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人生记忆 :一张生产记录表【上】
〓 第 1469 期 〓
文|冯国庭 编辑|王成海
上篇:坏典型
为做好迎接这个高级别高规格检查团的工作,厂部早己把“热烈欢迎检查团光临”的大型横幅早早地挂到厂大门顶上,并敲锣打鼓举行了欢迎仪式和欢迎大会。
检查团正式进驻后便开始工作,组织召开各种大会、小会,分别找相关人员谈话了解调查情况,随时进各车间、工段、岗位进行查看生产情况,还翻阅资料室储存的历史生产记录报表和相关的生产资料 ,检查各车间各项规章制度的建立和执行情况,甚至半夜进车间查岗位劳动纪律,着重是抓瞌睡打盹儿的。在这种形势下,全厂上下都很紧张,生怕被抓住点儿什么。
当时担任合成车间党支部书记兼主任的我,对车间职工的思想素质和生产技术水平心中还是有底的,他(她)们都是来自下乡知青,经过在农村的劳动锻练和生活体验,思想境界都有很大的提升,都有崇高的理想抱负,平时在生产、工作中都严格要求自己,积极向上,努力工作。同时对这次检查团的检查,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加之我又专门召开车间各种会议,做了特别的强调,同时对车间的安全生产、劳动纪律、环境卫生等各项工作做了更详细的规定,要求我的职工千万不可因一时疏忽而撞到枪口上,一定要安全顺利地过了检查这一关。
车间的职工都很齐心协力共同努力,生产秩序有条不紊,产量蒸蒸日上,安全生产、劳动纪律等都没有发生任何问题。
尽管如此,但厄运还是降临。
一天上午,厂部通讯员通知我去厂部会议室开会,当我推开会议室门时,发现只有厂党委书记、付书记和检查团的同志,其余各车间、科室领导都还没到,心想我来的早了点,便找个位置正准备坐下时,只听到团长让我到团桌前坐,并宣布会议开始。
我很纳闷,科室、车间领导们只来了我一个人,这是什么会议?
团长突然问我:“你是合成车间书记?”我说:“是",团长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随及作了回答。又问:"你说你车间工作做的怎么样?"我心想这是开会还是询问?同时我对这样的问话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这时团长提高噪音很生硬地说:“我看很差!”此时我有所明白,肯定是查住了什么问题。只见团长拿出一张生产记录表推到我面前,很不客气地问:“你认的这是什么吗?”对这种口气的问话,我心中感到很不舒服,但我又能怎么样,只能是正常回答:“是生产记录报表。"团长进一步追问:“是那个车间的?”我说:"是我们车间精练岗位两个多月以前的。”这时团长马上指着报表大声说:"你把报表翻过来看看!"
我感觉好象正在被审问,当我翻过来一看,一个很吸眼球的画面呈现在眼前:报表的背面画了两个神化人物,一个是孙悟空,另一个是猪八戒,孙悟空单手拿着一把很长的大改锥扛在肩上,另一只手翻转放到额头前,一条腿直立,一条腿弯曲,是标准的金鸡独立蹬高望远美猴王画像,猪八戒肩膀上扛的不是钉耙,而是一把大活板子,长嘴头大花眼,展开两只大耳朵,露着大肚皮,叉开双腿好象正在往前行,画的活灵活现,既形象又逗趣。一看我便知道这是我车间有名的那位业余绘画爱好者画的,我看着这张十分逗人的画面想笑又不敢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团长又大声批评:“这就是你的管理?这说明你的管理工作一踏糊涂,劳动纪律涣散到如此地步!更主要是这个画完全是丑化工人阶级!侮辱劳动人民!问题极其严重!”
显然团长把这个“问题”画一下就拉到瓮沿边,上了缸(纲)。
团长继续大声说:“出现这么大的问题,知道吗?你这是严重的失职!我看你很不称职!"这时我只能“洗耳恭听”不可能做任何辩解。接着团长逼问道:"你说应该怎么处理你?听听你的意见,”
听到团长的训斥和逼问,并说我很不称职,我已经感到阵势不对,来势凶猛,这是要撤我的职,罢我的“官” 。心想:撤就撤,罢就罢,没什么了不起,县长才是个七品芝麻官,我这还能算个什么“官儿”?
