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娘 | 就读这篇
逸
大娘今年七十八岁,无论拄拐还是不拄,身材都是高大,因为她原本就高胖,又不曾弯腰。
大娘是我父亲的嫂子。几十年来我都是喊娘。
小时候跟娘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以至于我会忘记妈妈。
三十年前人们的生活离不开“合作社”买盐,灌酱油,截一段松紧带,甚或买几粒水果糖……
那时的大队部有两座并排的青砖瓦房,高大宽敞,是农村里最好的房子。一座是大队书记那些人的办公室,一座是合作社。
合作社里高大的水泥柜台,总是遮挡我的视线,柜台里面是丰富多样的生活用品。
通往大队的那条大路,曾经是那样宽,平。大娘宽阔的背,背着我来来回回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主要是买大粒的盐。
村中有两个池塘,分别是大塘和小塘。大塘的作用更大一些,养鱼,洗澡,游泳,洗衣服。两个池塘之间的大路,很凹,一下雨就漫住了,调皮的孩子会挖“缺包窑”,粗心的孩子会陷到窑子里面。
这个路的靠边,安放着一个“对窑子”(大石臼)。买的大盐粒要在这里捣碎。捣红薯干,舂掉麦皮好磨面,都要在这里进行。妇女坐在对窑子上面,箕张着腿,护着东西不扬出来,举着着沉重的石舂,高门大嗓的聊天,小孩子们就在附近找土沫子玩。用土沫子堆馍,幻想着有那么多的馍再也不会饿。
肚子疼,娘就给我揉肚子。发烧了,娘背着我去大队的卫生室打针。我在娘的背上昏昏的,迷迷糊糊,是我娘给我的第一个幸福的感觉。
娘的娘就是我姥姥。距离三里路,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姥姥孤身一人住着,娘经常带我去姥姥家。姥姥家最珍贵的是糖瓶子,我的稀饭碗里总有姥姥给我放糖。这是娘给我的第二个幸福的感觉。
过生日是我独有的荣耀。我脖子里挂着铜钱串成的锁子,端坐在大凳子上,等着娘给我剥好鸡蛋。而我的姐姐哥哥们,我不记得他们戴过锁子。只是鸡蛋,还是要煮一个的。
那时家里有“鏊子”。大姑二姑来走亲戚了,她们会杀鸡,烙焦馍。焦馍又焦又香。我没思考过那么多人如何吃一只鸡?我知道每一次杀鸡的鸡架我都啃的香喷喷的。
池塘里起鱼也是壮观的场面。青壮男子下到水里,几张渔网排成一排,妇女儿童在岸上叽叽喳喳的围观,捡鱼。最后鱼被平均分成很多的小堆,一家一户的要捏纸弹分鱼。大伯和娘就安排我捏纸弹,似乎我会幸运一些。
娘走亲戚也会带着我。娘手採着我,走累了,娘就背着我。娘的背好宽阔,脚板好大,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
到了亲戚家,就张罗着做饭了。鸡蛋是必不可少的给我煮上,如果杀鸡,鸡架也有我的。娘烧锅,我看娘烧锅,看红红的火苗在灶塘里扑闪,有时还会拉一阵子风箱鼓风。吃饭,大多还是在灶塘前。
走亲戚的感觉总是太好!亲戚会夸我性格,夸外表,夸衣着。我天性憨傻,易于快乐,我的幸福,已经多得数不过来了。
但是有一夜我确实掉了魂儿。
过去的时代,小偷是最坏的人之一。总觉得再穷也不能偷啊!可是仍然有丢鸡的,丢鸭的。彪悍的村妇真的会用擀面杖敲着锅盖,在村里大声地诅咒。最重的诅咒是偷吃者身上要长鸡毛,鸭毛。听得我心里就怕,觉得偷吃者真的不值得,长了鸡毛鸭毛还是人吗?
更不可思议的是,距离我村只有一里地的小新庄去了一个外地的小偷,群情激愤,把小偷打死了。
很多人都去看,议论很传奇。说小偷穿的涤丝褂一抟就像拳头那么大,可以放进口袋里,说男小偷是烫发头。我好奇的也去看了,小偷的尸体放在村外的桥洞里。
然后夜里就掉魂了。
一躺下,我说娘,天亮了。
娘带我起来,天空是明亮的月。
躺下片刻,我又说,娘,天亮了。
于是又起来,月亮还是那么大,那么白!
这一夜根本没睡。那张残酷的脸让我后悔,不该看。虽然我没有看到村人的暴力,但人都说了,用铁锨,用钉耙打的。我还是觉得偷些东西就要死吗?小偷还那样年轻。
娘用温柔慈爱陪我折腾了一夜,而我的娘,七个孩子,虽然有的已经出嫁,白天娘该怎样忙碌劳累!我掉魂大概有两三天,慢慢就好了。
娘给我的温暖还有她做的各种饭。她会做咸大米粥,里面放萝卜丝。也会做咸小米粥。大伯烧锅,会在灶塘里给我烤馍,烤红薯。娘蒸窝窝头,后来也蒸白面馍,特意给我炕上锅焦。娘也会蒸咸饼子。
再也吃不到的味道是蒸红薯丝子。那时农村都有红薯窖,会晒红薯干,也要手工沉淀粉面,下粉条。那红薯就要拉的细碎,把汁液挤掉后的残渣,就可以蒸美味的红薯丝子。虽然我的娘还活着,可我吃不到那味道了。
我跟娘有天然的亲,我觉得我的性格灵魂认知里,都有娘的濡染。
我妈妈也问过我,你长大了,给你娘吃啥?
我发自内心真诚的说,给娘买油果子,烧大米茶!
我妈妈笑我这句话不知笑了多少年。而那时我的世界,油果子和大米茶就是最高的生活水平了。
我十五六岁回老家,娘特意给我做咸馍。
我结婚以后回老家,娘给我逮最大的鸡。
我看望娘,倘若娘不在屋里,我就满村庄转着喊“娘,娘”。把娘喊回屋,说一会话儿。
直到今年春天,娘让大孙子媳妇带着她,到单位大门口找我,说是想看看我。
我忍着泪水,说一会话,我就给娘拿钱,
娘说,她不是要钱的。
我知道,娘还有六个子女,孙子辈十几个,都成人了,还都孝顺,娘真的不缺钱用。
可是我,除了拿几张票子,我还能为娘做什么?
她那么多孩子,她也不用我养活,不用我照顾!
我的娘,我知道您不会把我忘!
我的娘,我知道我总会把您想!
逸,河南平舆人,家庭主妇,平时活动半径五公里,偶尔游山玩水。小时候喜欢写点文字,随着年龄增长,对诗越来越敬畏,写一些文字断成诗行,却不敢称之为“诗”,只是怯怯然谓之“写话”。喜爱乡村,有关乡村的每一点记忆都美如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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