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程传芳丨泪雨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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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程传芳,山西垣曲华峰芮村人,1956年生,大学文化。1976年入伍,正团级,上校军衔。20O0年转业到运城统计局任职。中国作家协会新疆分会终身会员,山西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日报》记者,马兰电视台记者。曾出版编辑多部报告文学、小说、散文、电影及电视剧本。
泪雨纷飞
程传芳
有了女儿,才感到这生命的的确确来自不易。
那天晚上,在妻子腹中燥动不安等待出世的女儿搅得妻子是天翻天覆,肠断肝裂。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的一块肉,这块肉就要生生地被剥下来,那疼痛的滋味只有做母亲的在那要命的一刻是真实地得到了体验。随着妻子在产房那一阵又一阵的捶床嘶叫,女儿姗姗来迟,就是不肯露面,等妻子全身的力气经十个月的凝聚在那最后一刻将要耗尽的刹那,随着那揪心的一声啼哭,一个新的生命就来到了人间。
那么,一个生命的终结呢?
我是在母亲已不能进食处于病危四天后,从千里之遥赶回到母亲病床前的。当母亲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那瘦弱得皮包骨头的身躯使我这五尺男儿泪如泉涌,悲痛得连喊叫一声母亲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那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在泪眼中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像是一张放大了的照片在眼前晃来晃去。那时就感到,我这个从母亲身上割下来的这块肉,现在要从自己的心上再割下一块赠还给母亲。
那时你不得不想到,母亲割下的那块肉是富有勃勃生机和有着强大生命力的肉,而你割下的这块肉已是将要枯竭跳动不了几天而终结生命的心。
母亲当年割下这块肉的时候,无疑是无比痛苦的,但那一种痛苦是心甘情愿的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痛苦。从母亲身上割下的这块肉,使她完成了一个慈爱母性超凡的责任,履行了一个伟大母亲的义务,她身上的这块肉就会变成若干年后的若干块肉,滚动着血缘,延续着家族,一个不会掉肉的母性在那封建的或文明的社会上也好,总是像犯了某种错误似的在男人面前抬不起那自豪的头颅。
这是社会赋予每个母性义不容辞的责任。
当儿女们把割下来的心献给母亲的时候,母亲就已到了奄奄一息,随着母亲那有气无力的呻吟,那断断续续的遗嘱,那逐渐衰竭的呼吸,你的心就被母亲那微弱的呼吸在一刀一刀地宰割着。
在那时,完完全全就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母亲在割下那块肉时,滚下来的是幸福喜悦的泪水,而是满怀着新的希望被小生命宰割着,她失去的就成了一种期翼,一种寄托,那是一条新的生命。母亲的嘴角由那宰割的疼痛变成了一种喜悦,当这块肉团在她腹中痒痒地蠕动着的时候,她会为她身上掉下的这块肉而无比自豪与骄傲。
你呢?被母亲割下的这块心脏,可是痛苦的,有痛不欲生的感觉,有痛得天昏地暗般的折磨,那血淋淋的一条心,让母亲在那最后的一丝气息给痛苦地拽了出来。
那心就变成了一只被煮熟了的雄鸡放在了母亲灵堂前的供桌上。
人都尝到过饥饿的滋味,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也只有经受过那种亲身经历的人才有那刻骨铭心般的感受。那是一柱绿叶葱茏勃勃生机的树木,眼看着被毒辣的阳光一丝丝地吮吸干躯体中的水分,慢慢地枝枯叶干,最后一片枯叶依依不舍地飘然离去。
母亲的嘴唇在蠕动,眼里露着乞求的泪水,我把她最好吃的东西都拿来,就只差上天去摘星星了,可母亲那到了喉咙的食物,就像被到了边防检查站一样,都被无情地堵了回来。你再喂一点,又被堵了回来,使你憎恨这“检查官”就怎样地铁面无情,连一点点的通融都不行。那怕放一点点也可以。不行,把守的严丝合缝。母亲这时就摇摇头,闭紧了嘴巴。不知道母亲现在是怎么想的,我想母亲想的和儿女们想的是一样的,她是想吃点东西,补填那肌肠漉漉的肚子,那怕是一粒米也好,但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
