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十二章（2）》
经过卧龙岭，我心里有些发怵，自从韩老大炸卧龙岭出事后，一连几个月村里都不消停，关于卧龙岭的各种危言耸听的传说，各种妖魔鬼怪的瞎话儿在村头巷尾传播开。天一擦黑儿，村里就没人敢出来走动，就是白日里，过卧龙岭，大伙儿都要结伴而行，互相壮胆。我刚刚身上还冷得直哆嗦，此时，好像忘记了寒冷，只顾加速往前赶路。经过卧龙岭洞坑，这个地方就是炸山出两次事故的地方，据村里人说卧龙岭只能从这里打开，我忍不住往侧面斜了一眼，这一眼下去，我刹那间定住了，老天爷啊！
卧龙岭上空飘起鹅毛大雪，白茫茫连成一个巨大的飞毯，转眼飞毯破碎成一团团银色的亮球，晶亮的银球中突然钻出一对银色的翅膀，轻轻飞舞着，悬在半空中“哗啦啦”地碰撞着，发出孩子般清脆的笑声。“轰隆”一声惊雷，转眼间，亮球纷纷下坠，在卧龙岭山坳里上下逃窜，卧龙岭山洞上的山体突然断裂，露出一张沧桑褶皱的老者的脸，从老者眼里流出红色的液体，越流越多，变成红色的瀑布，银球一个个破碎，消失在哗哗倾泻的红色瀑布里。从卧龙岭山洞里传来一阵缥缈的声音:“带他来吧，他才是它的主人……”
“不，它属于它自己，它不属于他，谁都不属于谁，都是一场梦。”
“宝非宝，是稀少……恨非恨，散烟云……梦中人是他，就是他，带他来吧！”
他是谁？它又是谁？正想着，我的身子一下子飞出车外，我的两只手变成了白色羽毛的翅膀，飞到山坳下，飞进了山洞。我又来到了那个气势恢宏的大殿前，大殿里的宝鼎仍然肃立在殿中央，只是，白胡子老头不见了，刘白生和刘三站在宝鼎两侧，穿着青色长袍，面色冷峻，目光如炬，沉默不语，手持一柄银色宝剑，似保护神有似凶神恶煞。我吓得腿肚子发软，结结巴巴地对着刘三:“刘，刘三，你咋没，没死？你，你还活着？”刘三始终沉默不语，好像没听见一样。“刘，刘白生，你，你也活着吗？”刘白生也默不作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是天堂还是地狱？我要出去，我要回家，我大声呼喊着。
“这就是你的家，这就是你的家，你是它的主人，刘大梁，你是它们真正的主人，飞龙在天，卧龙岭……”这不是白胡子老头的声音吗？他在哪里？他是谁？我要回家，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还没有跟白云告别呢；我还没有还韩老二的钱呢；我，我的儿子没人管啊……不，我人生中好多事情还没有办妥呢！请，请千万别收我，我还不想离开人世，我，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办完……卧龙岭回荡着我的声音，久久不息。
“回去吧，放他回去吧，每个人活着都有使命，这是宿命，这里是他的家，他迟早会回来的！”白胡子老头的声音在山洞里再次回响起来。
“唉，爱永远还不完，情永远都不可能了结，……梦非梦……情非情……宝非宝，龙非龙……一切散在烟云中……”
大雪纷飞，那渺远的回音在飒飒寒风中飘远。
“大梁哥，大梁哥，回来吧，回来吧！你可不敢睡呀，会冻死的！”我听见熟悉的呼唤声，是白云，是白云，我的眼前只有黑雾弥漫，我钻进一个黑洞，里面是小虫子们的尸体，我出不去，怎么挣扎都出不去，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那只无头苍蝇？钻进黑洞却怎么都逃不出去，我会死在黑洞里，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白云，白云，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唤我？我开始来回乱抓，我怎么也抓不住白云，白云，救我，白云，我要回家！
我一把抓住了冰冷的方向盘，一脚下去，“突——突，哐当——”我差点飞起来，睁开眼，黑雾一下子散去，小拖向着卧龙岭飞奔而去，我惊醒了，脚猛的踩住刹车，上半身一下子伏倒在方向盘上。小拖的头悬在卧龙坡最上面的悬崖边。我的心“咚咚咚——”狂跳着，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好悬，差点连人带车掉进山坳里。
我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呢？我使劲掐掐大腿根儿，可疼可疼，不是梦，是真的。我刚刚遇见“鬼打墙”了吗？卧龙岭明明下大雪了，怎么没有一点下雪的痕迹？太阳从乌云里不怀好意地伸出半个头，惨白着脸偷窥着；一只麻雀停在我的小拖前面，挤眉弄眼地歪着脑袋斜着我，一切都鬼鬼祟祟。刚刚还是大清早，怎么一眨眼太阳就跑到西边了？哦，老天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也想不通，越想越后怕，干脆不想了，赶紧回家。想到这儿，我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慢慢后退到山坡下，逃也似地掉头往家奔去。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今儿是腊八节，一进村子，就闻到阵阵腊八粥的香味，这是家的味道，我使劲深呼吸，心里渐渐踏实起来。经过白云家大门口，我的车速越来越慢，伸长脖子往她家院里看。我的娘呀，这么巧，我和白云的眼光又撞到一块！“大梁哥，你回来啦！”白云正伸长脖子往外看。“我听见小拖的声音，想着就是你回来了。咋样，今天恁冷，冻得不轻吧！”白云脸上笑开了花，我的心一下子落地，眼里刹那间涌出了泪水，我赶紧低下头，假装迷住了眼，用手揉着。
