被秋风吹落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树木,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毕竟是个富家千金,是个众人庞爱的大小姐,跟我在一起,后半辈子也必得过清贫的生活,还是让她去吧,或许这样要好些,只要她能幸福,我也就别无所求了。”想到这里,他闭了下眼睛,让最后一滴泪水在眼角滑落,然后低头慢慢走出了病房,走出了医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发了半天呆,最后跳上了一班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他只有回成都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生活最终就是这个样子。
乌江边,松树林,流水依旧淙淙流淌,秋风依旧凄凄吹过,松涛阵阵,秋月蒙蒙,无始无终。而在那松林的上空,似有一声叹息在回荡不已,真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