作儿女的可没有这么想,一早起来就急匆匆地捅煤火,烧开水,打了半碗鸡蛋茶,端着勺子在一点一点地喂,一次能喝上一勺半勺的也可压压心慌,但喂了一勺,母亲没牙的嘴唇蠕动着好一阵子又吐了出来,只看到那一双可怜的渴求的目光。
母亲已是一星期了粒米未进,连冲点奶粉桔子汁啥的也咽不下去。在忍受着饥饿折磨中的母亲,怕睁开眼睛,不是儿女们看着她心酸,而是她看着儿女们那一双双焦急的目光而痛心。只是可怜的母亲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犹如熟睡了一般。
其实,母亲没一点睡意,只是闭着眼睛躲避着儿女们的目光,偶尔嘴唇动一动,我就将凉开水顺着那蠕动的嘴唇喂上半勺子,直到嘴闭了才停止动作,儿女们什么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是在母亲弥留之际再喂上几次水。
儿女们知道像这种脑血栓的病,既然致使母亲全身瘫痪,那胃肠功能已经消失,除心脏还在缓慢地跳动之外,其它的都像是运转了70多年的已达到极限的机器零件,都在那超负荷的运转中一个一个地停止转动,只有那主机在单调地耗尽着最后的一点能量。儿女们看着已七、八天不吃不喝的母亲,那肚子怎么忍受的了呢?母亲心里清楚,在这种时候吃与不吃丝毫没有一点用处,那消化系统已完全没有用了,在这种情况下,饿与痛,冷与热对于那萎缩的肌腹是不起作用的,胃肠也停止蠕动,那就是吃下的东西,也是像放在墙角那口袋里的谷子,只要不去动它,永远是满满的一口袋。
忽有这么一天,母亲要喝婆婆泉的水。就赶快差孙儿们去提上一瓶。二姐想试试母亲是否有那份灵验,把平常的水勺了一点喂了去,母亲顿时摇了摇头,闭紧了嘴巴,说你们不要再骗我了,母亲灵验着呢。每当母亲的嘴唇动了,就慢慢地喂上一点,母亲的精神似乎还原了阳气,眼神也就亮了许多,脸上也微乎有了点血色,有时竟知道心里发急,让我给她翻翻身。
我从来不信神啊鬼的。莫非那婆婆泉真的是神水?我提着一个高瓶的盛桔子水的塑料瓶,趁着早晨道道金色的霞光跑到几里远座落在黄河边上的婆婆泉旁。那泉水十分地清澈,从几个泉眼中能看到从地层深处翻起的水花,那汩汩的泉水好像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激荡着血液在加速地流动,别说喝上一口,你站在那泉边,好像身上注入了兴奋剂,使你激灵一下,浑身就有了那么一股灵气。我不知道那婆婆泉的来历,也不知谁赋予了这么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但从小就知道,凡是村里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旦卧床不起,到了生命垂危之际,睁开眼皮能说动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儿孙们去提上一瓶婆婆泉水来喝。我望着这眼泉水,黄河对面有一座长长的山峰,正对着泉水的方向有一条山脊从峰顶斜斜地竖了下来,很像一条下山喝水的苍龙,那龙尾甩在山顶,那龙头就伸进了黄河。我瞄着看了看,似乎这条苍龙也是嫌那浑黄的河水喝着碜牙,从黄河底部探过头来,饱饮着这清甜可口的婆婆泉水。
婆婆泉背后是一座几十丈高的土崖,立陡立陡,那半崖上长着马荆锥、酸枣刺扑楞,就在那崖上的一块平地上,正对着婆婆泉上方,坐落着一座几丈高,直径十几米的芮王坟古堆,远远望去像一个硕大的馒头。芮王坟的阴阳先生也不知怎么选中了这么个龙脉,把郡王的坟地就落在了这里。传说很多,但没有人能说得清,老人们在咽气之前为什么都非要喝这婆婆泉水?是阴间的小鬼们让这些到阎王殿报到的老人们净净身?还是这是一张签证卡?谁没有喝这圣水,就别到那里去报到?老人们或许有感应,村前村后的老人们在咽气之前都很珍惜这些“圣水”,没有人再忍心去问已快要离开人世的老人们为何要喝这婆婆泉的水,这婆婆泉的水究竟有何样的神奇的魔力,竟能把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病人叫着喊着非要喝这婆婆泉的水。不喝这水就咽不下这最后的一口气。或许老人们临终前的遗愿,在这世上弥留之际,五谷杂粮吃了一辈子,最后让阎王剥夺了食用的权利,一粒米也难于进口,只有这清清的水,没有一点荤腥素汁,赐于病人在世上再弥留几天。从娘肚子里呱呱坠地来到阳间,是羊水一包,清清亮亮,转世回到阴间也是清水一碗,清清白白。王母娘娘转世你时就是一身的清白,除带来母体身上的血液,不是王脏六肺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吗?回归大地,让那“圣水”洗涮得干干净净,那清亮清亮的婆婆泉水就如那消毒的酒精,把内脏的曲曲弯弯搓澡似的洗个彻底,只带着那已凝固了的血块埋进了大地,不去玷污那深层的土壤。多好,既使这人一辈子在世上做尽了坏事,身上满是污垢,被人视为粪土,一旦喝几天婆婆泉水,就被清洗得通体透亮,不带一点遗憾,暝目九泉之下。
