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拆绿茶和狗
1
时隔三年，小周就像树干横截面的年轮似的，圆润地膨胀三圈，变得油头腆肚，不复当年风采，以至于冯涓与此人同坐一张桌旁许久才把他认出来。
顿时，心里泛起一阵膈应。
幸而婚礼现场灯光昏暗，加之冯涓这几年劳碌过度，外形磨损严重，小周没有认出她。
冯涓并不想与此人叙旧，四下寻摸一番，见靠近过道那桌还有空座，就悄咪咪地挪过去了。
不过，距离虽然拉开，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却涌上心头。
冯涓和小周做了六年的上下楼邻居，差不多吵了六年，主要原因是小周这厮太损，总不干人事儿。
比如，卫生间漏水淹了冯涓家的顶棚，不道歉，不赔钱，死皮赖脸，胡搅蛮缠；
再如，从楼上往下扔垃圾，有次扔的是方便面桶，剩的那口红油汤顺着风全都扑到冯涓家的窗玻璃上，惨烈异常……
又如，大半夜在楼上跳舞，大周末早上在屋里敲架子鼓。摊上这样的邻居，冯涓那几年被逼养成一个习惯——把心吊起来防备着，因为无法预料楼上会突然闹出什么动静来……
冯涓当时和前夫还没离婚，两人轮番上去算账讨说法，结果每一次都因为小周过于恬不知耻而败北。
没有闲钱换房的无奈逼着他们默念大悲咒，生生忍了六年，直到小区动迁，冯涓才换来犹如切割毒瘤一样的快意新生。
冯涓今天过来是为了参加老街坊儿子的婚宴，动迁之后大家散落各处，并无多少来往，但当年冯涓生娃时欠了人家一份礼，她今天是来还人情的。
谁能想到呢，竟偶遇了死对头。
2
冯涓躲在人堆儿里玩手机、看八卦。吃瓜吃得正起劲儿的时候，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香气迎面扑来，像渲染气氛的开场白一样，继而一道曼妙身影闪亮登场，飘软得仿佛浅海中的海草，飞扬的裙角还蹭过冯涓裸露的小臂。冯涓的视线就这样被她牵引着，直到她扑向小周的旁边，转身，落座，抬头。
我的天！
冯涓又仔细看了一眼，深感震惊。这女的……不是当年绿了她、直接导致她婚姻破裂的小叶吗？
小叶飘然落座后，小周就缠了上来，倒饮料、递纸巾，癞皮狗姿态十足。
如今的小叶气质大变，已不是小区对面商场内衣店的那个心机小导购，看上去走的是纯情冷美人那一路，不声不响的时候，仙气自然收敛，在这样喧闹嘈杂的会场里非常瞩目。
不过，冯涓无意欣赏她蜕变的美，从刚才到现在，她仍沉浸在小周与小叶竟然会聊扯到一起的震惊之中。想拍案叹一句“绿茶配狗”，竟然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感慨。
这时，旁边有大姐搭话：“你是原先四号楼的那个冯涓吧？”
冯涓循声看向问话人，只觉得面熟，干笑着含糊其辞：“对呀，我是四号楼的冯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大姐乐：“当然记得啦，你和你楼上的邻居总闹别扭，我去调解过好几次呢。”
哦，冯涓想起来了，此人是擅长和稀泥的物业人员。
大姐打开了话匣子，自己坐着无聊，拖着一把椅子靠过来，用眼神指了指小周的方向：“你那个不着调的邻居今天也来了。”
冯涓哼道：“您还好意思说，当年但凡你们物业有点力度，我也不能让他欺负成那样。”
大姐嘿嘿乐，给冯涓倒雪碧：“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你别看那小周从前不像话，现在可发达了。”
冯涓瞬间来了兴致：“哦？”
“他独生子，赶上老家拆迁，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他爸妈，一共分了八套房。他拿着卖房钱去投资，稀里糊涂又赚了不少。他现在就住在原来咱们老小区的对面，老街坊都知道他。”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听来的八卦，物业大姐冲着小周身旁努努嘴：“要是没有钱，能处上像仙女儿一样的对象吗？人家都求过婚啦！兴师动众的。”
3
此时，会场内灯光暗下来，音乐响起，主持人宣布婚礼正式开始，所有人都看向舞台中央的新人。冯涓盯着用手机录像的小周，还有趴在他肩膀头耳语的小叶，心中五味杂陈。