“哦，就是，就是可冷，我，我晚上能不能跟你说说话？”我有些支支吾吾，白云会不会说，刘壮在家不行呢，我忐忑地看着白云，心里七上八下。谁知白云笑嘻嘻地点点头答应了。这让我惊喜不已，“那，那，你儿子会不会不愿意呢？”我还是有些担心刘壮这孩子办我们难堪。
“没事，我现在能挣钱了，儿子不敢低看我，只要给他钱，啥事他都依着我。”白云一脸自豪，唉，看来老人们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不假呀！
“刘壮现在出去了，你来我家，我给你盛点腊八粥端回家你爷儿俩喝，去吧，先把小拖安置住，端个小盆到我家来。对了，我的腊八粥还在煤火上熬着呢，别糊锅了，我搅搅去。”白云说完就进屋搅锅去了。
我一听来了精神，连窜带跳地跑回家，拿个小盆直奔白云家。到了她家大门口，我稳了稳神儿，把大氅拉平，往手心里吐口吐沫，抹了抹头发，故意清了清嗓子，要是有个镜子看看脸上脏不脏就更好了。正想进屋，感觉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扭头一看，哎呀，我的个娘啊！刘苗正不吭不哈地仰着脸看着我，这小兔崽子，也不吭气，一直看着我，吓我一跳，刚刚自己偷偷臭美的样子，让这丫头片子看见多难为情呀！
“大梁伯伯，你比我妈还臭美哩！”刘苗捂着嘴“嘻嘻”笑着进了屋，我脸上有些发烫，咋好意思进去哩，要是这丫头片子跟别人都说说我今天这样，村里人不笑掉大牙才怪哩。我正左右为难，白云出来了，把我拽进了屋，白云现在变得可泼辣，我虽然心里可喜欢她这样对我，可是还担心她对别的男人也这样。心里总是担心，有时候感觉离她可近；有时候有感觉离她可远；有时候觉着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谁也分不开我们；有时候又觉着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我们都把孩子放在第一位，我们俩其实根本就没有自己。
“大梁哥，快来帮着我搅锅，别糊了，我烙俩油馍。”白云说着，拿一个和面瓷盆，挖盆里两瓢白面，再往面盆里倒了半碗热水，用一只手不停地来回在盆里搅拌，嘴里嘟囔着:“烫面烙油馍，用大油，好吃得很，一会儿就熟。”
我一边搅着锅里粘糊糊的腊八粥，闻着香喷喷的五谷杂粮的香味，一边欣赏着白云干脆利索地和面，她弯着腰，随着手的揉动，一缕黑发低垂在额前一晃一晃，圆鼓鼓的前胸在深蓝色的碎花棉袄里颤动着，黑色条绒裤裹着高高翘起的臀部。眨眼功夫，松散的白面像变魔术一样在白云手里变成一张香喷喷的大油饼，看着圆鼓鼓的白云，看着黄灿灿的油饼，我的身体开始翻云覆雨，嘴里开始潮起潮落。
“妈，刚刚大梁伯伯在我们家门口，用吐沫抹头发哩，嘻嘻嘻，他比你还臭美，嘻嘻嘻——”刘苗咧着小嘴跟白云说着，我耳朵根有些发烫，这丫头片子，什么话都说，真想上去堵住她的小嘴。“我出去跟二丫也说说去，她一定会嘎嘎笑死的，嘻嘻嘻——”我一听刘苗说跟二丫说，天爷，这丫头片子是胖婶的孙女，嘴更厉害，跟胖婶一样是刀子嘴。白云听着刘苗话，看着我咯咯咯地大笑起来，我的脸更发烧了。
趁白云不注意时，我赶紧把刘苗拉到一边，偷偷从兜里摸出五分钱，塞到刘苗手里，压低嗓门对刘苗说:“丫头，以后别乱说伯伯的事儿，也别乱说我来你家的事儿，伯伯还奖励你，下次给你买糖块吃，要是乱说我，啥也没有，听见没？”刘苗一看见钱，俩眼瞪得溜圆，一把抓住钱，装进自己的兜里，捂着裤兜生怕我再要回去，咧着嘴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她使劲点点头答应着。我的心算是落地了，要是明天这丫头往外一说，村上那几个长舌妇肯定又要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一番，我不是害怕她们说，我更担心刘壮和刘叶这俩大孩子知道了惹是非。
“刘壮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说他就一个爹——刘白生，谁也别想当他爹，想占他的便宜，没门。唉！”白云无奈地摇摇头，“孩子不同意，我给他钱想打动他，他接着钱，说可以让你来我们家，至于我们结婚在一起，他丢不起这个人，死也不同意。啥门，我们以后不可能在一起了。唉，人活着啥意思，把孩子养大，又养孙子，就是没自己！”白云叹着气，我也感叹着:“我们都不是为自己活着，都是为孩子们活着，啥门哩！别想了，越想越糊涂，过一天算一天，我们的心在一起就妥了，还在乎那张结婚证干啥！”我劝着白云，其实我心里很在乎这张证书，心里也不好受。
白云的腊八粥消融了我白天的噩梦和恐惧，我告诉她我今天的经历，她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她昨晚上做个一个同样的梦，只是，在梦中，我离开了她，去那个庙里再也没有回来，她哭醒了。说着，她的眼圈红了，我真想抱住她，真想抱住家的感觉。可是，孩子在旁边看着，我们谁也不敢抱住谁，也许一辈子都抱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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