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必晟:些小虫鱼俱磊落

一本算不上新的书,却有三位名家联袂登台,可以想见这部《儿童杂事诗图笺释》的份量了。周作人诗,丰子恺图画,钟叔河笺释,似可谓之“好戏连山唱满台”。

知堂老人做儿童杂事诗,是因了李尔(Ed.Lear)恢谐诗的妙语天成。他在《十堂笔记·风土志》中说:

假如另外有人,对于中国人的过去与将来颇为关心,便想请他把史学的兴趣放到低的广的方面来,从读杂书的时候起离开了庙廊朝廷,多注意田野坊巷的事,渐与田夫野老相接触,从事于国民生活史的研究,此虽是寂寞的学问,却与中国有重大意义。

钟叔河先生正是从此一角度将这些牛山体的大白话诗,首首笺释得精致、妥帖。不光引用了知堂老人留下来的数百万字的著作资料,举凡“地方文献、野记杂书、故老言谈”,甚至“友朋通信”,都在他的采辑之列。像笺释《甲之二四·中秋》一诗中的“红绫饼”时,就列诸了绍兴市食品厂张树源君的书函,“是一种径约寸半厚约三分的圆饼,酥皮烤成金黄色,一面正中盖有红色::形的印记,馅用乌豇豆白沙糖制成细沙,加核桃肉金橘饼,每市斤十六只,口味酥松香甜。”

在已成定说的方面,钟先生也寸步不让,考证得失,毫厘不爽。如《甲之十七·蚊烟》诗中,知堂老人在“烧着清香路路通”一句下自注云:“路路通即杉树子。”钟先生独不以为龉,在查考了《蚊虫药》、《越谚》等资料中有关“路路通”形态性能的记载后,大胆怀疑路路通并非杉树子,盖“形圆有刺如栗壳,烟味微香”的只能是枫树子。这还不够,又举出知堂老人本人在一九六六年三月十日致孙五康(旭升)的信——“路路通是枫树子,说杉树子是错误的”——以正视听。可见,钟先生的笺释是何等的滴水不漏、固若金汤。

但这里面也有显出钟先生“书呆子一路”的地方。在《甲之二十苍蝇》一节的笺释里,他引用了日人小林一茶的徘句——“不要打哪,苍蝇搓他的手,搓他的脚呢”——之后,夫子自道,说“想起自己诅咒苍蝇的诗觉得惭愧”。可以想见,钟先生在落笔时,眼睛里会浮出怎样一种可爱的神气。

丰先生呢,早已是名满天下的画坛泰斗,又恰善绘制儿童画,与知堂老人的诗直是珠联璧合。钟先生早在《笺释者言》里说“画亦与诗同臻不朽矣”,又何劳我辈再多饶舌。只是“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失之过偏矣。

(《儿童杂事诗图释》,周作人诗,丰子恺画,钟叔河笺释,文化艺术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五月版,2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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