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花:那年的冬天雪花飞舞
那年的冬天雪花飞舞
红灯花
已是小雪时令,暖融融的阳光普照,也不见有下雪的征兆。心里不免有一些矫情,期盼着什么时候能来一场飘飘洒洒的雪花飞舞,天地间呈现一片白皑皑的童话胜境。
记忆中的童年,冬天总是与雪相连的。不顾大人的呵斥,三五个小伙伴,疯跑在雪野,把厚厚的积雪蹬得吱嘎作响。嘻嘻哈哈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儿,用锅底灰勾画出雪人的眼睛嘴巴和鼻子。玩性未尽时,再往雪人嘴巴里戳一小段枯树枝,这雪人儿就成了一个抽烟杆的老顽童了!那时刻,冻得胡萝卜般通红的小手,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寒冷。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的勤。连着几天灰朦朦的漫天雪花飘舞,屋外的积雪越积越厚,人儿只能呆在屋里,围着火盆取暖。小孩子好动,哪能耐得住性子闷在屋子里?我总是往屋外跑,贪婪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母亲知道拦不住我,却又舍不得我脚上棉鞋弄湿弄脏,便逼着父亲用树杈子帮我做了副高跷。我踩着高跷满雪地里撒欢,结果不时地摔得前仰后翻,弄得满身狼藉,自然招来大人的一顿呵斥。父亲不允许我再到雪地里撒野,也知道我老闷在烟醺火燎的屋子里难受。见我头发如杂乱茅草,便硬背着一直不肯理发的我,来到村东头的吴老大家。
吴老大是正宗的城里人,父亲是剃头匠,也就是现在所称的理发师。吴老大是长子,子承父业,学了这剃头手艺。当年国家号召城镇户下放农村插队落户,一辆大卡车便把吴老大老婆孩子一家四口,连带着过家杂件一起拉到了我们村上,队长安排他一家子在村东头的库房里安了家。
这大冬天的真怕理发!吴老大连哄带骗的把我按在板凳上,围上脏兮兮的白兜布,嘴里嘟囔着别怕别怕一会就好了。那时的我大概也只有五六岁,剃头推子在脖子根上嘎吱嘎吱时,浑身紧绷,痒痒的脖子直往下缩。吴老大一手使劲按着我头顶不让晃动,一手不紧不慢地捏着推剪,还不时地说着不怕不怕的安慰话。父亲见我一副皱眉缩头的受罪样,便催促吴老大随便简单剃两下就算了。吴老大倒是依然一副不紧不慢的姿态,一板一眼的,毫不马虎。他自言自语道:“马虎不得,小孩的头也马虎不得。我的手艺我要保证的,不能让人说闲话,说我半吊子手艺……”父亲也点头称道是这个理。我“受苦受难”般理发的时刻,比我大两岁的吴老大女儿小琴,小花狗一样围着我身旁瞎转,咯咯嘎嘎地嘻笑,噘着嘴说我,“胆小鬼,剃头还怕呢!”当时的我应该是非常恼恨她的了。
不清楚是哪一天,只记得也是大雪覆盖的时候,我堂叔帮我们小孩子,用树棍子捆扎起来,做了个木雪橇。我们满雪地里拉来推去的,玩得忘了吃饭忘了寒冷。小琴跟随着也想坐雪橇,我就是不肯带她玩。直到她偷了家里的柿饼分给我们吃后,我才欣然同意带她玩。这柿饼对我们农村孩子来说,可是个稀罕物。吴老大时常回城里,回村时,总会带一些城里人的稀罕零食回来。这柿饼甜蜜的味道,让儿时的我们欲罢不能。
我们几个小伙伴,当然还希望吃到小琴家的零食,但小琴就是不肯再偷出来给我们尝鲜了,说她妈妈知道了会打死她的。她妈妈是个开朗泼辣的大块头女人,黑乎乎的一脸横肉,我们都有些害怕她。小琴外公是城里的饭店厨师,应该时常有点杂食带回家里,也难怪小琴的妈妈长得一付彪悍粗壮样了。小琴说,除非我们有什么吃的东西和她交换,否则,她也不敢再偷家里的柿饼桃酥之类的零食给我们吃了。
该拿什么和小琴交换呢?家里的焖红薯她也不稀罕。我们食欲旺盛,馋虫难驱。于是,我鼓动小我一岁的半傻子阿平,陪我一起去偷拔生产队雪地里的胡萝卜,来和小琴交换美食。我俩悄悄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跌跌撞撞踱到白雪覆盖的胡萝卜地里,我望风,阿平趴在雪中拚命拔了一大捧,连叶子带泥巴地捧着猫在小琴家屋后,悄悄叫她出来,换到了一块柿饼和三块桃酥。我让阿平咬了一小口柿饼,给了他一块桃酥,其余的我一人独享了。阿平一口吞了,瞪着一双大眼瞧着我,我不得不又捏了点柿饼给他。现在想起来,当年的美味和继后的糗事,仍然记忆犹新。
柿饼和桃酥的味道是诱人的,同时也招来了小小的厄运。
村上的老光棍万阿狗,时常有事没事的往吴老大家里钻,农闲的大冬天,也不剃头刮胡子,一呆就是大半天。时间一长,村上便传开了闲言碎语,说万阿狗和吴老大老婆有暧昧关系。生产队集体劳动时,万阿狗也总喜欢围着吴老大老婆屁股转。遇上重活累活,他都殷勤地帮吴老大老婆担待着点。这农村上的男女关系就这么敏感,也搞不清两人到底有没有苟合关系,反正大家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戏传着,当作饭余茶后的荤段子寻开心。这事吴老大自然有所耳闻,但也不见他有何偏激反应。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下地劳动,给人剃头,这也许跟他懦弱的慢性子脾气有关吧!