母亲靠着这每次几勺子的婆婆泉水维持着那奄奄一息的生命,滋润着即将干枯的身躯。母亲一脸的慈祥,面部始终没有露出丝毫的痛苦表情,儿女们能帮母亲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在她老人家嘴唇蠕动的时候喂上一勺子水,要么就是帮助翻动一下身体,其它的时候则都是微合着眼皮,似乎对这个世界漠然置之,没有一丝的留恋。七十多个漫长的春秋,看透了世界?通视了人间?也可能是母亲一辈子多病多难,尝够了人间辛辣酸甜,既然到了这把年纪,疾病缠身到了这个份上,活在世上已是多余。这就使母亲坦坦然然,没有那么多的遗憾。太阳已不属于她,春夏秋冬已无觉然。
母亲已是十几天了没有进食,身体就像是已经将要耗尽的一节残烛,在残风中摇摇晃晃,眼看着在一点一点地减少缩小。儿女们围在身旁,感受着母亲微弱的一丝力气,仍在与死神在最后的一刻顽强地抗争着,一张瘦弱的脸已如一张腊黄腊黄的纸壳,没有了血色。那已微缩的身躯只有一层干巴巴的老皮裹着的骨头架子。看到母亲如此可怜,一个个都心如刀绞,疼痛难忍。
那天中午,母亲的一声呼喊把儿女们都呼唤了过来,嘴微微地动着,但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喊着“水、水……”一连喂了小半碗水,水停了但嘴还是在微微地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只是在人群中扫来转去。儿女们都在身旁,唯有二哥在县城没有回来,母亲心里很清楚,眼睛仍在儿女中搜寻。我们知道母亲在寻找二哥的影子,就告诉她二哥现在正走在路上马上就能回来。接着母亲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随即将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的肠胃,经那清澈的婆婆泉水的洗涤,顷刻间都泻了下来,连腹中的血丝也没留下,十几天来滞留在母亲身上的阳气似乎一下子全释放了出来,整个身躯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气球松软了下来,只留下腹中一点点微弱的气息,嘴已不能合拢,睁着一双痴痴的眼睛。
母亲没法合眼,二儿子不在身边,她的那双眼睛长久地等待着,等待着。
母亲的心脏在极其微弱地跳动,这时也没有了脉博,只是手放在胸口能察觉到那缓慢地颤动,口微微张着,已不能吸气,只是微微地呼气。
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在这最后的一刻挣扎着,心里似乎平静的如高山中的一泓湖水,既风平浪静,又清澈透明。可我的心里就如那大海的波涛,凶猛地撞击,随着母亲那十分微弱的呼气,一阵阵地撞击着心房,整个心都在颤栗,被撞击的支离破碎,没有一块完整的细胞。一个生命即刻就要在交替的年轮中消失了,这个生命与世抗争了七十多个春秋,为人类尽到了一个伟大母性延续生命的责任,给家庭留下了一笔勤劳、朴实、节俭的丰厚的财富。我在军营里锤炼了二十多年,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看到母亲在弥留之际这刻骨铭心的一幕,我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收敛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下了面颊。面对母亲,我能说什么呢?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想起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真要是有回天之术,就是舍命也会去挽留的,可惜没有那等法术,有魔力的话宁愿用自己的身体去替代母亲,让她老人家再享受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这一切只能是自欺欺人了。