他俩是怎么认识的？还是在那家商场的内衣店偶遇吗？小周也像她老公一样，用一条高仿名牌皮带吸引了小叶的注意吗？
哦不，小周现在是真正的有钱人，不会用高仿货。以小叶多年的捞女经验，锁定目标后，下手必定稳狠准，若是尝到了甜头，自然有的是办法拴住小周。
毕竟，在她想要通过男人改变命运的人生规划中，也不能总翻车，遇上气质太像有钱人的冯涓前夫，纯属是个意外的坎坷。
想到此，冯涓心里有一丝丝痛快，给她添堵六年的死对头现在有极品拜金绿茶在侧，却浑然不觉，还真是恶有恶报。
可转念再一想，若他俩真的天长地久，那绿过自己的小三儿岂不是顺遂地过上了想要的富贵生活？
舞台中央大屏幕正在播放新人录制的浪漫小短片，冯涓空洞地看着，内心深处却在反复拉扯。
她在思考一个让谁更不好过的问题。她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毕竟已时隔多年，那时都没发作现在却要动手实在是反射弧太长。可她就是个俗人，不管她嘴上说了多少次要释怀、要往前看的漂亮话，其实内心深处都无比期望这世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能得到成倍的报应。
从前的温婉隐忍，不过是找不到精准锤击的机会，打碎牙齿和血吞罢了。
小叶看了舞台一阵儿，转身去包里翻东西。手腕上的名牌手链与名牌包包上打磨精致的五金件相映成辉，在灯光的照耀下亮得灼眼。
冯涓猛然想起自己将小叶和前夫捉奸在床时，在那个小宾馆的屋里，也有一个相同品牌的包包，只不过那个是假的，而这个应该是真的。
多么励志的小三啊！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惜以身试错，不放掉任何一个可能带她起飞的雄性梯子，不断调整自己的策略和风格去迎合，最后终于苦尽甘来，成功钓到身家殷实看似蛮横实则二逼的小周同学。
神他妈 “苦尽甘来”！
4
冯涓内心的天平开始倾斜，撕扯已见胜负，相较于一个没有教养的混球，她还是对小叶的恨意更多。她不喜欢看到小三儿梦想成真，不管那个梦美不美，她都不想看到小三好过。
当年那场婚变，她与前夫离婚，妻离子散，前夫就算得到了惩罚。那么明知是有妇之夫还要往前扑的人，与渣男一拍即合的人，又凭什么全身而退、走上人生巅峰？
她没错吗？她不该为自己的不道德付出一点代价吗？
当然，别人无权评判小叶，但是冯涓觉得，她可以。尤其是当下，关联人是小周，她更加没顾忌，误伤了也不愧疚。
宴会结束后，冯涓瞅准小周去卫生间的机会，偷偷跟了上去。两人就这么在公用洗手台前打了个照面。
冯涓淡淡打了声招呼：“哟，这不是老邻居嘛。”
富有的生活开阔了小周的胸襟，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热情地回应：“啊呀！这不是涓姐嘛。你坐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你？”
冯涓懒得废话：“我看见你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啊？好歹上下楼住了那么多年！今天来了不少老熟人，本来打算一起聚聚呢。你该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哎呀，涓姐我那时候年轻中二不懂事啦。”
冯涓甩了甩手，抽出一张纸擦干，随手将废纸团投进垃圾桶里：“我本来想去打招呼，但是我看到你对象也在，就没过去。”
不等小周说话，冯涓硬邦邦地甩出一句：“看在邻居一场的份儿上，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对象睡过我老公，现在是前夫。”
小周惊得一愣，明显受了刺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吭哧半天冒出一句最弱的申辩：“少胡说八道，她跟我的时候还是个处女！”
冯涓嘴角上挑：“哼。”
小周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够蠢，无措地挠挠头。冯涓不给他缓和的机会，继续无情地噗噗补刀：“谁都有过去，但过去和过去是不一样的。我前夫，嗯，你也见过的，每月税后五千八，但长了一张五千八百万的脸。你回家考考你未婚妻，她鉴别真假奢侈品的功底，应该就是从我前夫的手里练出来的，嘿嘿。”