话说那天万阿狗又窜到吴老大家来玩,见到饭桌上有一盆红艳艳的胡萝卜丝,便不客气地抓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称赞味道好之余,问这大雪封门的鬼天气,哪里讨来的胡萝卜?小琴嘴快,一下子道出了这胡萝卜的来历。这下好了!万阿狗回头便报告了生产队长。队长追上门来问清详情后,便跑到我家,凶巴巴地朝我父母一顿发火控诉,我父母觍着脸一个劲地赔不是。队长一通恼火后,便摔门走了。当时屋外正刮着大风,飘着碎雪花,冷风夹着雪花呼呼地从大门直往屋里钻。父亲拎起扁担啪啪抡向我的屁股,母亲急忙拦着,我双手掩着屁股哭着跑开,麻溜地钻进床板底下。每次犯了错,父亲发火打我时,我总是吓得钻床底,这样父亲就打不着我了,后来我弟弟也学会了这一避难招数!现在想起来觉得好笑,父亲要是真恨心打我们,这浅浅的床板底下,又怎么能遮挡得了棍棒?不过,父亲当时怒火头上的两扁担,打得我屁股倒是痛下来好几天的!
我恨小琴是个叛徒,出卖了我,下决心再也不理她了。后来,小琴有她爷爷接到城里念书了,只有礼拜天才回来一下。此时,她跑来找我玩时,我还是不理她,并骂她妈妈是个不要脸的女人。我的抵触情绪,倒是时常招来父母的一顿呵责,责怪我越大越不懂事了。
后来,我也上学读书了。上学用的书包,是姐姐用了两年换下来的破花布书包。我不肯背,父母又舍不得花钱,帮我买一个当时男孩子最喜欢的军绿帆布书包。刚巧父亲到吴老大那里剃头,闲聊之中,吴老大拿出家里一只崭新的军绿书包,说是小琴上学时买的。女孩子家不喜欢这颜色款式的书包,她爷爷重新帮她买了花布书包了,这书包就送给我用吧。父亲客气推辞不过,便喜滋滋地拿来给了我,并说书包里面还有一个铁皮铅笔盒子的。我当然十分高兴,也忘掉小琴的坏了。
若干年后,吴老大一家也响应国家政策搬回城里了,从此就没有再见到过小琴。只听父亲说过,在大街上见到过吴老大,寒暄之余,一时也想不起问这问那的。只是得知吴老大回城后,先是进了集体公家理发店,后来又在自家屋里,私人开了个剃头店,帮街坊里弄的老头老太们剪剪头,理理发,刮刮胡子,掏掏耳朵。老婆还是那么的彪悍强势,在汽车站做站务工作,动不动就和乘客吵架闹别扭。吴老大的背也驼了,一副“妻(气)管炎”状态下的孱弱形象,让人油然而生怜悯。父亲曾经送过两回西瓜给他,他感谢之余,也不免和父亲长吁短叹一番。小琴后来念了卫校,在城里医院上班。我曾经也试着想去看望她,结果最终还是一直没去……
时光荏苒,岁月轮回。我们江南的冬天,也年年都会或多或少的下点雪,不过总觉得还是童年的冬天,雪下的大,下的勤。那白茫茫的乡村雪景,记忆里是那么的纯净,那么的一览无余。我现在倒是希望当年那只军绿书包和铅笔盒,是小琴有意留着送给我的呢!
雪,会年复一年地下,当年的小伙伴们,容颜也已一岁一岁地改变。那些年少清纯的过往,早已随轮回的雪花飘飘远去。然而,漫天飞舞的雪花消失后还会复来,记忆里的冰清玉洁般童话世界还会呈现的……
【作者简介】红灯花,江苏溧阳籍,工作生活于杭州十几年至今。园艺景观设计师,文联委员。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