整个屋里静悄悄的,儿女们围在床前,泪流满面,感受着母亲那最后的一丝呼吸,那最后带给儿女的一丝母爱,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那微微掀动的鼻翼,感受着母亲那最后的一丝热量,静等着母亲撕下那已破碎的心脏。
二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触摸着母亲那骨瘦如柴的手轻声地呼唤着母亲。这时母子俩的血脉就如电流一般地接通了,母亲闪亮着那痴呆呆的眼睛,在二哥身上停留了数分钟,然后就慢慢地合上了。
儿女们紧紧地咬着嘴唇,都把那巨大的痛苦紧紧地压在了那牙缝中,按乡村的风俗,在老人家很平静地咽气时,不能有哭声,不能惊动阴间来领引母亲阴魂的“小鬼”们。大哥将一枚银钱在母亲最后呼出的瞬间就势塞进了母亲的口中,姐妹们则用那无法控制的泪水在为母亲擦洗身体,脱换衣服。儿女都轻轻地呼唤着母亲,在履行着儿女们对母亲最后的一次赡养义务。
我离开母亲二十二年,没能养老,心里的那些懊悔在这时也就满满当当地积满了胸膛,都统统地化作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似那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在父母的晚年,没能尽到自己的孝心,就是自己回来带回的那些母亲应该享受那怕尝一尝的高级营养品也是没能进口一粒。唯一感到不遗憾的是在她老人家咽气的时候,在床前守候了几天几夜,这就是一个儿子远离故乡二十二年来对母亲的唯一的回报。
面对母亲的灵堂,我长跪不起,或许把十几年前父亲去世没在身旁的愧疚都统统地叠加在了母亲的身上,自己心里也清楚,就是把眼泪哭干,把膝盖跪掉,也永远换不回了那失却的责任,但那时就起不来,仿佛只有长跪在在那里,多跪上一会,才能卸掉那不孝的罪名。
母亲是在中秋节前两天去逝的。当时针指向正是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母亲的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天上没有太阳,那厚厚的云层飘洒着阵阵细雨,老天也在为母亲的不幸去逝而悲痛地苦泣。
中秋夜没有那圆圆的明月,在母亲痛逝的中秋之夜,那月亮也痛苦地佩戴上了黑纱,始终没有露出星点的光亮。本是溘家欢乐亲人团圆的节日,可母亲走了,恰恰是在这团圆的节日前走了,月亮不是缺了那么一块,而是整个地都缺掉了,一点也没敢露面。我在外二十二年,没有同母亲和全家过过一个中秋团圆节,可这最后与母亲的这个团圆节,老天也没给予安排,实在是可悲可泣啊。
月亮一直没有露面,而是掩着面庞在痛心地哭泣,那纷纷扬扬的雨丝理不断,抽还乱,把夜幕紧紧地裹缠着,风在瑟瑟地抖着,一个晚上没有停息。
中秋夜的晚上,谁也没有吃一口月饼,全放在了母亲灵柩前的供桌上。
母亲的祭文是我起草的,一个农家妇女虽没有干出惊天动地之事,也无流芳千秋之业,像天下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的母亲一样,为人类的繁衍和兴旺发达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功绩同样伟大,名垂千古。面对母亲极其平凡而又艰难坎坷的一生,我蘸着泪水洋洋千言一气哈成,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只有儿子评说,儿子也最有权威评说。
祭文是我一字一句用泪读出来的。儿子用泪水概括了母亲七十二岁那短暂的一生,还有儿女们的敬佩、怀念及深深的眷恋之情。只有这时,儿女们才能对躺在灵柩里的母亲进行评说,才能对母亲长久地倾诉,也是对母亲最后的交流,它不再有这样的机会与母亲谈心。此刻,儿女们全跪在母亲的身旁,亲切地与母亲拉着家常,倾诉儿女之情。
亲戚朋友,人流拥挤,都在为失去这位普普通通的母亲而痛惜。舅家是男女老少,倾家出动。几位舅舅、舅母在虔诚地祈祷,在放声地痛苦,搅和着儿女们的哭声,把气氛一下子推到了悲痛之极,也就汇成了一曲悲壮的哀乐。
舅家这时就成了母亲丧事的主宰,绝对的权威。乡乡村村沿袭下来的习俗,丧事顺不顺利,取决于舅家的态度。别看平时舅家不出头露面,有对老人平时不孝顺的,后事安排不周全的,舅家就会给你找点事,叫你孝子跪着出不了殡,埋不了人,在那人山人海人群聚集的时候,孝子们和理事会的人就等着受奚落吧。
