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上水:奶奶带我坐上席 | 就读这篇
奶奶带我坐上席
——奶奶去世三周年祭
夏上水
(一)这次吃酒我坐了上席
我满周岁后就和奶奶吃住在一起了。那时农村的生活并不富裕,除了过年最好玩的就是到亲戚家去吃酒席。坐“上席”来自于我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在亲戚家吃酒发生的故事。
那时七十年代农村家办喜事不像现在,那时没有什么交通工具,亲戚大老远过去一般要多玩几天,酒席一般都要办三天。从记事时候起,奶奶常常把我扛在肩上,走十多里的路去亲戚家吃酒。
奶奶年轻时是一个烧菜的好手,每次去走亲戚都要到厨房帮忙,因此亲戚们对奶奶的到来是格外的欢迎,我也因此受到特别的优待。
我的儿童时代奶奶带我到不同的村子去玩,这样我的童年丰富而多彩,同时也启发了我无穷的想象力。
那时吃酒席因为人多,小孩是很难有上桌吃的机会的,只能坐在酒桌旁边的小板凳上吃饭。
这样次数多了我不情愿了,我跟奶奶说我也要坐席,奶奶便笑着安慰我说:“上水呀,在酒桌上和小板凳上吃都是坐席呀,在酒桌上吃是坐上席,在下面吃那是坐下席呀。”
有时候客人不多时奶奶也会让我坐在酒桌上吃,那时我会很神气,回去后会向人炫耀:这次吃酒我坐了上席!
次数多了,关于奶奶的孙子坐上席下席的笑话在亲戚圈也就传开了。以后每次去吃酒亲戚们便会开我的玩笑:|“上水,这次吃酒坐的是上席还是下席呀?”
(二)奶奶选择出家
上了初中后我住了校,只有周末才会回到奶奶身边。有一次正好赶上吃酒,便和奶奶一起去了。
在开席吃饭时,亲戚便笑着招呼我:“上水,过来吃饭,来和奶奶一起坐上席?”正在和同伴一起玩的我却说:“我才不和奶奶坐,奶奶脏死了。”
我至今忘不了奶奶那尴尬无助的表情,年少无知的我啊,你可知道当时一个老人微弱而敏感的心脏,正被最疼爱的人用锥子刺穿,在一滴一滴的淌血......
因为长大上学的缘故,和奶奶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慢慢的奶奶也添上了白发,腰身也不再挺拔。
偶尔周末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奶奶便坚持不再上桌了,每次都是一人坐在厨房里,吃我们的剩菜剩饭。没办法,只要我在家,我都会用一个小碗夹点好菜预留给奶奶。
在奶奶过完六十岁生日后,她选择了吃常素,再后来为了不影响家里人奶奶选择了出家。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奶奶坐上正式的桌子上吃过饭,更不要说吃酒席坐“上席”了。
奶奶信仰的是本地参加人数最多的道教 ,她选择了在离家五十多里外的桃花山鸡头庙里出家,忍受常人无法想像的孤单和清苦。
我们家人都反对奶奶出家,可朴素的奶奶就坚守这样一个简单的真理:出家修行是为了子孙后代福。奶奶在桃花山一呆就是将近二十年,直到她离开人间。
(三)鸡头庙里鸡头瘦
这时我已经在外地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家我不会忘记带上奶奶最喜欢的麦片和藕粉去看奶奶。后来奶奶叫我过来时不要再买麦片和藕粉了,只要人过来就好了,我坚持说不行,一定要带点东西给她补充营养。
奶奶后来说那就带点麻花吧,我问奶奶以前怎么没听说她喜欢吃麻花,奶奶笑着说人老了口味也变了。我后来便才始关注麻花,麻花倒也实惠,十元钱可买一大袋。
奶奶临走前一年的春节我照例去看奶奶,我发现奶奶变化特别大,长年没有太多营养的斋菜已经掏空了奶奶,牙快掉光了,腰也驼成弓形,像一直快烧完的蜡烛已经快灯枯油尽了。
奶奶当时可能也知道自已的时间不多了,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愿放下。我问奶奶经常哪里不舒服,奶奶说还好就是脚没有什么温度。
我随而打来一盆温水给奶奶洗脚。这是一双什么脚啊,脚背是枯皮,脚板是老茧,没有一丁点肌肉,整个一皮包骨,突出的骨头直搓得我手痛。
奶奶看着我哽咽的样子,安慰我说:“上水呀,人老了都是这样的,你要努力工作不要为我分心。”
就是这一双脚,三十年前常常载着幼小的我四处去走亲访友,带我体验好多小伙伴体会不到的坐“上席”的快乐。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我要永远记下这双脚!
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我请假回来守护,那时的奶奶已经不能动弹,而且近半个月没有进食了,只是喝一点点水。面前的奶奶已经气若游丝,就象一艘行驶到达终点的小船。
我拉着她的手问她有什么愿望要对我交待的,良久她才缓缓地说,她最大的遗撼就是没有亲眼看着我结婚成家。然后挤出力气笑笑:“我一直就盼着那么一天,坐我大孙子上水结婚的上席......”
奶奶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走的,爸爸说这是草木都在为奶奶带孝。
奶奶一生不识字,她从小用她朴素的想法教导我做人要本份、要懂得感恩,她更是用吃斋修行换得子孙平安的朴素人生观来安排自已的晚年。
鸡头庙里鸡头瘦, 桃花山上桃花香。
一生孤单的奶奶有神鸡鸣声相伴,一定不会再孤单!
一生清苦的奶奶有桃花芳香围绕,一定不会再清苦!
(四)思念何必泪眼
整理奶奶遗物时,我们发现了其中有一盆腌好的咸鸭蛋和两袋未曾开封的麻花 。很显然咸鸭蛋是留给我的,奶奶知道我喜欢吃咸鸭蛋,每天春节都会给我腌上一盆。
姑姑看我盯着麻花发呆,缓缓地对我说:“上水,奶奶病重时对探望的亲人的钱一概不收,收别人带来的礼品时也以其它礼品答谢。你奶奶不愿你太破费才说喜欢吃麻花的呀......”
姑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就象开了闸的洪水夺眶而去。我苦命的奶奶呀,她就像一部长篇史诗,一生处处想到的都是别人,惟独没有自已。她一生没有上过一天学,可就连她最疼爱的我也无法读懂她。
天之大,唯独她的爱是那么完美无暇!
悼念无须祭文,思念何必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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