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蔡兴乐《每一株庄稼都在春天里集结(组章)》
在分水岭,每一个日子都是从农历里开始。每一株庄稼,也都会赶在春天里集结,然后再向着丰收出发。无论是张三,还是李四,只要一生下来,就会有个土得掉渣的乳名。
总有些人,与我的娘亲一起已经去了天堂;也有些人背井离乡,赶往合肥城里打工谋生;还有些人,早已把异乡当做了自己新的故乡,与曾经埋着胎衣的地方渐行渐远,再了无牵挂。
而到了腊月里的分水岭,与那个开满野花的季节,只有一步之遥。祖先及娘亲坟头的枯草,离返青日子也近在咫尺。
老屋锈迹斑斑的门环上,总会挂着那么一把铁锁。只是真的不知道,还要用多长的时间,才会等来打开它的钥匙……
在我们乡下分水岭,那些个结了婚的男人真的都很爷们。他们喝五元钱一瓶的烧酒,他们抽两元钱一包的香烟,或者干脆抽自家制的土造烟,他们抽起土造烟来更像爷们。
大凡分水岭的爷们,都有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他们去岭坡上打柴,或是到岭坡下的小河里打渔,要不就去合肥城里打工挣钱,养活着一家老小。只是他们很少打自家的女人。
分水岭的爷们也很少打架,他们打架多半是为打抱不平。那年春上,一个外地包工头,仗着自己兜里的几个臭钱,硬是要霸占村西头杨铁匠的宝贝女儿豌豆。分水岭的爷们终于忍无可忍,直打得那个包工头满地找牙!
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远去合肥城里的那些个打工者,大多也便走在了返乡的路上。年轻的妻子一边掐指算着行程,一边在屋前朝阳的菜地拔芫荽,满手蔬菜的清香,怎么也掩饰不了腮帮子上的那两片红晕。
雪后初霁的分水岭,天空瓦蓝,岭脊上下一片洁白如洗。明晃晃暖乎乎的阳光,不远万里来到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有的在谢了叶子的枝头歇歇脚,有的干脆一头扑到村西南那块裸露着草根的棉花地头。草根下的那些蚯蚓仍然在冬眠,一点也没有像是要醒来的征兆。而作为邻居的田鼠一家子,此刻也正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
冬天里的一场雪,怎么也阻隔不断房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伙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娘还在,家便还在,老屋的那扇柴门时刻都虚掩着。我与畜栏里的几只羊羔羔一样,仍可以享受这饭来张口的日子。
这是四月里来的分水岭,两只乳燕敏捷的身影,箭一般地就划过老屋前瓦蓝而辽阔的天空。它们原来是想要赶在这难得的一场新雨之后,给房梁上的巢添些新泥。只是它们之间是老搭档,还是燕尔新婚,也就没有人来给予考证。那些个再怎么也说不完道不尽的呢喃软语,也许穿堂的风能够听懂。
而在羊肠小道边,亦或是少有人迹的滩头,几丛细若牛毛的野蒜苗,正从草根底下探出头来。要不了几天,它们修长婀娜的小身子骨,以及那一身翠绿翠绿的春装,定会最夺人眼球。这与我的那些一辈子只生在分水岭、又长在分水岭的姐妹何其相似。
在分水岭,总会有许多好时光无人喝彩和赞美。请原谅我的这些个土得掉渣的分行文字,每每显得如此力不从心,或者是这般的词不达意。
其实,连着老屋的那条道大多是羊肠小道,只适合用双脚来慢慢的走。几只羊羔羔,一边在道旁 慢条斯理地吃着草,一边不忘咩咩地呼朋引伴,全不顾一埂之隔庄稼地里,豌豆花们绽出了紫紫的蕊。
其实,在豌豆花开的季节,母亲的小小菜地,早已经是一年里最好看的风景。单就是边上的那几棵南瓜,也按捺不住地悄悄伸展出嫩绿的藤蔓。而每一片宽大的叶子下面,不用去猜,都藏着一些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其实,母亲她老人家这一辈子,已经走惯了分水岭的羊肠小道。干净的露水,总会打湿裤腿;牙牙的霜,在不经意间便染白了脚上的土布鞋子。可无论怎样狭窄和泥泞,不疾不徐的她都很少摔跤。
四月的分水岭,每一朵桃花,都如此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积蓄毕生的、那么一点水润的红。直至洇染成邻家妹子的爱情,每一个骨朵都是幸福的样子。
岭坡之上,母亲晾晒的衣服,在风中款款地飘动着,从大老远的地方打眼看过去,像是长着花翅膀的蝴蝶,从早到晚也都是幸福的样子。
那些用玉米秸秆扎成的篱笆,轻而易举地就把花开紫色的豌豆、以及有孕在身的南瓜,一股脑儿圈进了自己的怀里。幸福满满的样子,自不必说。
最是几只在苜蓿地里戏耍的羊羔羔,风吹草低,一粒粒晶莹的晨露落地有声,却怎么也惊扰不到它们的用膳。那幸福的样子,甚至连我每每也会心生嫉妒……
作者简介 蔡兴乐,男,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散文诗创作委员会理事,安徽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有作品近千件见诸《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星星》《诗歌月刊》《诗潮》《延河》《诗选刊》《散文诗》《山东文学》《安徽文学》《中国诗歌》《中国诗人》和部分海外纸质媒体,20多次入选年度散文诗、诗歌年鉴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