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吴瑕丨花自飘零

作者简介

吴瑕,女,河南商城人。喜读书,爱写作。记录生活点滴感悟,展现小城风俗民情。愿意脚踩在坚实深厚的土地上,写真事,抒真情。

文学

花自飘零

作者:吴瑕

天在连续几日的雨后,终于放晴了。空气像刚补过水的肌肤,湿润、饱满、通透。

也就这几天,陶家河岸边的柳树变成了灰绿,灰白色的柳絮飘得满城都是。最多情的倒是蛛网,尽日惹飞絮;最无情的是流水,载着最后一瓣落花逝去……

桐花谷一片飞雪似的桐花也已经落英缤纷,草丛里、石阶上,片片花瓣如坠落的玉色蝴蝶。

只有崇福公园几株晚樱还满树繁花,粉红色的重瓣挨挨挤挤,把枝头都压弯了。但只消一夜风雨,便飞红万点,压皱一池春水。

春天就是这么步履匆匆,裙裾翩翩,你还没来及细细赏玩一番,已经渐行渐远了。

叶小草选择周末这个清爽的日子,阳光和煦,暖风如醉,骑车郊游,顺便寻找一些田园诗意。

不知不觉就到了母亲家。门前几棵槐树还没开花,枝叶葱茏,阳光透过缝隙,洒下一地斑驳的碎汞。沟渠边一棵歪脖子杏树也长出翠绿的叶子,地上片片飞雪,有的花瓣飘进浑浊的水中,顺流而下。

院子里很荒芜。砖缝里挤出一丛丛杂草,花盆歪歪斜斜,里面伶仃地长几茎不知名的花草,一株栀子树病怏怏地靠在山墙上。一切都灰扑扑的,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了。日出日落,花谢花飞,季节在更迭,但老家像供桌上端坐的那台老式座钟,齿轮锈蚀了,摆砣早已停止摆动,时间永远停止在下午五点。这使小草觉得母亲家总是像黄昏,天一点点暗下去、暗下去。

母亲正坐在小凳子上,用铲子铲砖缝子里的野草。

“这些杂种的草真能长——眼错不见就冒出来了!猛一看跟跑了人似的!”母亲气呼呼地抱怨。

“您怎么不下菜地啦?”小草知道母亲是个种菜迷,成天趴在菜田里,现在正是栽菜秧子的好天气。

“别提菜地了!一提就来气!为了修路,把两块菜地废了一大半!八斗田也占去一米八......当初为了拓宽,催命似的,一圈子人胁迫我们,不过拣老实头欺负罢了......”母亲气鼓鼓地数落着,脸阴沉得能拧下水来。

“也是为了大家交通方便,原来的路太窄......”

“我不管——凭什么该我吃亏?对面老黄家怎么不敢占——瞅准了我们人少势单,孤门独户,专拣软柿子捏......最近下大雨,山坎子的泥沙顺着路面往我家田里淌,堆积成个山!谁管你死活啦......”

“不是有涵管么?”

“涵管?黄家怕泥沙往自家田里淌,把管道口抬高得跟个龙头似的,水直接顺着路面漫......谁管呢,当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等到田畈冲成沙滩了,那些王八蛋都做缩头乌龟,连个屁都不放了,谁给你做主?”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的事,大都是坏消息——湾子里又老了人了,谁得病了,谁家吵架了......

叶小草听得心烦意乱。本来带着好心情寻找诗意的,结果在母亲这儿,全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母亲怨气冲天,眼里哪有春天的浪漫和美好?

小草想起一句诗:春天来了,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有得种就可以了,恨那么多菜地,把自己累得够呛,何苦呢?”

“种不种是我的事,凭什么该我吃亏,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还说呢,你当初不也当说客么?废了我的菜地,说是拿邻地补偿,结果怎么样?既没补地,也没补钱。前头说话,后头摆手,都是嘴抹石灰——白说!”

母亲固执得像头牛。跟她聊的每句话,都像碰在青石板上,硬邦邦地给顶回来。不过那条村村通公路,倒是拓宽了不少,路基也整好了,却一直也没有打水泥硬化。晾在那儿半年了,坑坑洼洼,像一张长满粉刺的疙疙瘩瘩的脸。

“路面怎么还没打好——不是说开春动工么?”

“动他妈的X!”母亲皱纹密布的苍老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没有钱,用手指头打?哼,打它面前过!”

小草呛得嗓子仿佛堵住了,鼻子一阵酸涩,像泡得膨胀的虎皮辣椒。她咬紧牙关,不让眼泪冒出来。

“想想你爸刚死那阵子,寡妇娘儿几个,你们还那么小,谁管你死活?人善遭人欺,马善被人骑......”母亲说着嗓子硬了,眼圈红了,浑浊的眼睛潮潮的,鼻子像风箱一样一抽一吸。

小草的心软了下来。她想说点高兴的事,让母亲开心一下。她说准备五一给母亲买一台空调。

“省得你夏天热得睡不着了!”小草强笑着说。

“我不要你买——我自己不会买么?你买啥都贵。什么名牌不名牌,还不都是一样?你别拽,古语说了,穷不失志,富不张狂......”

“你省钱省了一辈子,钱长了霉,花不了,还不都是废纸!”小草的火气像点着的干柴,轰地一下引燃了。

母亲更气了。她发狠说自己活够了,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呢!