母亲卧床不起半年有余,兄弟姐妹端屎端尿,一应孝心尽力侍候,直到母亲病故,身上没有一块烂的地方,在照应老人方面可谓尽职尽责,尽心尽力,使母亲度过了她最艰难和平静的一生。久病无孝子,尽管母亲卧床时间较长,儿女们还是在效尽着养育之恩的最后一点孝心,没有让母亲受半点委曲,而是平平稳稳地把母亲送上了归途。只是在吊唁的时候,理事会主持的叔叔颠倒了程序,把舅家没有放在前面,出了点不应该有的麻烦。好歹舅们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在当时摆摆理由和说说而已,没有给孝子们太多的难看。舅们态度很明确,是看在外甥们都是在外干事的面子,要不今天这人你就别埋,谁主持错了,谁来道歉。
母亲有了三个在外工作的儿子,那葬礼就隆重了许多,三里五里的乡亲们都为有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为有这样的母亲痛然去逝而深感惋惜,早早地就冒着蒙蒙细雨前来为母亲送行,尾随的人群好长好长。
母亲的三个儿子在灵柩前悲痛地哭泣着领着母亲上路。苍天有眼,一片深灰色的乌云把老天遮盖的严严实实,使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使这个悲痛的气氛更加凝重。在母亲起程的时候,灰色的天空就开始落泪,伴随着送葬的人群一直哭到母亲的坟头。
母亲的灵柩在缓慢地前行,前面一道丈把高的垒土,人群中一阵沉重有力的呐喊,伴着两根粗大的纤绳,前拉后拥就登了上去。母亲裹缠着一双小脚,这样的山路是不敢行的,一辈子也没有敢爬这么高的土塄,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攀塄越坎,竟踏着那一道一道的塄坎毫无阻拦地登了上去,不知母亲怎么想,登这样的塄坎有无惧怕,但随着一阵呐喊不就像长了翅膀飞上去了吗?
我拄着一根孝棍在前面给母亲带路。我沉重的脚步怎么也无法抬起,实在不忍心为母亲带这样的路。你将母亲带向哪里?不情愿别人把母亲抬着,倒是想自己把母亲背着。
我悔恨交加地被人搀扶着向那半山腰上爬去,一步一回头,朦朦胧胧的泪眼看着那灵柩像是母亲穿着冬天常穿的那一身黑色的棉布衣服,如腾云驾雾般地踌躇慢行。天上是灰色的云层,脚下是褐色的土地,整个空间一幅暗淡的色调,使我感到身上冷嗖嗖的。
母亲到达了终点站。这里是她的归宿,是儿女们为她设的家,在经历了七十二年坎坎坷坷的一生后,就像爬过了无数座大山,淌过了无数条江河,风风雨雨,磕磕绊绊,终于在这个日过中天乌云密布的今天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母亲将通过这道门槛,去另一番天地中寻找她新的生活。不知哪里有无艰难坎坷,狂风暴雨,儿女们实是爱莫能助,虔诚地把母亲送进门槛,让母亲和父亲一同再去开始新的生活吧。
听母亲讲过,她是在这座山脚下出生的,归宿不应该再离开这座大山。山不高,远远望去,好像是龙王爷突兀地放在那里的一块硕大的馒头,孤零零地显得孤单。
山脚下有一排排土窑洞,祖祖辈辈长年累月地生活居住在这里,这里就成了永久的根,生在这座山脚下,死亦埋在半山坡上。人往高处走吗,永远不离开这里的一寸土地。这里的泥土味嗅惯了,不想再去开辟一片新天地。
母亲回到了阔别了十多年父亲的身边,年轻夫妻老来伴。两座坟墓合成了一座,靠着背阴的塄坎下,朝着西山太阳落下的地方。
我望了一眼坟地,母亲一辈子怕冷,冬天这里背风,倒是一处绝好的猫冬晒太阳的地方。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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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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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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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审: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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