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图麦:柴门 | 就读这篇
柴门
法图麦
夜里梦见柴门。大概是因日间读了一篇关于门第的闲文的缘故,竟也切切地入了梦来。
只想写写柴门,与门第不相干。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成长在鲁中地区一个偏远小山村的柴门小院里。我的童年我的少年以及我的大半个青年时期都是在那里度过。柴门小院记着我成长的欢乐与辛酸,留着我温暖的回忆,也藏着我日渐散发出酵香的旧光阴。
旧物旧情难免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如今回到乡下农村,再也难寻柴门的踪迹了。
说起柴门,在我不长不短的记忆里却也随着岁月的更迭而变换过不同的样子。在我最深远的记忆里,柴门最初的样子是用家乡山坡上砍回的野酸枣的枝条编成的。因为酸枣枝子上长满又细又长又尖的硬刺,我们也叫它“圪针”,用它做成的门叫“圪针门子”。圪针门子十分不好做。这是家里男人们的活计,女人们根本插不上手,因为光是捡捡枝条手指捏不好也会被扎了手。所以一扇门做成尽管风刮雨淋太阳暴晒也还是要将就着用上还几年。我从来没有见过它的制做过程,可能是因为我还太小没有记忆吧。我有记忆的圪针门子已经是在我家院门口挡着的那扇干枯松塌,下端已然破了个大洞的形同虚设的“门子”了。其实,那个年代在农村,不用水泥甚至不用泥巴,只用山上拣来的石头垒成院墙,一扇简陋的柴门档在进出的门口,一点儿都没有防贼的用意,不过用来挡一挡圈养的小牛小羊鸡鸭鹅,为的是怕它们除了院子乱跑,进了庄稼地和菜地糟蹋了秧苗和蔬菜。
小时候的我也经常像家里的小动物们一样被圪针门子圈在院里不准出去疯跑。那是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直长到十二三岁了还瘦弱得像一只大虾。病得重了发高烧还会满嘴说胡话,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我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丢了魂儿,让我母亲求来一把铁锁挂在我的脖子上,把那扇稀落的圪针门子一挡便把我“锁”在家里出不去了。我的发小们纷纷来邀我出去玩耍,隔着圪针门子的缝隙看到脖子上挂着大铁锁的我,先是惊异地睁大眼睛,继而又纷纷大笑着跑走了。只有我最要好的一个小伙伴不知所措地哭着跑回家要她母亲来“救我”。当然是没有搬来“救兵”,大人们都是知道缘由的,不过哈哈一笑说:“没事儿,小麦过两天就好了”。这也成为我们长大后回首往事的笑谈了。
后来,有的人家不再用圪针门子,而是换了用细长薄木板一块一块钉起来的柴门,仍是挡牛挡羊挡鸡鸭。再后来,村里家家户户又渐次改换成了用整块厚木板做成的木门,一开两扇,而且有了门环有了门闩有了门锁,闩在里头锁在外头。有的讲究人家还给木门刷了漆,大多是漆成黑色或红色。木门在开关的时候会发出“吱呀”的声响,那是木头和木头在转动时发出的声响,似是一声声问候:“你出去呀”“你回来啦”。绵远悠长,温软有情。有了木门,院落也整齐漂亮起来。院墙有的依旧是用石块砌的但是都用水泥勾了缝,有的已经用上了红砖再抹上水泥,墙的顶端还会用砖砌出十字形、菱形等样式的镂空的一小截花墙来。最主要的是大门的上方都盖了门楼,配上闭合严实的两扇木门立时端庄起来,一个农家院落至此才算有了些许的尊严。
是的,尊严。就好似一个破衣烂衫衣不蔽体的女人终于穿上了一件遮羞蔽体的衣裳。当下有好些人向往返璞归真,想过一过山野村居的清静生活。想想罢了,心若不静,去哪里都是纷扰。何况优渥的生活滋生出的那份矫情与那清贫岁月里实实在在的无奈相比,真的不值一提。
梦里依稀还是那处老宅。半截用石头垒的矮墙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哗啦”一下塌掉。院里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让人不敢轻易下脚走进去。三间低矮的瓦房房顶的中间眼瞅着就要垮下去了。杂草掩映下透过断残的窗棂隐约看到黑黢黢的房内凌乱地放着几口大小不一的破瓮,墙角卧着一个颓了的灶台。想着当年这里该是也有浓重的烟火气,如今早已散尽了,唯有凉意阵阵袭来。
哦,不不,在院落的一角还有一扇柴门无声无息地守在进口处。它的上面竟然爬满了桃粉色的牵牛花,密密匝匝的一丛,在风里摇曳着,像欢快的风铃,也像明媚的笑脸。那是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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