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秋草垛 | 就读这篇
秋草垛
张宇
“秋草垛,抡铡刀,你的兵马让我挑。”
“挑哪个?”
“挑小莺。”
“小莺不在家。”
“挑你们亲姐三。”
这是他老家乡下的童谣,是少年时、捉迷藏之前“分伙”的开始曲。山歌般的对白,清晰高亮,像个情景剧。但他和他的伙伴们,却没有铡刀、没有亲姐三,只有“小莺”——她——在——家。
与歌谣里的“小莺”一样,她总是被人挑;与歌谣里的小莺不一样,她总是不让人挑。但也有例外,例外却总是给了他,一一映射他的“草场秋点兵”。
是因为他家有草场、有高高矗立的秋草垛吗?是因为她家养马、养一日千里的狂飚和炊烟也看不到的远方吗?他们就是那样没有理由的相宜,不可思议地般配。
在村人眼里,他们就是天生的一副好对子:他是上联,她是下联;或者反过来,也行。但横批必须有三个、也可以说是次递渐进的三个阶段:第一,“青梅竹马”;第二,“郎才女貌”;第三,“百年好合”。同样,在村人的眼里,这三个横批将要贯穿他们优雅而诗意的一生——他家有草场,她家有马匹——“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符合情理也符合逻辑。
可这些却都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他和她也就走到了第二步,但也仅限于郎有才、女有貌的第二步。有花前、有月下,却没有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抑或说还没来得及。
十几岁时,他们就跟随父辈的脚步,从出生地出发,飘泊转徙,各自天涯。他们偶然的联系也只是行踪的认定;仅有的一次转车途中的邂逅,也只是过问一下眼前的光景。
他不想跟他说:当初你家卖掉所有的马匹而南下深圳时,他们家的草垛就开始越来越小、越来越少,村里村外也再没有多少孩子捉迷藏了。之后,父亲转让了草场,到县里接手了一家造纸厂。还好,和草尚存关联。
小莺也不想跟他讲:父亲发现马行不行之后,也顾不上你家草场的情况,及时改变项目,到深圳开了一家运动品商店。还好,也和运动和奔跑有关。几经商海沉浮,还算守住了阵地。
种草的没有离离原上,养马的也没有肥马轻裘。但是却都没有把老家当成终点,而是从这里始发,踏上背向家园的谋生之路。
他们都不想细说这些分手后的经历。奔奔波波、跌跌撞撞,琐琐碎碎、分分合合。仿佛被一双手牵着,被一条路引着,被一阵风刮着。主题是生活,问题是更好地生活;理由是适应,目的是更好地适应。这些埋头谋生、回头认命的日子,摆上了青春的主场。一阵努打搏拼之后,心灵却像边打边退的乡兵,胸前写着招牌的“勇”,后背却贴着现世的“拆”。那内心的挣扎与冲撞叮当作响、如骨摇铃。过去就过去了,似乎只配一声叹息,一程目送——但,被夜梦惊出一身冷汗的,似乎是一份清醒、一束微光,它们握着金灿的密钥,远远地期待,远远地召唤。
但是他们总是要长大,终归要长大,注定要长大。
他们都成了家,也都有了孩子。对方却不是彼此。尽管他们曾是被村人看好的对联,却并没有贴在同一家的门楣上,横批早已漫漶成“年华似水”。
我们还是来个二十年聚合吧!仿佛一次旧疾的复发,要向失散的过去讨要一份真迹和暖意。
是他点的兵,她也早已整装待命。联系上同样是流离各地的小伙伴——出发!目标是“秋草垛”的旧址,也是他们久违的故土之锚。
一样的月光在天上,一样的经纬却——疑似故乡。好在还有童年的小名,还有家谱的余温,还有草场与马圈的传说,能让他们稍感安心地坐在慨叹和唏嘘里。
夜帷轻合。他们领着孩子,来到昔日秋草垛的方位。那里已经变成村口的卖店。灯厢闪烁,缭绕着烧烤的烟火。他们寻过去。他们端起了酒,喝着草地上潮湿隐隐的秋虫呢喃,喝着草场上哔啵弹跳的草籽暗香。
心狂泪涌,情绪奔急,看着草地上两个孩子追逐嬉戏,他突然拉起她的手——平生第一次的牵手,也是平生第一次的握紧,这是他们亲密的上限,只是如此,仅限于此,也是许多同学一直不肯相信的事实。
他说:“我们再捉一次迷藏吧!”她的眼泪瞬间泫下。
“秋草垛,抡铡刀,你的兵马让我挑。”
“挑哪个?”
“挑小莺。”
“小莺不在家。”
“挑你们亲姐三。”
他看着她,笑着、泣着——仿佛那一地的秋草正列队成草垛的模样:
那里有他、有小莺、有伙伴,都在故园的家。
张宇。男。吉林省延吉市某部主管药师。上校军衔。通信地址:吉林省辽源市龙山区“辽河人家”小区1号楼。电话:18043367296。微信:zwzy0908。曾在多家刊物发表小说诗歌,部分作品被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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