“这样的日子怎么啦——有吃有喝,无病无灾,不缺钱花,真是没事找事,好日子不得好过!”

小草发现,母亲是个悲观主义者,眼里看到的都是消极的一面,春天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季节而已,什么花开花落,她才不关注呢。锄草种菜,泡稻下秧,犁田打耙,才是母亲最关心的。如果母亲知道自己为踏春而来,为花谢花飞遗憾,准会说吃饱了撑的。

母亲蹲在地上铲野草,嘴噘得老高,气得像鼓气的青蛙。她絮叨着过去苦难的日子,街坊邻居吵嘴磨牙扯闲话,亲戚朋友自私冷漠各顾各,竟然哽咽了。浑黄的眼泪从长了眼翳的眼角淌出来,沟壑一样纵横交错的皱纹阻住了它的流向,淌不下来,只好顺着一道横向的纹路洇下去。母亲额头刀刻一样的皱纹里沁出汗水,使得有的地方亮,有的地方暗,像透过缝隙撒到地上的花荫凉。

外面传来电动车的喇叭声,接着,咚咚咚的脚步上了台阶——那么急促、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响一串鞭炮。

“日他祖奶奶的!饿死了,今天倒了八百辈子霉了——”嫂子尖着嗓子骂骂咧咧地闯进来。她瞥了小草一眼,一屁股跌到椅子里,压得椅子吱吱呀呀地响,跟害了牙疼病似的。

“怎么啦——谁惹着你了?”

“别提了——一提就来气!今个到山上摘茶,摘到中午,饿得前心贴后背,老东家居然不管饭!哪见过这样抠门的人家!没办法,只好回来了——四十多里山路呢......”

母亲赶紧进厨房做饭。小草帮着烧火。柴火舌头一样舔着熏得漆黑的灶口。嫂子进来,掂起水瓢舀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仿佛喉咙是根大口径的管道。

“哈——”嫂子出了一口长气,舒服得打了两个饱嗝。能听到肚子咣咣当当地响,像饮完骡马一样。

小草看着嫂子晒得红黑油亮的脸,一颗颗雀斑像烧饼上的黑芝麻,两颊的蝴蝶斑像皮肤生了锈,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居然有了银丝。她忽然怜惜起一向霸王似的蛮不讲理、经常跟母亲闹气的嫂子来。

小草想起朋友圈里有人晒的照片——西河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茶园,像绿色的海洋。摘茶女背着竹筐穿行在茶林里,像踩着绿云青雾。一张张黑里透红的健康的圆脸含着笑,双手一上一下像鸡啄米,说不出的灵巧敏捷。那画面简直就是一首优美的田园诗......

“连摘几天,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嫂子伛着背,用拳头使劲捶腰。

“一天挣多少钱?”

“手快的挣二百,慢的不到一百。也看茶叶长势......今年倒春寒,茶叶受了冻,产量大打折扣......总之,钱难混,屎难吃......”

小草想起哥哥刚刚出外打工。

“今年也是发邪,活特别不好找。家里泥水活靠不住,出外找活也难......你哥那个单薄身子,又细又挑食,就怕吃不消......”

小草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有一堆乌云盘在头上——每次都是这样,带着好心情回来,揣着一块大石头回去。农村粗粝忙乱的生活,打碎了田园诗的美梦。她不知道陶渊明每天种豆锄草粗茶淡饭,是怎么写出那些恬淡自然的田园诗的。

小草走出院子,看见路口有个孩子趴在凳子上写作业。正午的阳光透过槐树缝撒在他单薄的身上。小草好奇地走过去,正想夸他几句,却发现他拿着手机抄着什么。

“你看什么?”小草认出他是周家的孙子,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跟着爷爷奶奶过活。

“查题......”男孩仰起苍白瘦削的小尖脸,眯缝着小眼睛。

小草俯身拿过手机,看到他查的是“作业帮”。

“回去做吧,光线太强,伤眼睛。”小草把手机还给他,“别查答案,自己动脑筋做嘛......”

“我不会......”男孩站起来,搬起凳子回去。小草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原来腿有残疾。小草对着他歪斜的身影暗自叹息。

母亲喊她吃饭。

“我要走了。”小草觉得一刻都不想在娘家久呆。

“一顿饭也不能吃么——翅膀硬了,留不住你了......”母亲生气地瞅着她。小草看着驼背的母亲佝偻着身子,草灰落了她一头,像下了霜。她突然嗓子一紧,扭过头,转身朝外走去。

“你要蒜苗么?......”母亲哑着嗓子问。

”不要......”小草梗着脖子朝路口走去。

“你还要蒜苗么?”母亲低沉沙哑的声音追上来。

小草狠心朝前走几步。背后没了声息。

叶小草觉得脚下像灌了铅。她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负气离开,留母亲一人伤心,她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鼻子酸得跟泡菜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使劲咽着唾沫,把直冲脑门的逆气强咽下去,仰起脸,让泪珠蒸发掉。

“好吧——我要......”她转过身,朝屋后菜地里的母亲走去。

粪堆旁的歪脖子杏树早已繁华落尽,地上白花点点,有的飞进沟渠,顺水飘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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