讲到这里,难免想讲一讲当时我是怎样到合成车间任职的。
在1972年12月底,我因病退役离开部队进了化肥厂,虽然我是部队干部,但当时中央对全军转业干部统一实行复员政策,明确规定从那来回那去,这意味着我应该再回农村去。幸好前旗政府给新建的化肥厂招工,部队通过和劳动部门联系,我便顺利地进了化肥厂。但由于我是复员军人,干部身份已经不存在了。我出于是工人身份,更主要是我在部队得了严重的脑神经官能症,深知自己不适应当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应该从事体力劳动,才对我病情痊愈有好处。所以我刚进厂后,就直接和几位厂领导要求去机修车间学车、钳、铆、电、焊其中一门技术,当一名有技术的工人,但不仅没有得到同意,反而当时的一把手徐兆明书记要我去合成车间当党支部书记兼主任。我没有同意,并继续要求去机修当工人。徐书记也是军人出身,是名老干部,说话很直爽:“我把你要来的目的不是让你当工人,”我也很直率地回答:“徐书记,我来的目的可不是当干部。" 显然徐兆明书记有点儿生气,干脆地说:“已经决定,就这样了!”徐书记说罢,两人不欢而散。
过了三四天,付厂长林志福通知我开中层干部会议,我说我不是中层干部,林志福说:“不是徐书记和你谈过了吗?"我说:“是谈过,但我没同意,”林付厂长说:“你这后生,别人想当还不让他当,你倒好,给你个书记职位你还不想干?!” 我 说:“我不适应当干部,还是想去机修学技术,”林付厂长又说:“照你这种人真少有。”边说边走了。
我没去参加这次中层干部会议,继续等待去机修的通知,等了几天后,等来的是付书记孙世义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开门见山地批评了一顿:“你是军人出生,是军队干部,又是共产党员,不能没有任何理由而不服从组织的安排吧?!作为共产党员应时刻听从党的召唤,这你应该懂吧?!”我回答说:“党的组织原则以及组织纪律我懂,从党性原则讲,我理所当然应该服从组织安排,但作为党员也应该向组织讲清楚我的具体情况和原因。"“那你讲一讲有啥理由,"孙书记说。我便说出三条理由:一,我太年轻,其他车间和科室的领导都三十大几甚至四十多岁,而我才二十多岁,在工作中免不了有很多相互勾通和协调的事,我觉的不好工作,二,我没有企业工作经历,对化工生产技术一点儿也不懂,因为我从学校门进了部队门,从部队门进了化肥厂门,让我管理一个全厂技术性很强的化工车间,我确实胜任不了,三,最主要的一点是,我有严重的脑神经官能症,所以才从部队的干部岗位上回来,这档案里都有记载,可以查阅,这就是我的理由,希望领导能重新考虑人选。"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我是复员军人,已经没有干部身份了,就是个普通百姓,现在虽然让我当干部,但也是“以工代干”,那一天不能代了,还是要从事工人工作的,到那时年龄大了,没有技术,由其那样,不如趁现在年龄还不太大,还能学进去,掌握一门真正的技术,当一名有技术的工人,一辈子稳稳当当吃技术饭,何必当以工代干?
当然这个如意算盘不能摆到领导面前,同时我觉得上述三条理由也足可以说服孙书记。
孙书记听完我的三条理由后说:“你的理由倒也充足,这样吧,现在合成车间主任已经调走好多天了,车间没人管理不行,你先临时去给管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再另行考虑,这没问题吧?”
孙书记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没法儿推辞,就这样临时去了合成车间代行一段管理职务。
过了二十来天,在全厂职工大会上,没想到孙世义书记宣读了旗委组织部任命我为合成车间党支部书记的文件,对此,我无法拒绝,因为我毕竟是共产党员,再要不从,那就有点过分了。同时我也很明白,这完全是孙书记的策略,最终把我弄到合成车间书记兼主任这个岗位上。
既然事已如此,只能是服从组织决定,听从领导安排,毕竟我是从部队出来的,已养成了以服从为天职的观念和素养。一心一意地在这个岗位上好好地干吧,至于“以工代干”也许有转正的机会。
但今天不幸落结了个即将被撤职的下场,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当时我要是硬罢住不当这个“官儿”还能开除了不成?同时我又想到:反正是个下来,由其让你撤职还不如我主动辞职,这样还稍微能体面一点,在领导面前还能捞个主动让贤的稻草,然后再提去机修车间的老要求,孙书记再不可能不同意了吧?
想到此,我便很干脆地对检查团长表态说:“我让位 。”
“让位”是当时中央整顿各级领导班子时,对不作为或没作为领导干部的责令,要求干不好就主动让位,让胜任者上来,“让位”是当时的流行语,是下台的代名词。当时我就是用这一流行语表的态。
此时,书记孙世义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我说:“老冯。”听到书记称我“老冯”,我很茫然,论年龄我差孙书好多岁,论职位人家是厂子的书记,为什么此时称我“老冯”?
紧接着孙书记对我批评道:“你这思想不对头,当年你响应党的号召,应征入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你在解放军这座革命大熔炉里入了党,提升为军队干部,作为共产党员,军队干部,不能打了胜仗就高兴,打了败仗就想退却,这怎么行?你应该树立继续革命的思想,从那跌倒从那爬起来,总结经验教训,改正缺点错误,振作起精神,应该有毛主席继续革命思想才对。”等等……。连续几次重复着毛主席“继续革命”这句话。
对孙世义书记既要称呼我“老冯”,又进行严肃的批评,我当时就明白,书记的这些话都是给检查团听的,他根本就不同意我辞职,与其说是对我的批评,不如说是对检查团准备撤我职的阻止。
此刻的检查团长面容呈现出不满意的表情,同时眼睛在不停地转动,停了一会儿说:“合成车间的工作很差,管理是混乱的,劳动纪律是涣散的,所发生的问题是极其严重的, 是全内蒙化肥系统最落后的典型车间,从现在起你进行自我反省和整顿,並在下个月十五号去察素齐化肥厂参加检查团组织召开的全区化肥系统安全生产检查总结大会,在这个大会上你要做检查和整改汇报,根据你的检查和整改情况再作决定。另外,明天召集全厂职工大会,你在大会上做检查。”说完又征求了孙书记的意见,孙书记没有补充新意见,会议便结束了 。
会后我很闹心,主动辞职没成功,但检查团的团长仍然抓住不放,虽然没有当面反驳孙书记的意见,但他采取的是暂缓一步的做法,无非是准备在全区化肥系统大会上宣布撤职。
但想归想,气归气,脚指头咋能扭过大腿去!明天的检查必须做,还得到内蒙大会上自己摆晒自己去,对我而言大会是一张网,去还不是自投罗网吗?那我究竟该怎办? (下篇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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