小周咯咯咬牙，盯着冯涓许久，才蹦出一句：“你别污蔑人，拿实锤来。”
冯涓话已说尽，懒得磨叽，意味深长地拍拍小周的肩膀，就像把一粒多疑的种子拍进了土里。
爱情与美貌使人盲目，但人性会促使多疑开花。
5
约莫两周后，小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找到冯涓的单位来，稍显狼狈。
见到冯涓，她劈头就是一句：“你是不是闲的？你有那功夫戴个红袖章去巡街啊，你盯着我不放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婚姻破裂就赖别人。你就算说我是一只苍蝇我也认了，可有缝的蛋就不欠揍吗？”
冯涓都被她气笑了：“你管我是打一只苍蝇敲一次蛋，还是打一百只苍蝇敲一次蛋，我乐意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个节奏我自己把握。”
冯涓指了指对面：“我希望你永远记着，我恨你是人之常情。不然呢？难道我该感谢你帮我考验老公吗？咱俩之间的账，只要我想翻，那就永远都在那里。”
小叶：“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无知、庸俗、市侩。你和一百个别人的老公滚床单都与我无关，我不去点评，但你和我的人扯上关系，我就非常不想让你好过。”
小叶：“你老公……”
“我前夫确实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离婚了，但我想骂你你有意见吗？身为一个当事人我还真就看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主动积极当小三儿的人竟然还有保护伞罩着，挨两句骂就有傻缺跳出来问怎么不骂自家男人？呵！自家男人是内部矛盾，三儿是外部矛盾，怎么解决我自有章程，还需要跟吃瓜群众打报告吗？敢情刀子没割到他们身上，装什么大尾巴理中客？”
小叶的嘴唇哆嗦着，吭哧半天憋出一句：“那你也没必要把我逼上绝路！如果不是因为你横插一杠，我和阿周就要结婚了。我也有自己的难处，我这些年在外面漂……”
冯涓笑：“关我屁事哦。我只是好心告诉我的老邻居，他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过怎样的过去而已，我又没有按头让他踹了你。”
唾手可得的好日子就要飞了，年纪越来越大，小叶许是不知道自己寻找下一个归宿还要付出多少代价，这让她觉得有点崩：“我看你就是自己日子过不顺，到处找别扭，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冯涓淡淡地说：“那倒也没有，就是喜欢你更惨而已。我不管你有没有廉耻之心，你都得明白，你当闪电劈开别人的婚姻，就该承受紧随其后的那一道惊天大雷！”
6
她还想说，你做了别的错事，可以把它当作一个秘密向下掩藏起来，唯独做过小三不行。因为从你干出这件龌龊事之后，它就变成了高高悬在上方的一把利剑。
你洗白，你装纯，你爬上岸去修复那层膜，你洗手做羹汤，你比任何好姑娘都更像好姑娘，甚至你本身也不认同小三这个身份，当初只把它当作一块跳板、一个助力器。
但从你坐实这个身份开始，你演技再好，也挡不住那把利剑会掉下来。
如果这件事损毁的只是你的记忆，只是给了你一点不能启齿的沧桑，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冯涓并不知道小周和小叶最后的结局如何。
其实细想想，她的婚姻遭遇小三前后的区别，只是有无一个早就心猿意马的老公。她如今的人生惨淡劳碌，不是因为失去婚姻，也不能算到小叶的头上。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也早就想透了。
她曝光小叶的黑历史，目的很单纯，就是想看看因果。
现在，悬在小叶头上的那把剑掉下来了。冯涓看到了，就真正释怀了。
她没指望有多么大快人心的报应，她想看的是错误会产生负面影响、失德终会显现，人能认识到何谓代价。
说到底，她想维持内心的秩序，哪怕失败过，也会继续相信过去一直相信的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