崞县风情录|暖暖：墙那边的杏树

墙那边的杏树

暖暖

“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那时候，并不懂得杏花如雪的色彩之美，只盼望着快点儿花残花落，好结出杏来品尝。

但自家并没有杏树。

和我们同住一个院的大爷家有，在跟我们隔着一堵高墙的左边院子里，那座院子也是大爷家的，不住人，栽着树，几棵枣树，杏树只有一棵，很有些年头了，从我记事起，就已经很高很大，树身斜斜的，朝我们院子这边弯过来，树冠覆盖了三间北屋顶的一多半。

等屋顶时不时扑簌簌落下萎黄的杏花时，我对杏树的关注就开始多起来。早晨上学时间紧，且家里大人都在，出来进去的，不方便行动。等到中午放学，家里大人多数还没有回来，就是母亲和大大（我们旧崞县那边，叫大娘为大大，四声，和有些地方叫父亲的三声大大不同音）在家，也都在各自埋头做饭，这种时候，我就把书包往街门口一放，使劲扑腾着爬墙，等上了墙就不愁了，沿墙走几步，翻上屋顶，这样躺着也能轻松够到杏了。

这时候杏刚刚长出来，灰青的，小小的，有的头上还顶着萎黄的花，摘一颗放进嘴里，跟嚼一根青草味道差不多，可隔几日总要再尝一次，一直尝到杏长到指头肚大小，轻轻咬下去有了略硬的核，才算有了点滋味。

但大人们也开始看得紧起来，每天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杏不能吃的了，不要糟蹋。

怎么会是糟蹋呢？慢慢啃掉杏皮，杏核还可以玩呀，攒起来“摆城墙”，三颗一堆，五颗一堆的，用一颗核瞄准对方摆好的，手指一弹，弹倒哪堆哪堆核就归自己了，有意思得很。还有，用嫩杏仁慢慢揉手背或胳膊，现在说起来，皮肤上好像还有那种温温软软的感觉……

但能怎么办，杏树毕竟不是自家的，且隔着一堵高高的墙，摘起来总不那么理直气壮和方便。

慢慢地，天越来越热了，歇晌时，我跟三姐睡在北屋里，躺在炕上，朦朦胧胧刚迷糊着，屋顶“啪”一声，极其轻微，随即，“骨碌碌”，又“啪”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我一下清醒了，这是有杏从树上掉到屋顶上，又顺着屋顶瓦垄骨碌到院里了。坐起身，推开门，院里落着一个杏，黄黄的，微微有点红气，捡起来，一面摔扁点，还有个小窟窿，这是蛆杏，里面有虫子，才提早熟了落了。在手上擦擦，慢慢啃皮，别提有多好吃了。望望屋顶的绿叶间稠密的杏，大多颜色发白，我们土话叫“放白”，就是快黄了。

杏黄了。父母的叮咛越发稠密，不要爬墙，不要上房，不要摘杏……

大大倒是隔三差五送一升半碗杏过来，说我，摘的吃杏去吧。但小人儿心里，到底也存了一个你家我家的念头，不大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去摘杏。光明正大不好意思，又抵不住杏的诱惑，就又开始伺机爬墙上房。摘下杏，装到背心里，怕父母看见责骂，偷偷溜出去，找地方吃掉再回家。

做多了总会失手，有一次我观察到两家大人都不在，忙忙地翻墙上房，等揣着杏正准备从墙上往下出溜，大爷推开街门进来了。我趴在墙上，一声不吭，盼着大爷不要朝我这边扭头，大概也就可能看不见我。大爷是冷面的人，平时少言寡语，不多跟我们说一句话，倒也不是怕他，顶多就是那种做了坏事不希望被人看穿的心理吧。大爷果然目不斜视走过去了，我从墙上出溜下来，悄悄出了街门。

但返回时，墙边立着一架梯子，木头的，不高，只有六节横木，但足够蹬着上了墙。这架梯子，平时是立在大爷家门一侧的。第一次发现，其实墙不高，也可能是，我又长高长大了。

是呀，又长高长大了，等到我十四岁离开旧宅时，已经能不用梯子，轻松地翻到墙上去摘杏了，但也离杏树越来越远了。

再后来，大爷一家也搬离那儿，慢慢地，墙倒了，屋坍了，杏树老死了……

到如今，旧宅已归别人所有，成了猪羊漫步的天地。虽然没有了当年的一点痕迹，但只要站在那儿，还会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仿佛只要下一刻，墙那边的杏树……还会重现。

关  于  作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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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山西省原平市南村人，现居朔州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